第18章 第十八章
“俺们都来试试!老板,接好铜板!”
那如梦似幻的烟花,让临近宵禁略感疲惫的人们一个激灵,她们争先恐后地从兜里数出十文钱来,就是为了玩上这么一把。
摊子前自然准备好了弓与箭,第一个人昂头挺胸,阔步上前,自胸膛中发出将要使劲的闷哼声,随后充满气势地握弓,弓弦绷紧。
“砰砰砰!”
三个罐子应声而碎,到第四个时,那箭就如同蔫了一般,叭唧一下落在地上。
人群中爆发出尖锐的笑声,第一个人灰溜溜地下来,老板重新换上陶罐,等待第二个人上场。
吴清荷屏住呼吸灵巧地钻过人群的缝隙,双眼紧盯那柱子上的十个罐子,心中默默演练一遍,待她觉得自己有几分把握了,便从自己荷包里倒出一小堆铜钱来,捏出十个利落地拍在桌上。
“我也要玩,算我一个。”
跃跃欲试的大人堆里,竟然有个看起来约莫十二三岁的女孩站在前头,神色淡定地将钱挪至老板眼前。
“小姑娘,这个很难,若是一个都射不中,可就丢人了。”
“是嘞,还不如买根糖人玩去。”
老板半信半疑地看着吴清荷,收过她给的钱,就捏得紧紧的,还没等到回应,就往自己的钱袋子里一放。
“你确定要玩?射不中东西可不能哭鼻子,也不能把这十文钱要回去。”
她十三,不是三岁,早就过了那种一输就要哭鼻子的年纪,吴清荷冷扫她一眼,点点头。
“当然,输了是技不如人,我不闹事,你不必担心这些莫须有的,把弓箭拿来给我即可。”
月亮规规矩矩地站在人群之外,时不时有只手轻轻地摸过它的鬃毛,好让它在热闹的街上不受惊吓,心情稳定。
柏乘不会骑马,一个人坐在马鞍上伏着身子,靠在月亮的脖颈上,虚虚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最前方的吴清荷。
想到她是要送自己一份生辰礼,他的脸颊微微发热,就好像偷吃一块糖,悄悄含在嘴里,只有自己知道有多甜。
要是带他下马就更好了,他想在离她近的地方看她射箭。
“月亮,告诉你个秘密,我偷看到过她骑着你射箭的样子,我照着那时的记忆画了好多,有厚厚一沓子,娘和河叔都不知道呢。”
不知为何,他莫名地觉得,那些画不可被人看见,只能自己小心藏好。
他眸子里倒映着吴清荷的身影,脸上带着轻浅的笑意,侧头时连带着发尾的坠饰缓缓摇晃,手指稍微比划下,月亮黑豆豆般的眼睛眨了眨。
跃跃欲试的人不断涌上,上前时自信满满,离开时灰溜溜,一个接一个,未曾有什么改变。
老板数钱数到手抽筋。
“下一个上去握弓!”
哄闹的人们又都安静下来,看向走上来的少女,不出意外的话,她待会也要灰溜溜地走。
“不知深浅的小孩,我赌她只能射到两个陶罐。”
“两个?一个都勉强吧。”
嘈杂的声响包围着吴清荷,她浑不在意,握住那张弓,抬起手臂,目光如炬,弓弦绷紧,却迟迟不放箭。
射中十只罐子,不仅要力气,更要抓住时机,她如同狩猎时最优雅的小猫,歪着头眼里泛着野性的光。
一晃,一晃,朝前摆,朝后荡。
“砰!砰!砰——”一连数个陶罐应声炸裂开来,好似有无形的力量推动,那箭一连穿过九个陶罐,如针尖戳向最后一只,划出一个缺口。
出乎意料的结局,人群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老板上一瞬还砸着嘴斜视着她,一眨眼看见陶罐全碎,顿时面色煞白。
吴清荷从容地放下弓,向老板伸出手。
“十个陶罐我全射中了,按照规矩,把烟花给我吧。”
老板久久不语。
钱袋还没鼓起来,天晓得她费尽心思找来这么一个烟花,只为赚个盆满钵满,如今赚钱之路竟戛然而止了么,娘嘞,还没赚够呢。
她咬牙切齿,眼睛死死盯着满地狼藉,突然一个激灵,闭着眼如拨浪鼓般猛摇头。
“你这个不算,我说的可是射中十只陶罐,什么是射中?那当然是射到中心才叫中,最后一个陶罐,它只碎了最侧的一边,你的箭在最后方向歪了,这压根不算!”
吴清荷动作一顿,皱眉注视她的一举一动。
突然抓住了救命稻草,老板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上前扯下那半只陶罐,说话时唾沫星子到处飞。
“你瞧瞧,射歪了!只是运气好才把它碰着喽,这根本不能叫射中!”
她眼珠子一转,又添上一句。
“前头这些年轻力壮的女子都射不中的,她如何能中!最后一个就是歪了!”
前头试过的人们被老板一点,顿时觉出味来,当然不能承认这小丫头射中,否则她们这些大人的脸该往哪里摆?
“对对对,她就是没有射中,咱们都不认。”
人们纷纷如捣蒜一般点头,吴清荷按捺住内心的恼火,再拿出十枚铜钱。
“那我再来一次。”
“不行,你只能比一次,后边的人都等着呢,这木弓送你,你赶紧走吧,快些回家,要宵禁了,你娘你爹若是知道你这么晚还闹腾,准打你!”
老板一个箭步冲上去,半哄半威胁,将那不值钱的木弓塞到吴清荷手里,接着用力推一把。
身边的人如泉水涌上,喧嚣的夜色下什么都没有改变,就好像刚才没有少女一箭惊动周遭。
“”吴清荷低头,微微张嘴,暗自骂了些什么。
她神情厌恶地走出人群,眼底的怒意一观便可知,如一块寒冰,谁见着都要退避三分。
“扑通!”
前方传来东西落地的闷响声,吴清荷脚步一停,低头见到柏乘坐在地上,他很能忍痛,倒吸一口凉气后就默默爬起来,抬眸怯怯地看向她,等她说话,或者是发火。
吴清荷本不喜欢烟花,整件事因他而起,他想,她现在朝他发脾气都没有关系。
但吴清荷只瞥他一眼,转过身收拾马鞍。
柏乘抬手擦擦脸上的灰,纠结一会,鼓起勇气挪两步,靠近正散发着幽幽寒气的吴清荷。
“那个老板是奸商,我明天就叫我家的铺子来这抢她生意,让她在京城混不下去。”
“你不要生气,我帮你狠狠报复回去,我不会让欺负你的人好过,我要把她们统统打包,扔得老远”
他暗中贴上去,伸出手臂虚环住她,像是云朵要包住冰山,语气里充满了讨好的意味,眼巴巴地看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切。”
吴清荷倏尔轻声笑下,转眼看看他,没了刚才的低气压,眼中是流光溢彩。
“干什么等到明天,我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上马。”
周围的人还察觉不到即将到来的危险,乐呵呵打成一片。
“十文钱一次!哎呀呀,你射中了八个陶罐,差一点差一点,马上就要全中了!”
“老板,若是俺们也射到第十个陶罐,方向歪一点是不要紧的吧。”
“当然不要紧,那是唬小孩的话术罢了,这好东西肯定留给各位啊,小孩子来凑什么热闹。”
老板边数钱边笑嘻嘻地回答。
“哈哈”
一伙人跟着哄笑起来。
“吁——!”
响彻四方的马叫声忽然传来,伴随着不知谁喊一句:“有马发狂了!”
铺子的老板正一脸懵地看过去,就见高大的马儿扬起前两只蹄子猛地一蹬,吓得前头要射箭的大人们到处逃窜。
刹那间人就跑光了。
可高大的马儿不肯就此罢休,往前迈步,紧接着一跃,皮毛闪闪发光,像是天上的月亮掉下来,重重地砸在老板的铺子里。
“哗啦啦”
满地狼藉,那匹银马还朝她甩甩鬃毛,好像个愤怒的大孩子朝她甩头。
老板啊呀呀崩溃地叫出声来,一手摸着脑袋,一手愤怒地着指向马鞍上的女孩,她傲然俯视着老板,身后还坐着个漂亮的少年,眸子颤动着,像是也没回过神来。
“你你这个”
吴清荷没说话,那竹筒装的烟花正躺在一片废墟里,她随意地拿起老板送的木弓以尾端轻挑一下,在烟花被抛至空中的一瞬稳稳接住,接着就一勒缰绳,嘴角噙笑扬长而去。
什么都没有了,生意砸了。
老板气得发抖,上下牙齿咯吱咯吱地地打颤,在风中独自凌乱,但万幸,老天有眼,她看见当差的巡逻士兵们悠悠走过长街。
她急忙上前,扑腾跪下。
“各位大人,我要报官!前边那个骑马的小孩,扰乱秩序,随意毁坏商铺,该抓!”
柏乘坐在吴清荷的身后,一路任凭长风吹拂他的墨发,他轻轻把头搭在吴清荷的肩上,侧眸见她终于开心起来,便跟着翘起嘴角,看她一边骑马,一边捣鼓着那个烟花。
“喂!前边的小孩,把强抢来的东西还回去,速速跟我们去回去挨罚!你扰乱秩序,要蹲一天的牢!”
身后传来一阵骚动,柏乘皱了下眉,立即回头。
竟然有官兵追来了,还是长长一队,想来那老板告状,要她们捉吴清荷。
他才不会让这些人抓住她。
月亮正不断向前奔着,只要找点机会,让后面的人过不来,她们就没法跟上。
柏乘眉心微动,垂眸看看自己,毫不犹豫地扯下腰间的荷包。
“掉钱了,快来捡!”
不是铜币,而是白花花的银子自他手中落下,洋洋洒洒飞出去。
“我嘞个老娘!一两银子!”
“大家伙快来!地上全是银子!”
人们堵在一起,将路围得水泄不通,柏乘谨慎地判断着形势,轻呼出一口气,他看着在发尾的坠饰,那是红宝石制成的,很是难得,但他指尖滑过那缕头发,直接将其取下,又往后砸。
“一百两银子的红宝石,捡到就是谁的!”
“五百两银子的太傅亲赐玉佩!今天送给有缘人!”
这一路是隔一段就要堵一圈,柏乘扔到最后,除了手腕间常年佩戴的银手链外,就什么都不剩,如同坠落凡间的仙子,丢掉了满身亮晶晶的饰品,披散的发和简单的衣裳,美得匆忙。
还有什么好扔呢?总不能扔自己扔出去,柏乘苦恼地打量周身,正在发愁,却忽然听吴清荷喊他一声。
“柏乘,好好盯着天上!”
话毕,吴清荷忽然又拉动了那把木弓,朝空中放了一箭,那烟花正被绑在箭上,最末端被吴清荷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燃,滋滋冒着火星子。
那烟花飞上天空,轰地一声爆开,绽放出巨大的紫色烟雾,紧接着群星由烟雾迸发,璀璨又绚丽。
多么美,美得震撼人心,京城都像是被笼罩在这奇异的夜色里,这就是吴清荷送给柏乘的生辰礼,今晚最美的一枚烟花。
这是河叔也不能向他描绘的烟花。
吴清荷很满意自己倒腾出的效果,轻轻哼一声,侧头看了看柏乘。
“如何,你喜不喜欢你你怎么哭了。”
方才还精致的小公子此刻头发乱乱的,眼眶泛红,水汪汪的眼睛盯着她,泪珠缀在他纤长的睫毛上,落下时晶莹剔透。
“吴清荷。”
他小声叫她,软绵绵地搭过去。
吴清荷觉得有点奇怪,回过身看前方的道路,低低地应一声。
“其实我从来没过过生辰的,我不敢过。”
“谢谢你呀,有你陪我过,我成了全天下最幸福的寿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