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山海殿聚拢了许多御医，连今夜不当值的御医也来了，大家围在一起商讨着治疗之策，层出不穷的方法和草药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可一对视，众人便知此法不可行，更重要的是，他们对于此症已是束手无策，却无一人敢表达。 元庭的偏头痛已经折磨了他许多年，如今他正躺在龙床上，嘴里不时哼两声，宫女不停地按摩着他头部，效用不大。 元满回宫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沉重的场景。 她缓慢走到床榻边，握住元庭因疼痛而攥紧的拳头。 元庭似有所感，睁开浑浊的眼，看到笑得温暖纯良的元满，室内的灯火通明照的他眼里浮现一层光，光隐隐晃动：“怎么回来了……为何不走？” 元庭大约是想发脾气，可说出口的话有气无力。 “父皇病了，儿臣不能走。” “这是老毛病，你明日……一早就离开。” 元满不答，只是打开了元庭握紧的拳头，捏了捏他的掌心，然后双手包住：“您以前不是最爱听母妃唱的小曲吗？儿臣唱给您听，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 说完，元满就哼唱起来。 元庭眨了眨眼，眼里的光愈来愈盛，似乎要盛不住了，最后还是慢慢地闭上了眼，脑海里回想着他把元满抱在腿上，然后一句一句地教她哼唱这首小曲，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那日午后，钟粹宫回荡着轻柔低沉的男声，间或夹杂稚嫩的童音，时光在声音里缓缓溜走，一晃十多年。 元庭在元满的哼唱里放松了神经，渐渐睡着了。 常德见状命众人皆放轻手脚，方要把元满扶起来，她便拒绝了，就在床榻边坐着。 元满想了很多，从静语寺一路到现在。 议和联姻一事并没有谈妥，北疆王子觐见元庭后，率先提出了自己意想的和亲公主——元满。 北疆王子说自己偶然在静语寺见到元满，便一见钟情，随后打听了关于元满的事情，知晓元满身体不好，去到北疆之地必定不适，但是愿意花费千金为元满打造一座暖阁，保她不受严寒侵袭。自然还有别的措施，显示北疆十足的诚意。 元庭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会出这一茬，联姻是以利益为先，光有皇帝的宠爱远远不够，最重要的还是母族，而元满怎么都算不上联姻的最佳人选。 北疆王子这一求，让元庭骑虎难下，可以嫁宁姒，为何不可嫁元满，国家为先是他说的。但他心中百般不愿让元满嫁去北疆蛮荒之地，这一去，便是再也不能相见。 朝堂鸦雀无声，元庭这时便犯了偏头痛，议亲人选也暂时没了下文。 元庭略微清醒一些便命常德连夜把元满送走，打算用元满健康问题对北疆王子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重新挑选一位公主。 元满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震惊到无以复加，然后生出了不真实的荒谬之感——为何是她？ 后面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陷入了怀疑、震惊、逃避中，她本能不想去千里之外的北疆。北疆近乎四季严寒，她的身体不允许她生存在那种极寒之地。若去了北疆，她这辈子算是再也见不到父皇他们。何况她实在难以想象同一个陌生男人成亲，她不想这样。 痛苦的情绪包裹住她，简直要令她窒息，为何那个王子却是对她一见钟情，她这样普普通通的模样也能令人过目不忘？宫中花容月貌的公主比比皆是，而宁姒毫无疑问是倾国倾城，为何不是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去和亲？ 是她们的话多好…… 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地浮现在她脑海里，元满猝然一惊。 随之而来的便是自我厌恶和愧疚。 她怎么能生出这么邪恶的想法呢？自己不想去，便希望被选中的是他人。 行进的马车忽然停下了，前方传来吵嚷的声音。原来是连日下雨使得土壤松软，前面的马车陷进去，一时无法拉出来，挡住了唯一的道路。 马车旁站着一位妇人，怀里还抱着一个孩童。 斜风细雨，无孔不入，伞也遮不住，妇人的衣裳很快被洇湿了，雨丝也飘到了孩童脸上。妇人似乎一路劳累，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忽然遭此一拦，绷不住了，哭得很大声，嘴里一直念着“宝儿”。 元满让常德带人前去相帮，然后把那位妇人请进了自己的马车。 妇人娓娓道出自己的行路艰难。 原来妇人是北境边城的人，战事一起，她便和家人南上寻亲避难了，到了地方后，却发生了洪涝，她的孩子差点被洪水卷走，险被救起，自此便一病不起，所以家人又决定来京城看家乡人说的一位神医，快要到京城的几日，孩子却突然高烧不退，眼看要进京了，若是被

 马车一耽误，关了城门还要再等一晚，大人等得起，孩子却等不起，所以妇人便崩溃了。 元满静静地听完，出言安慰了几句，这时马车终于被拉出了泥坑，妇人连忙赶路去了。 这个插曲像一盆冷水，浇息了她的焦灼，让她冷静了下来。 她想起徐清说过，北境的战事不能再持续下去了，国库耗不起，百姓也耗不起。她还想起徐正礼的跛脚，还有远方的北境，那里的将士和百姓过了一段水深火热的日子。 议和之事只能成，不能败。 她舍不得父皇，但两人终有天人相隔的那一日，她作为元庭的女儿，皇室的公主，更应该为他分这一份忧。 至于徐清。元满靠着马车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回想她曾努力让徐清远离宁姒，说过时间和距离会冲淡一切，求不来倒不如潇洒放手，远走天边。 议和以及元庭龙体欠安两件事把整个朝堂弄得焦头烂额，天牢的徐清似乎也被人遗忘了。 徐清出狱那日，天气难得晴朗，只有石舒一人候在天牢外，徐正礼和元芷都不在。 徐清从牢房出来，除了整个人瘦了一圈外，精神不减。他对石舒略一点头，便离开了皇宫，路上两人没有多说什么。 徐正礼和元芷等在将军府门前，门口放着个火盆，两人见到徐清，面上不显什么，但身体还是微微放松了些。 徐清见过二人，刚跨过火盆除去晦气，元芷便把干净的衣裳丢到他怀里，甩着脸进府了。 徐正礼捏了捏他的肩膀，也跟着元芷走了。 等回到自己的院子，徐清才边换衣服边对石舒说道：“议和一事谈完了。”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只有议和一事结束，徐清才会被释放。 “和亲人选换过了吗？”徐清穿好外罩长衫，背脊挺拔，垂首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举手投足间自有贵气。饶是石舒，也不由觉得徐清好看又英气，谁喜欢他，石舒都不会奇怪，但是宁姒死活也不喜欢他，石舒觉得奇怪又无奈。 听到徐清的发问，石舒心沉了沉，目光复杂地看着他，道：“换了……” 石舒欲继续说下去，徐清听到肯定答案，便对此没了兴趣，换了个别的问题：“皇上可打压宁府了？宁姒被为难了吗？” 石舒一时没回答，只盯着徐清看，徐清察觉到他的视线，回头宽慰了他一番：“不要担心，我在天牢没吃苦。所以不要一直看我。” “长公主若听到你这般问，一定会打你。” 徐清听到石舒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转过身体，挑了挑眉。 “别说长公主了，连我也想。” “你吃错药了？”徐清不以为然，还推了推石舒的肩膀，“快点说，宁姒有没有被为难。” “皇上现在没空管你们的儿女私情，他病了。” 徐清轻“啧”一声：“你怎的说话阴阳怪气。” “因为生气，”石舒不平道，“元满公主好像被皇上发现了，皇上去静语寺祈福，然后对外宣布公主想在那里待一段时间，但应该是被皇上禁足在静语寺了。” 徐清对此没有太多反应，点了点头：“远离皇宫，是对她好。” “但是皇上病了，所以元满公主又回来了，这几日事必躬亲地照顾着皇上。” 徐清一边听着，一边走到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元庭和元满纵然因为最近的事情有过争执，但关键时候，元满还是放不下元庭，会向着他。 “那你生气什么？”徐清仰头看着石舒，问道。 “因为皇上禁足元满？”他猜测道。 石舒摇了摇头，不解似的歪着头：“公主喜欢你，连我这个旁人都瞧出来了。而且她为了帮你还假传口谕，你是怎么做到对她不闻不问，无动于衷的？” 徐清还是第一次听到元满喜欢自己这种话，元满自己没有明确说过，他也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口，如今乍然听到，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奇异的感受，好似刻意忽略这件事，它却偏偏要站在自己身前。 “我既无意于她，对她还表现出一副关心的姿态，这是在折磨她，害她。划清界限对彼此都好。” 石舒又问道：“那你在宁姒那里为什么不能这么理智？” 徐清一噎，眉目间带了些不耐：“你今日怎么了？” “说到底，因为你不喜欢公主，所以可以对她理智，对她冷酷，但是你喜欢宁姒，所有大道理便行不通。” 这是事实，徐清不否认。但他不想再和石舒讨论这种问题，于是站起身越过石舒。 石舒看着徐清的背影，

 口齿清晰地说道：“昨日和亲的圣旨送到北疆王子下榻的驿站了，礼部正在拟送亲的吉日，加上准备嫁妆，约莫就是这两三月了。” “和亲之人不是宁姒，是元满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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