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元满沐浴完毕后,便发现徐清已经清理好了伤口,正坐着看她放在书架上的话本。 </br></br> 元满在他对面坐下,问道:“御医开了药吗?” </br></br> “嗯,”徐清颔首,“正在煎药。” </br></br> 他头都没抬,视线还停留在话本上。 </br></br> 元满记得这是一本她打算放弃的书《浮华录》。没想到被小草收拾起来一起带回了京城。 </br></br> 她的身体不允许她劳心伤神,琴棋书画她样样都不精通,连识字也是认全了便作罢,不会再去研习诗词歌赋之类的东西,是以她为数不多的消遣就是看话本,既不用动脑,看着也有趣。 </br></br> 宋城民风开放,话本的类型更多。其中最风靡的当属“女子为强”这一类型。故事荡气回肠,又不乏风花雪月。 </br></br> 话本中女子家世显赫,聪慧貌美,那些与她势均力敌的俊秀公子们都倾心于她。最后多般只有男女主结局美满,而大多数的读者们,往往为痴心的男配们哭得伤心断肠。初时元满还会觉得这些话本子有趣得很,后来看着看着便觉得难过。 </br></br> 若是男配们想得通透放了手,读话本之人的伤心或许会少一些,可一旦极具人格魅力、俘获少女读者芳心的男配们痴心到几近疯魔,最后殒命,她们往往意难平。元满起初也为这样的男配心酸过很多次,逐渐地她就迷惑了:既然男配们得不到女主,为什么不潇洒放手,与女主敌对却又对其苦苦纠缠的后果多半就是粉身碎骨了。 </br></br> 是以,满怀对男配们的怜爱,她便不爱这些大女主和这类的话本了。 </br></br> 《浮华录》就是她决定彻底不看这类话本的导火索了。 </br></br> 其中有个情节仿佛令她喝了黄连水一般。女主角非常讨厌皇帝把她送去和亲,便使了个计谋让公主去和亲,公主这个人物在全文都是一笔带过。在大家心系主角命运的时刻,这是个让人一眼就忘的角色。可元满读到此处时,心中却泛起了一股沉闷,难道这个公主不无辜吗?只因不是个重要人物,命运就被潦草地决定了。再后来,她喜欢的男配角同女主形成敌对关系,基于以往的话本,他大概便是命丧黄泉的结局了。所以看到这里后,她就没有再读下去的欲望。 </br></br> 说来有些霉运连连。当日她决定不看这部话本后,便把它放在床头睡下了,结果后来就被郑朝生叫醒,然后又被杀手组织掳走。 </br></br> 等到徐清喊她时,元满才恍惚自己又发了呆。 </br></br> “你去宁侯府的事情,是我考虑不周。”徐清对她说道。 </br></br> 元满顿了一下,道:“你都……知道了?” </br></br> “嗯,”他吐了个音节,“对不起。” </br></br> 她摇头:“是我自己提出要去宁侯府的,那……是宁姒姐姐那日下午去找你时,说的吗?” </br></br> “是。” </br></br> 他没想到元满真的让宁姒来了将军府,但听到她的拒绝与真正的来意后,徐清的心沉入谷底,最后宁姒希望徐清能够找元满谈谈,保证她真的不会把所见所闻说出去。 </br></br> 徐清没有来找元满,他相信她不会泄密。意识到自己对元满还有这样深厚的信赖,徐清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br></br> 听到他的回答后,元满的眼神颤了颤,仿佛瞳仁裂了一道缝,有什么要倾泻而出,但又被她迅速压下。 </br></br> 杜康说徐清对她避之不及。那么这件事宁姒也告诉徐清了吗?如果告诉了,徐清为何不解释或者说明一番呢?还是说他是在默认吗? </br></br> 徐清为什么避着她,她不敢问出缘由。到了这一刻,她怕自己一问出口,两人便真的变成这种境况。 </br></br> 她略去心里的问题,顺着话头继续道:“宁姒姐姐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br></br> 徐清脸上没什么外露的情绪,只问:“为何这么说?” </br></br> 元满拧起秀气的眉,小声地道:“我去宁侯府的时候,看见李若世子和她在一起,所以……” </br></br> 她可能是去拒绝你的——这句话元满不忍心说出来。 </br></br> 话虽没有说出口,徐清却明了她的意思,无所谓似的点点头。 </br></br> 她哽了一下,正要安慰。 </br></br> “他们又不是无法分开。”徐清说这句话的声音淡淡的,就仿佛在说“今日下雨了”一般。 </br></br> 可是元满心里涌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抱着一丝侥幸问道:“什么意思?那你是想……横插一脚?” </br></br> “横插一脚”这个词说出来不好听,但用来形容徐清方才的说辞再恰当不过。 </br></br> 徐清看着元满,没有说话。 </br></br> 元满的脸色复杂,话本照进现实吗?对着女主魔怔的男配就在她身边?她犹豫了一会道:“哥,你可能只是方才被拒绝,一时想不开。过段时日便会好了。” </br></br> “这种意思
,她已经明里暗里表达过几次了。” </br></br> 元满哑然:“那你还想和她在一起?” </br></br> “我自十七岁时,发现自己对她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到如今六年了。” </br></br> “有些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的。” </br></br> 从青葱岁月起发端的感情,经过六年的发酵,越来越浓厚,对宁姒从执著到魔怔。徐清也说不清自己是何时发生了这样的变化,但是 和宁姒在一起似乎已经成了他穷尽一生也要达成的事情。 </br></br> 元满意识到徐清的思想已经偏离了正轨,连忙道:“俗话说,宁拆十座龙王庙不毁一桩婚。他们既然已经在一起,你何必再这样?” </br></br> 徐清手指蜷缩了一下:“做不到。” </br></br> 元满的眉头紧紧拧起,不由自主地抓住徐清的手腕:“那我们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倘若是你和宁姒在一起,李若一定要拆散你们,你不会恨死他吗?” </br></br>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世上没有哪对有情人愿意被拆散,就连徐清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他已然控制不了自己。 </br></br> 徐清的眼神仿佛羽毛似的轻轻掠过她干净的眉眼:“别学我。” </br></br> 说完,他就把手腕从元满的手中抽出,她动了动手指,还是没能抓住他的衣袖。 </br></br> 恰巧这时小草把煎好的药端上来,徐清拿过来一口闷了。 </br></br> 喝完后,徐清回头朝元满说:“我走了。” </br></br> 说罢,不等元满再说些什么,徐清就踏出了房门,走到院中。 </br></br> 元满看出他不想再这个话题上纠缠,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离开,就在徐清即将离开钟粹宫时,她叫住了徐清。 </br></br> 徐清回身,见元满向自己跑来,下意识说道:“不要跑。” </br></br> 话一出口,他就轻轻地“啧”了一声,尤其看到元满脸上流露出的笑意后,心中一阵烦躁。 </br></br> 元满听话地换跑为走,停在徐清面前,仰着脸道:“哥,你不要在意父皇说的话,我们永远都是兄妹。” </br></br> 徐清眉头轻轻一压,迟疑道:“你……” </br></br> “父皇是不是想撮合我们,然后你拒绝了?”虽是疑问的语气,但当元庭问了她那么多后,她便往这个方向猜测了。 </br></br> “希望你不要生父皇的气,他或许只是害怕我没人照顾。” </br></br> “你也受伤了,我也受伤了,我们就当扯平了,好不好?” </br></br> 元满眼里盛满了雨过天晴的天光,纯洁无暇。 </br></br> 可是天家和将军府的帐是算不清的——他在心里无声默默的想着。 </br></br> 她虽长在高墙之下,却被九五至尊护着,生出一颗干净的剔透玲珑心。面对一无所知的元满和她全心全意的信任依赖,徐清舌根泛上一阵苦涩,再也无法呆在钟粹宫了。 </br></br> 徐清和石舒一行离开了钟粹宫,身后的伤口灼痛,提醒着他午后的山海殿谈话。 </br></br> 元庭开门见山,表明自己要为徐清和元满赐婚的旨意。 </br></br> 与心中涌起的怒火截然相反,他面色平静地拒绝了。直言两人根本无此意。 </br></br> 元庭就搬出老一套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br></br> 两人谁都不肯退一步,最后徐清不想再弯弯绕绕地打太极,直接道他宁愿死也不会和元满成亲。 </br></br> 这句话一下就激怒了元庭,仿佛和元满结亲是让徐清去死的事情。元庭感到了极大的冒犯,并且替元满不值。一气之下就杖刑他五十大板。 </br></br> 徐清只觉得满心满眼都是讽刺与虚伪。他和宁姒从宋城回来,本是打算利用郑朝生替丞相平反。宁姒把郑朝生安置在府中,谁料第一晚就被府中管家杀害。如果不是这一出,他们谁也没料到在府中忠心耿耿服侍这么多年的管家竟然是皇宫安插来的奸细。被他们发现后,管家自杀身亡,郑朝生也断气了,如此一来,他们就是白费功夫。 </br></br> 替丞相平反从某种程度来看,可以说是毫无可能。 </br></br> 他又回忆起了别的事情,脸色越来越阴沉。 </br></br> 连跟在徐清身后的石舒,都能感受到他的气场仿佛风雨欲来。他不禁屏息凝神,眼观鼻,鼻观心,减弱自己的存在感。 </br></br> 忽然那种极具压迫感的氛围倏然消失了,石舒抬眼一看,发现徐清停在原地不动了。 </br></br> 然后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见到了一片草地。与皇宫那么多美景相比,这属实不起眼。 </br></br> 当察觉到徐清正对着这块不起眼的草地发呆时,石舒忽然觉得它不一般了。 </br></br> 这里原本并非草地,而是矗立着一颗大树。 </br></br> 大树的树干粗大,渐渐地中间镂空出了一个洞。 </br></br> 元满曾经躲在那个树洞里,被徐清捡到了。 </b
r></br> 距离徐清与元满初见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徐清淋漓尽致地彰显了十二岁年纪的少年毫无定性的特质。当初在马场信誓旦旦地要好好对待元满,转过身就完完全全地忘记了这件事。他每日要应付先生的课业,其余时间要和杜康宁姒等人打打闹闹。每日都过得风风火火。 </br></br> 一日,他又被先生留堂。 </br></br> 这回可把先生气大发了,对他叨叨了许久。叨完之后还必须把今日学的课文背下来。等徐清终于摆脱了先生的魔抓时,天都黑了。 </br></br> 他记得元芷今晚要和几位后宫娘娘一同看戏,便打算同他娘一道回府。 </br></br> 她们观戏的园子,徐清很少去。走了没一会,徐清就迷路了,一路乱转也不知道走哪去了。 </br></br> 今晚月色不明,四周种植的花草在微风的吹拂下像簌簌晃动的小妖,最引人瞩目的便是拔地而起的大树,树干粗壮,估计要两三人合抱才能抱住它。 </br></br> 这样的氛围不适合一个孩子久待,但是徐清不怕,他走着走着就不想走了,便寻了大树附近的石椅坐下。 </br></br> 待他不再发出声响后,四下寂静。 </br></br> 但是这寂静里又夹杂着几声嘤嘤,徐清侧耳细听,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声音是从大树那传来的。 </br></br> 树如何发出嘤嘤声呢? </br></br> “树成精了?”徐清嘀咕道,一方面他觉得不可能,一方面又激动起来,缓步靠近大树,声音便越来越清晰。 </br></br> 但是越靠近,他便越觉得不对,这听起来太像小孩嘤嘤的声音了。 </br></br> 等站在树干前,他才发现这树是空心的。方才太黑了,所以没看清。 </br></br> 树洞里正蹲着个小豆丁,一手捂眼睛,一手捂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