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来
多年以后,连玉和孟泽深站在浦水江畔,这个她波澜壮阔的一生开始的地方。
她仿佛又看到了绿得疯魔了似的水草中那一抹刺目的红。
风停雨歇,碧水青天,滚滚江水自西往东湍急奔涌。
江畔的水草在这个初夏时节,疯了似的野蛮生长起来,一片连着一片绿得让人喘不过气。
今日,这满岸的迫人绿意中,多了一抹鲜亮的红,如一面浸满了鲜血的旗随着水波在轻轻荡漾。
近看,原来是一个身穿朱红锦衣的女童漂在江中,被江边的水草缠住了胳膊,水浪打来便随波晃动。
她双目紧闭,脸青唇白,仿若已经死去多时,即便如此,也可窥得几分生前的倾城之姿。
再看这一身锦衣华服,环佩珠翠,金银宝石,脖颈间的赤金项圈下还坠着婴儿巴掌大的长命锁,锁上嵌着的红宝石,在阳光下红得耀目,连那脚穿的绣鞋上都钉着拇指大的南海珍珠。
不知这是哪家的贵主,被江流冲到这荒村野水之地。
忽然,一只黢黑的粗糙大手抓住了那只金项圈,拖着女童的尸身便往岸边走,一路行去,压倒的水草又缓缓地直立起来,生命力异常顽强。
“柱子!轻点儿!”一个虬髯汉子站在岸上喊道。
“一具尸体,轻点啥?轻点重点,一会儿扒完了都得扔回江里继续喂鱼!”黑手汉子头也不抬地回道。
“衣服!衣服!这好衣服拖坏了,就卖不上价了!”虬髯汉子急道。
“砰!”
话音未落,黑手汉子已经把手里的女童尸体抛上了岸,自己双手一撑也跳了上去:“二哥,发财了!咱们发财了!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货!”
两人再不吭声,手脚麻利地拆卸起女童身上的珠宝首饰,一看便是长期捡尸的老手。
“啊——!活——活的!”黑手汉子大惊之下往后倒去,手里还死死地拽着一角红衣。
原来是他刚才动手脱女童的外衣,按到了她的胸口,手上传来心脏微弱的跳动。
虬髯汉子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把手指伸向女童的鼻下,眨眼间便缩了回来,兴奋道:“是活的,还有气,命真大!都这样了,还能活!”
“二哥,活的,咋办?”黑手汉子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女童。
“呆子!快起来!背回家,养一养,卖到城里秀春楼去,就这天仙般的模样,怎么也能卖个一百两银子!咱们兄弟的财运来了!”
黑手汉子最终还是把手里的朱红外衣从女童身上扯了下来。
两人背上昏迷的女童消失在了一片随风舞动的绿色草浪之中。
“这丫头真能活过来?怎么到现在都没醒?”一个母鸡一样的妇人声音。
“反正是捡来的,能不能活我们都不吃亏!活了卖到秀春楼去,死了就重新扔回江里!”一个粗哑的男人声音。
“唉哟!要是死在家里多晦气!”妇人埋怨道。
“臭婆娘,活了那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好好给我伺候着!”男人吼道。
吵!吵死了!连玉的心里越来越暴躁,叽叽喳喳,呱呱啦啦,这两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叨叨了快一个小时了,当着她的面来来回回地商量着怎么卖她换银子。
“草!”她一个联盟最年轻的少将,哪来的两个狗东西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卖她!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小,仿佛是走远了。
连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清静了。
她恢复意识已经好一会儿,但还是没有力气睁开眼睛,看来这次伤得非常重,高能炮弹的爆炸威力果然不容小觑。
又缓了少许时间,她终于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茅草屋顶,环视四周,全是黄泥砌成的土墙。
?
这是哪里?连玉满脑袋的问号。
“你醒了?”
突然,一个空灵灵的童音在这诡异的房间内响起。
她的眼珠悄悄地再次转了一圈,没有人……
连玉大惊,蹭地一下坐了起来。
这才看到一个刚到床沿高的光屁股小孩,正站在旁边盯着她看。
这有三岁?
这……这小孩应该看不到她睁眼才对,怎么会知道她醒了,连玉依然惊异不已。
于是板起脸来问道:“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小孩伸出一只脏兮兮的小手往前一指,笑嘻嘻回道:“你的手刚才动了一下。”
连玉立刻把目光转向自己的手,这是一只莹白细嫩的手,一只八九岁小孩子的手,也就比床前那只脏兮兮的小手大了一圈而已。
这不是她的手,她的手经历过末世的狂风烈日摧残,皮肤粗糙,筋骨有力,指间是长期打枪磨出来的一层厚厚的茧子。
她一把掀起身上的薄被,低头快速察看了一遍全身。
这短胳膊短腿的,最多十岁,不能再多了。
穿越了?
肯定不是重生,毕竟就算是她小时候,四肢也没有过这般莹莹如玉,如新生莲藕一样娇嫩。
连玉抬起头来,仔细打量起周围的环境,墙还是黄泥墙,顶还是茅草顶,床前的小屁孩还是个光屁股的小屁孩,唯一让人舒心的就只有窗外随风摇曳的连绵绿树。
在异世,除了联盟基地,其他地方已经看不到任何绿色植被了。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小屁孩发起灵魂一问。
“我叫连……”连玉话说一半,猛然顿住。
连玉是她的本名,但现在穿越了,那她穿成的这个小姑娘叫什么呢?
一阵苦思冥想……
“草!”她居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不知来路,不知姓名,还被貌似人贩子的一家捡了回来。
努力奋斗二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又变成孤儿了!
还好这条路她熟。
人生开挂,从爹开始,没有爹,那咱就多认几个爹。
也不知道,她前世最后一个爹,联盟大元帅,有没有好好替她收尸。
收拾好心情,连玉露出一个和善温柔的笑容,悄悄地
往小屁孩的对襟小衣下瞟了一眼,男孩,于是反问道:“弟弟,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大头,姐姐你长得真好看!”小屁孩嘿嘿直乐。
“我叫大丫,弟弟你长得也看好!”这家人好像没有女儿,大丫这名跟大头极其相配。
“大头……”
……
两人闲聊几句之后,连玉套到了想要的信息,再次拿出十二分的温柔,轻声道:“以后我就是你的亲姐姐,咱们是一家人,记住了吗?”
大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记住了,姐姐。”
连玉重新躺了回去,只感觉全身一丝力气也没有,四肢软得像面条,胃里饿得如火烧。
她冲大头招招手,吩咐道:“姐姐快饿死了,去给姐姐弄点吃的!”
大头得此重任,迈起小短腿直冲门外跑去,屁屁上两坨肉肉随着跑动一颤一颤,煞是可爱。
“娘——!娘——!”
人还没出屋,就嚎了起来,这两声娘直接嚎出了狼崽子的气势,吓得连玉一哆嗦。
这小子!可造之才!
“娘————娘————”
狼崽子旋风一般飙远了……
一盏茶的功夫,又带着一群人旋回来了……
连玉转头一看,哟——,还挺整齐,全家都来了,来看她这活人大变银子呢!
她在心里根据听来的信息,和从大头那里套来的,两相印证,再看这些人,谁是谁,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见虬髯大汉上前一步,满脸关切地问道:“丫头,醒了?”
连玉用力眨了两下眼睛,眼角流出两滴泪珠,可怜兮兮地说道:“爹~我饿~”
“啥?你叫我啥?”虬髯大汉一脸震惊。
屋内其他人也目瞪口呆,只有小屁孩笑嘻嘻地在嘬手指。
“爹~你咋啦?”连玉继续楚楚可怜,病若西子,我见犹怜。
旁边的中年妇人冷哼一声,抬起手肘狠狠地撞了一下连玉的新爹,转身走了。
这一撞,直接把他撞通了,叫爹好呀,叫爹就更好骗了。
“唉!好闺女!”
“爹这就去给你造饭!”
话落,新爹赶紧追了出去:“臭婆娘,你闹什么脾气,给我好好伺候着!”
又喃喃自语道:“哎!估计是在江里泡久了,脑子给泡坏了!”
连玉转过头,幽幽地看了一眼床前站着的瘦成一根竹竿的少年,弱弱地开口:“大哥,饿……”
少年霎时羞红了一张黄脸,还未等他做出应答。
大头已经又一阵风般地旋了出去,“娘——!娘——!姐姐饿!饭——!饭——!”
少年抬头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连玉,口中轻声呢喃一句“妹妹……等一等……”,也转身跑了出去。
不多时,少年端着一个粗瓷大碗回来递给连玉,碗内是浅浅没过碗底的小半碗稀粥。
连玉用两只小手捧过来,咕噜咕噜喝起来,碗口太大,把她的整个脸都罩了进去,仿若一脑袋扎进了碗里。
几个呼吸之间,连玉便喝光了碗里的粥,双手一伸,把碗还给少年,委屈地抿抿嘴:“大哥,还饿!”
大头仰起脑袋看了他哥一眼,再次转身蹿了出去,“娘——!”
少年接过碗,急忙追了出去。
转眼间,又端着大碗回来,重新递给连玉,碗里还是跟刚才一样的稀粥,不过这次足足有大半碗之多。
她再次在几个呼吸之间把这大半碗稀粥喝了个干净,故态复萌地看着少年:“大哥,还饿!”
这次不等大头抬腿,少年已经率先冲了出去,在大头出屋之前,端着满满一大碗回来了。
连玉也再次捧起瓷碗一饮而尽。
循环往复,少年一趟趟跑,连玉一碗碗喝,大头则像个尽职尽责的监工,双眼滴溜溜地跟着大碗转。
直至喝完最后一碗,少年接过碗后,不好意思地喃喃道:“没有了……锅里没有了……”
连玉叹了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透着满满的失望。
然而,少年似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一脸惊恐地看着连玉问道:“妹妹,你不觉得撑吗?”
连玉微微一笑道:“不觉得,我只觉得饿!”
少年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瞳孔圆睁,大惊道:“八——八碗!你——你会撑死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急得在原地一直挠头转圈圈,自言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
连玉安慰道:“真的没事,我就是吃得多!不会死的!我还可以再吃,这些连半饱都不算。”
少年却已经吓得魔症了,完全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姐姐——说——不死——!”大头再次发挥作用,嗷一嗓子嚎出来,气冲屋顶,仿若要掀飞上面的茅草。
少年终于停下脚步,醒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