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个分歧
我不知道其他人到底是如何,但似乎是转世之前忘喝孟婆汤,我到现在为止依然记得我的前世——
一位名为“李梅”的种花家厨师。
这里是平安时期的日本,照理说大家应该都是黑发黑眼,但事实上并非如此。由于周围人的头发和眸色五颜六色,我觉得我很可能来到的并非是正史,而是动漫里面的世界。我根据我特别贫瘠的看剧经验,认为自己很有可能进入了《中o小当家》的世界里。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并不觉得拥有前世的记忆是一件好事情——这对我适应环境造成了极大的困扰。
前世的我本来便不擅长语言类的学习,母语也不是日文,而是中文。如今穿越到平安时代的日本,刚开始每次说话都下意识想要用中文,花了好久才纠正过来。等到能听懂别人的话语,能用正常语法与他人对话时,已经给其他人留下“这小佣人厨艺天赋异禀,但脑子不太好”的印象。
而说来惭愧,我到现在识字能力依然很差,五十音没有太大问题,但中文和日文中的很多汉字就算书写一样,读音也不同,我很难将它们记住。更何况我学的是简体字,而日文里的汉字更偏向于繁体。而下人们基本都是文盲,就算有难得有几位文化程度稍微高一点的,也基本都从早忙到晚。大家都在忙,我没时间问这些,别人也没有时间教这些。
虽然文盲才是正常现象,但拥有前世记忆的我总感觉自己就像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总之高雅是贵族才能拥有的生活,像我们这种大宅中的佣人干活强度就和996的公司员工差不多。但自从我的厨艺被发现之后,我便成为少爷的专用厨师之一,只为一人烹饪显然大大减轻了我的工作负担。
这位我不记得名字的少爷从小体弱多病,体质极虚,但是嘴毒得很。他看不得别人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模样,恰好我也处在这个范围中。于是他经常用非常冷漠的目光注视着我,仿佛全世界都欠他几十个亿——
“李梅,只要我对你做的任何一盘料理不满意,那么死亡便是你的归宿。”
“没有问题,”我一如既往地回答道,“我会赌上我的性命。”
《中o小当家》是我在很早之前看过的动漫,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的剧情,但我觉得对于这里的厨师来说,在厨艺赌上生命应该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少爷看起来也没觉得我的说法有什么毛病,只是每次都冷哼一声。
而且我发现他其实是个傲娇,从小到大我做的料理没有一次会发光,但是直至今日,我的头依然好端端地待在我脖子上,没有任何问题。
除了文盲外,我还有点脸盲。自从我把多的时间都用来琢磨新料理后,便更加不记得大宅里的人有哪些。往往别人能轻易地唤出我的名字,但我却总觉得自己完全没有见过那人。在这种情况下,我很难开口询问对方的姓名,最后只能维持我贯有的面瘫脸,向对方点头示意。话说回来,我总觉得这里的佣人们似乎换了一批又一批,特别是厨师。
难道最近是进军特级厨师的旺季,于是原来大宅里的大家集体辞职,结伴去历险了?我觉得这完全有可能。于是已经理解了现状的我,接着更加努力地投入菜品的钻研中。
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代,人们都希望自己能吃好睡好。饱腹是人类普遍的需求之一,于是即使是各种料理设备都没有现代丰富的古代,也依然人才辈出。我觉得至少要等我做出一次能发光的料理,才能有底气和他们同台竞技。
我就这样安宁并且普通地度过我的每一日,直到某位女佣不小心把我的试验品料理当做正餐端上少爷的饭桌,又被他咽下的那一刻——
“李梅,你现在有什么遗言吗?”
少爷面色阴沉到可怕,而语气也极其骇人。就像是已经袭来的强烈风暴,此时看我的表情仿佛在凝视死物。
这时我才明白刚刚那女佣轻声对我说的“抱歉,我弟弟正在生重病,非常需要钱”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家族一向纷争多,各个势力都在明争暗斗。不过我只关注厨房的事务,对这些漠不关心。
有时候我从厨房出来走在走廊上,会听到不知道哪里隐约传来细碎的话语,似乎在讨论关于我的事情。但再走几步后,什么声音都消失,仿佛刚刚的那些声音只是错觉,只能看到前方的众人向我鞠躬,对我毕恭毕敬地打招呼——
“日安,李梅大人。”
我朝他们点头示意,然后径直向前走去,回避了他们接下来的寒暄。
人们总是会佩服那些做着自己办不到事情的人,所以我一直很佩服这些始终戴着面具的人。倘若需要我在虚伪地活着与死亡选择一个,我觉得我可能更可能选择后者——像我这种无法适应社会的麻烦之人理应活不长,说到底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顺利活到现在的。
之前的饭菜从制作到上呈全是由我一人处理,于是到现在一直安稳。而今天我在端料理时,突然抓住了下一道菜的灵感,所以拜托附近的女佣帮我端过去,而自己在灶头旁边开始琢磨我的新菜。
这一琢磨,就导致我现在的处境非常微妙。
少爷此时已经面露杀意,虽然他经常把“死亡”挂在嘴边威胁人,但我觉得子供向动画片不至于此,大概率只会被裁员。
“不满意吗?”我问道。
少爷冷哼了一声:“实在是难吃至极。”
我觉得如果要评价满意度,那么他估计只想打零星。
我点点头表示我已经知晓。
然后我抬头看向他,他在另一边的高座上微微低头望着我,场面一时间陷入了死寂。
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你还有别的话要说的吗?”
我还需要说什么吗?我迷茫但仔细思考了几秒:“很抱歉给您造成了如此糟糕的餐饮体验,接下来我会以死谢罪。”
他似乎被我的话语所哽到,随后咬牙切齿的语气中又带着几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恨铁不成钢:“……滚吧,你这个连辩解都不会的废物。这次放过你,但是没有下次。”
我想了想,拿出小刀,接着便被旁边的侍卫立刻给按住。
少爷见到我亮出刀后差点跳起喊人,他大概还以为我要刺杀他,结果注意到我的刀尖从刚刚开始便一直朝向我的心脏,又恢复成了平时的凶狠模样:“……李梅,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正如我无数次向您承诺的那样,我会用生命保证您能吃上满意的料理。就算您选择放过我,我也无法放过我自己——这是我对您的失信,请允许我用生命来偿还,”我回答他。
虽然死亡很痛,但是我觉得有些事情比生命更加重要——比如承诺,比如道义。
少爷这时看我的表情非常复杂,仿佛注视着一只明明旁边有大路,却非要笔直向前走,结果直接撞墙把自己给撞死的傻子呆头鹅。
“宅里的厨师,现在还剩几人?”他突然出声询问旁边跪着的佣人。
佣人恭敬地给他递来了名单。他拿起后瞥了几眼,距离太远,我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总之他接着我看向我,对我说道:“李梅,我对你的饭菜一如既往的满意。”
“啊?”我没有反应过来他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时间懵了几秒,刚准备继续询问,就听到他又开始说话。
“刚刚只是对你的试炼,这盘菜下次不许做,”他指了指我的那盘试验品,接着手一扬,让侍卫把我带走,“李梅,现在你可以滚出去了。”
接着他就和新来的医生一起去了里面的屋子。少爷一向体弱多病,据说这位医生怜悯于他的凄惨现状,自告奋勇上门来医治他。
我没有太在意这些,现在关注点落在少爷刚刚的话语中——他竟然满意我味道微妙的试验品。
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味觉和常人有异,总之这种味道对他来说不错,但是只适合吃一次。我极快地接受了这个设定,并在想通后快乐地把我的刀收了回去,又回到了厨房。
是这样的,被人从厨房带过去时我还在调试我的新料理,现在能回来了,我自然是要继续研究——做菜的灵感都是转瞬即逝的事物,在还没消散之时必须好好把握。
不知过了多久——
“那位大人……找您有事,”突然一道鬼魅的声音从我背后响起,我转过头,发现正是之前坑过我的那位女佣。
明明之前看起来还相貌正常,但不知道为何,她的眼睛现在已经变成竖瞳,身上也有一股血味。而唾液顺着她的利齿一滴滴落在地上,她的青筋爆出,指甲伸长为尖锐的模样——宛若下一秒就要把我吞噬的饿鬼。
毕竟我没死成,她没有完成任务,我很怀疑她中饭没有吃,并且被关了禁闭——
难道在这个世界里被饿到后,会进行夸张的形象变身吗?
我反应了一秒才意识到她口中的“那位大人”是指少爷,真是奇怪,明明一般来说大家都会直接称呼他为“少爷”。
不过这不是重点,我突然想到了她重病的弟弟。
我打开我上锁的柜子,把里面存着的钱全倒在她指甲长到吓人的手上:“治病够吗?”
我没有多少钱,不过她的钱应该比我更少。
这世道穷人赚钱很难,于是富人更富,穷人更穷。
她听到这话动作一顿,眼中的贪婪褪去了几分,此刻仿佛又从被饥饿冲昏头脑的鬼重新变成了正常人类。眼泪从她的眼眶里落下,混着依然停不下的唾液,又夹杂着不知从哪里来的血液一齐落在地上,显得狼狈不堪。
“我被骗了——他早死了。”
……我发誓这是我第一次把女孩子弄哭。
我用我笔直的脑回路思考了几秒:“你可以吃我刚才新做的试验品,我觉得这次的味道还不错,心情应该会变好。”
“我现在看起来怎么样?”她的声音已经趋近非人,只有一只眼睛里面还残留几分清明。
这个问题可把我难坏了,我没有办法昧着良心和她说“你依然漂亮”,且不说她现在并不好看,更何况她原来也不好看。我感觉我的脑子被迫重启了好几次,最终挑出了一个大概不得罪人的回答:“……看起来比刚刚看起来像个人了。”
她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于是笑出了声。喑哑的笑音中带着一丝快意,然后把那堆钱重新放回我的手里:“那位大人晚饭想吃您所挑选的新鲜鸡鸭,请您现在去购买。”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大宅里的所有仆人都知晓少爷特别喜欢挑天气恶劣的情况让我自己去买菜。
我无奈地拿起伞走出厨房,而在我关上门的那一刻,我听到她的话语——
“不要听,不要停,走在太阳下……不要被抓住,更……”
似乎被什么扼住了喉咙,她的声音直接消失,最后厨房又恢复了平静。
没有其他人在里面,她自然不可能被谁扼住。我想了想,觉得她可能已经在安静地品尝我的试验品,没有回望,更没有开门打扰她,而是撑开伞走向外面。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不过我抬头看向天空——
现在风雪交加,没有一丝阳光。
我从走上雪地后便没有再回头过,于是自然没有看到血液从厨房的门缝渗出,最终一点点地向外流,直至染红了走廊。
那滩血水再也无法发声,于是最后的话语无法传达到我这里——
【不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