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突变
“不是笑话。”
程昀道：“高城主应当清楚，错并不在你，而是他们。”
“罢了……”
高江明微微一顿，叹了口气，将自己面前的杯中酒饮尽。
“你们为何而来，我收到拜帖时，就都想明白了。这也是个好事，两家家主及夫人死得不明不白，我也不知怎的，这几个月来心里始终只记着做成扩建外城之事，浑然忘却将此事查明……”
他皱了皱眉，像是陷入了对某些东西的疑惑中。
不一会回过神来，看向两人，道：“罢了，不论你们今日想要问什么，我定知无不言，即便想要查究下去，我亦会提供帮助。”
高江明的表现看起来太多怪异之处，所说的话，听着更像是在摘清自己。
但祁姝知道，他没有撒谎。
因为眼前的高城主，已经是个死人了。
而他，根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死了的事实，仍想要完成他心里最强烈不灭的一道执念，行为和表现皆与常人一样，没有丝毫端倪地继续‘活着’。
他道这种情况，和僵尸之流并不相同。
若不是祁姝掌握着狱地，她也看不出高江明的魂魄和肉身已非一体，单凭目视或感知，都察觉不到任何异样。
这意味着，高江明是真的想要让城外流民得以安身立命，甚至在不知自己已经死去的时候，亡魂仍记着这个执念，执着地去努力做成这件事。
在祁姝眼中，高江明的魂魄笼着一层白光，衣角上沾着点淡淡的灰，但瑕不掩瑜，而且，他的魂魄并未沾染恶业。
高江明确实是心有大义，坚持自己的善念，也许就是因为这样，他的执念才没引来大恐怖的关注。
而如今，他的魂魄也快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她可以直接动用镇狱印，将高江明的魂魄收入狱地。
这种心怀大义，且表里如一的魂魄，正是委任灵官的最好选择，而祁姝只需要一个念头，就可以收走。
但她，还是迟疑了。
“既然高城主这么说了，我想也不必再耽搁时间。”
程昀看向高江明，道：“能否劳烦城主给我一份、与扩建外城一事有关之人的名单。”
他虽不知祁姝为何能笃定高江明是清白的，但自己很清楚，结果的确如此，既然一致，也就不用再多说了。
“名单？”
高江明想了想，忽然一拍脑袋，道：“当时得知他们死在了城外，我便想着此事定有蹊跷，已将有关人等列成了名单，准备逐步排查。”
“我怎么会忘记这些，没再继续追查……”
他眼里又出现了茫然的情绪，好像陷入失神的状态中有些回不了神。
“高城主，不妨先命人将名单取来。”
如果让他继续想下去，恐怕就会意识到自己死亡了的事实，祁姝表情平静，打断了高江明越来越纠结的苦思，让他的神色逐渐有了清明。
祁姝也说不准，在他清楚己身真实情况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尽管自己有把握收走高江明的魂魄，但祁姝并不希望是因为出现了最坏的情况，而不得不去做。
祁姝自认是最平易近人的镇狱元君，她想以德服人，和高江明做一笔交易。
……
高江明反应了一下，回神后，像是根本不记得刚才自己的表现，叹了口气，道：“是了，这些时日我只想着解决流民定居的事，废寝忘食得什么也不顾了……”
“名单上涉及了太多人，所以我一直妥善收藏了起来，只能自己去取了，你们先在此等一会。”
说罢，高江明站了起来，椅子终于得以解放发出吱嘎一声。
他径直走了出门。
等高江明走远，祁姝与程昀对视了一眼。
“他没问题，那么等到名单拿来，接下来只要按照利益关系分析、调查，很快就能揪出害死他们的人了。”
祁姝想了想，道：“比我想到的情况，要简单得有些好笑。”
“或许一开始，我们就把事情想的复杂了。”
程昀微微一顿，低声道：“无论是流民迁入城中，亦或建造新的一座外城，对城中目前掌握了钱权的人而言，他们没有理由拒绝这样一件名利双收的好事。”
“没理由拒绝……”
祁姝明白了他的意思，道：“高城主的决策之所以迟迟不得定论、无法落实到实处，皆因他们争夺利益而起，所以，他们才会不想让高城主来分这块肉。”
程昀清冷眸光微暗，显然有些不平静，道：“成了这些人的眼中钉。”
祁姝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道：“意思是，他们死在了这样愚蠢的利益相争当中？”
她记得那段时日，尽管祁父一改往日亲和，变得严肃疲惫，整日早出晚归，但却眉眼间有着明显可见的开心，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去做这件事情的。
程昀嘴角轻扯，这是祁姝头一回见到他笑，却包含着些微嘲的冷意。
“这么看来，城中的邪异就同他们无关了，能有手段布置这些的，不会是这样一群目光短浅的蝇营狗苟之辈。”
祁姝最是不喜这些弄权谋利的心机事。
简而言之，便是能动手，何须多言。
“啧……”
祁姝眨眨眼，歪头打量着他的脸，然后笑了一下，道：“做了错事的人，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你觉得呢？”
亡魂进入狱地，可不讲究功过相抵。
死亡只是代价的一部分，在祁姝这里，却绝对不会是他们要偿还罪孽的终点。
程昀清冷眼眸看向她，道：“我亦是这么认为。”
祁姝笑了笑，站起身来，眼底神色有些微的兴奋，道：“现在，就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
程昀和她，其实在昨夜晚膳之时，就已经对目前处境和面对的事情，分析过种种可能，对于自称来自太上司的三个人，他们也罗列出数种猜测。
以太上司的名气，行事何须如此藏头露尾。
他们接下来，就想看看，那三人是否真的将他们当成了傻子。
……
“老师，您确定气息的源头就在这府里头吗？”
李卓修皱起眉头，除祁姝、程昀等人用膳的地方外，他们早就把城主府都探查了一遍，但根本没发现任何异样。
“依我说，还不如就照先前定好的计划那么做，直接亮出太上司的身份，借城主的手，把整座泗水城翻来覆去地排查都行，何必弄得像现在这么麻烦。”
他嘟囔了一句：“演了一半的太上司，现在却像偷鸡摸狗似的，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吴勾虽然眼蒙着布条，却还是看向他，似乎眼睛能够穿透布条。
“你是在怀疑我的能力吗？”
“不敢不敢！”
李卓修笑嘻嘻道：“您也知道任务失败的后果，我只是觉得咱们现在这么做，有些莫名其妙罢了。”
吴勾冷哼一声，道：“起初我也以为是这泗水城中有高人，才能够压制阁中以秘法培育的邪异。”
“你之前的建议很好，但入城那日，我看到了城主府里，有一道诡异波动，隐隐压制着四处阁中培育的邪异，便明白了……”
李卓修听到他的话，语气有些凝重道：“您的意思是，这城主在私下培育邪异？”
吴勾点了点头，冷静的表情隐隐变得有些疯狂，道：“如果我们能确定位置，再回禀阁中，一定能换来大人们的赏赐……”
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赵秋泓，看向他的眼神却越发充满了狐疑。
“……”
他们虽是隐匿在墙角阴影中，声若细蚊地说着话。
但这对于有意屏息接近的祁姝、程昀而言，与大声密谋无异。
祁姝正思索着他们话里提供的信息，以及是否要惹出些动静，引来高江明一同留下这三人。
那头却忽然生变。
刀刃破空的声音突兀响起，伴随着划破布料的细微声。
“你们……”
随后是吴勾惊怒、喘着气道：“难道你们想占据这份功劳？疯了吗！倘若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得到任何好处！”
“嘿。”
李卓修有些贱兮兮的笑了一声，道：“老师，你说归说，怎么还动手呢，什么叫我们想占据功劳？难道你是想迷惑我们，好混淆视听啊？”
“迷惑什么……”
吴勾咬牙切齿道：“赵秋泓，你当真是个疯子……”
赵秋泓始终一言未发，柳叶似的刀被她舞出缭乱纷飞的画面，若非有无形的阻拦，吴勾身上远不止是那点血流如注的伤口。
“果然好手段，你身为太上司的细作，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情真意切地装下去，我实在太佩服了。”
李卓修笑嘻嘻道：“若不是秋泓妹妹聪明，我们还真要被你骗得团团转，确定邪异位置后，您回禀的到底是司中呢，还是阁中呢？”
“你……”
吴勾忽然变了脸色，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一墙之隔。
祁姝眨了眨眼，看向程昀，道：“这个局面的发生，似乎是我们从未想过的。”
按照她和程昀分析过的每一种可能，最终归结为两种结论。倘若这三人有问题，且高江明也有问题，便引他们双方对立，鹬蚌相争，她和程昀只需要做那岸上观的渔翁即可。
若高江明没有问题，便最好不过，直接关门打狗。
程昀垂眸想了想，清润嗓音微沉，道：“虽有些差异，但结果依然是我们想要看到的，无妨，先静观其变，等高城主寻我们时，察觉异样找到此处后，再由他处置。”
而这时，再度陡然生变。
吴勾本就不擅打斗，他情急之下扔出一样东西，却让赵秋泓脸色一变，迅速改变攻势转而躲闪，那东西速度极快，她虽是躲开了，腰腹处却被炸开一片鲜血淋漓。
它则是继续向前飞去，爆发的力量使得途径之处任何物事被瞬间湮灭摧毁。
洞穿重重墙体，露出一条清晰可见的缺口。
“爹……救我……我好疼！我好疼啊！”
隔了两座房屋、一处院子的远处，似乎因为这道缺口，才让原本被封藏的声音传了开来。
从缺口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过去，一间屋子里，燃着烟雾向前蜿蜒却凝聚不散的香，而形质不散的烟雾底下，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男人，他的肚子却肿胀得极大。
就好像是，怀胎八月一般……
吴勾扔出的东西冲进烟雾里，似乎与烟雾纠缠在了一起，半晌之后，烟雾散去，那样东西跌落在男人的大肚子上，又弹掉在地。
而这个动作，似乎惊醒了男人肚中孕育的存在。
于是它打开了‘门’。
随着男人肚皮的裂开，一种极其无助的情绪，像是浪潮般，向四周迅速扩散。
祁姝顿时来了精神，扶墙看着这一幕，又看了眼程昀。
“哦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