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8
关于天气预报准不准这件事还真就是玄学。
上次说下雨,结果根本没下。这次说下雪还真就在沈时语回去的路上飘了雪花。
雪不大。
沈时语喜欢看雪,但是喜欢看的不只是漫天大雪,而是每一粒六棱形的雪花。
之前上现当代文学的课,她很喜欢老师讲过徐志摩的诗《雪花的快乐》。
那学期现当代文学老师是位男老师,喜欢坐在桌子上给他们上课,虽说有点不讲形象,但给学生们很大的亲切感,大家都亲切地称他“老李”。
她现在还记得老李朗诵这首诗的时候,眼睛里充满了光,声音是铿锵的。
那时候的她觉得自己方向很明确,听从母亲的安排,在此基础上,为自己规划好了一个又一个阶段需要做的事情,一步一步走。
实施起来也很顺利,读书期间进大厂实习,毕业之后找了份稳定的工作,在这个阶段幸运地没有遭受什么意外。
可是,她觉得很无味。
这首诗沈时语会背。
雪花落在她肩膀上,袖子上,脸上,她看了看袖口的雪花,形状很美。她又举头看了眼月亮,呵出口冷气,在路灯下打了个转儿,倒退着走。
她看着月亮: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
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
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
飞扬,飞扬,飞扬——”
空无一人的街道,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
不去那冷寞的幽谷,
不去那凄清的山麓,
也不上荒街去惆怅——
飞扬,飞扬,飞扬——”
她站住脚,背完这一节最后一句,依旧看着月亮: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
雪花落在鼻尖,很快就融化,随后蒸发。
此刻她更像是雪花,在和清风朗月说话。四下无人的街道是容许她放肆的,风吹得云遮月,她权当月亮都没她有勇气。
回家之后,沈时语拿出日记本。
这个本子只剩下一页。记完今天的,就用完了。
她又打开那个盒子。
这个盒子里的东西安静地承载着她过去许多年的记忆,有时候她忍不住感慨造纸术的伟大。后来是想过用网络记录,但是写日记的习惯养成了,轻易改不掉,也不想改。
她随手拿出一本,是她高中时代的日记本。她还有个习惯,喜欢把与当天有关的纸条或者方便粘贴的东西贴到日记本里,类似于后来流行的手帐,只不过她向来没什么耐心做得像手账本那么精致。
这个本子很厚,里面贴了很多小纸条。
随意打开一页,日期是某年的农历八月十六。记日记往常是阳历,恰好那时候学《赤壁赋》,她写了个“八月既望”。
她打开第一个粘上去的小纸条。
-今晚月亮很大很圆,抬头就能看见。
是她的字迹。原来她还有这么纯情的时候?
沈时语拼命回想,终于想起——
这是她当时写给霍厉的纸条。
可是那时候他们根本不在一个班,甚至不同年级,这张小纸条是怎么回到她这里的?
她对于底下霍厉回复的那句没头没尾的话也是丝毫没有印象。
霍厉写的是:可以成真。
放在高中,看到这句话,她会马上跑过去问他:这是什么意思呀?
沈时语收起盒子。
玻璃门上雾气氤氲,沈时语闭着眼,享受花洒里的水喷洒在身上的时刻。
她莫名想到于嘉洋问了很多次的自己的文身。
迦陵频伽。
迦陵频伽,妙音鸟,在山谷旷野歌唱。
她想到更广阔的天地去,实在是太讨厌被束缚了,于是她来到了首都。
这里生存压力无疑是最大的,但是她喜欢充满挑战的生活。
关上花洒,吹干头发,沈时语很快入睡。
忙起来的时候,日子过得特别快。
或是知道今天要面对霍厉,抵达霍厉公司,由前台带她见到霍厉的时候,沈时语心情没有很大起伏。
“霍总。”
“沈小姐。”
两个人客气得像初次见面一样。
偏偏这时候前台殷勤地给他们两个人端茶倒水,做完一系列招待工作之后就站在他们旁边。
更像是陌生人之间的会谈了。
“于小姐今天没过来?”霍厉开口第一句是这句话。
“她有别的事情要做,这个项目本来也是我负责的。”
和她之前做的项目有关系,也是她本专业的,于嘉洋对这些也不太懂。
霍厉点点头:“那咱们移步会议室吧。”
沈时语跟在他身后走。
霍厉的公司规模挺大,一眼望去员工都是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见到霍厉都礼貌地问好,也会朝她点头。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些人看她的目光有些怪。
到了会议室门前,霍厉推门进去,里面原本坐着的人齐刷刷站起来。沈时语自己带了电脑,连上投屏设备,把做好的ppt呈现给霍厉和霍厉团队。
与此同时,会议室外。
四五个工位上的员工坐在轮滑座椅上,不约而同地滑动座椅靠近彼此。
一个人先说:“刚才我没看错吧?”
“卧槽,你也看出来了?”
“不会错的吧!霍总心神荡漾的表情我这辈子还没看过第二遍!”有个姑娘激动道。
有个正在码程序的码农停下手里敲击键盘的动作,仔细回想了一下:“至于吗?有那么夸张?”
几个人齐声:“有!!!”
还有人分析:“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不简单。据说今天霍总赶到首都本部就是来负责今天要谈的项目的,有什么项目不能交给在本部这边工作的季总啊,非得亲自来,还和季总临时换了工作任务。”
“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知情的员工路过,听到他们的八卦:“刚才那位可是这次项目另一边的负责人,姓沈,据说学历背景很厉害。”
“谁当时拍了那两张照片来着!拿出来看看!”
通过对比,他们无比确定,刚才跟着霍总进会议室的人,就是霍总那破烂的钱包里照片上的人。
“那咱们应该叫她嫂子还是沈总啊?”
“这”
会议室内。
“对古籍进行整理和保护,合理运用,就是在最大限度地保护与传承中华文脉和传统文化。”
沈时语的ppt上有近些年某墓里出土的新简的扫描版:“这算是比较新的研究热点,里面有些字词的运用,和世传本很不一样,有很高的研究价值。如果束之高阁,或是只能到馆藏它的地方去看,想要做更深一步的研究是非常困难的。”
“如果可以尽可能多地进行数字化,对于推动我国古籍的研究有很重要的意义。”
霍厉和会议室内大多数人一样,眼睛不离沈时语,时不时点点头。
只是霍厉的微笑,让整间办公室的人仿佛见了鬼一样。从来没见过一向严厉的霍总对谁有过这种笑容的员工们,不禁对这位沈小姐肃然起敬。
“另外一方面,如果能进行这项工作,市场是很广阔的。不仅是图书馆,还有研究院,与这些单位进行合作,到时候是面向全社会的。”
“因此,我们的核心需求是——”
会议室门外,一众员工趴在门边努力听着门内的声音,奈何会议室隔音太好,他们听不清楚。
霍厉从百叶窗隐约看到有人影,等沈时语讲完,他起身去到百叶窗边,伸手轻轻一拉——
趴在门边的员工们暴露在他视野里。
不知道是谁先发现的,几个员工一个提醒一个,一阵慌乱后一边朝着霍厉的方向鞠躬一边倒退回工位。
霍厉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起桌面上的笔,朝坐在他旁边的员工说:“陈天,你来。”
陈天硬着头皮上。
从霍总的态度看出来,这位沈小姐真的很不一般。但霍总可能不知道,最初季总带他们指定的他们公司给出的方案和沈时语的大相径庭。
听陈天讲完,霍厉没有太多表情,但很明显听出来这和沈时语给出的很不一样。
季嘉城最初是怎么谈的?
坐在另一头的沈时语也没有太多表情,情绪埋得很深。
两边的头儿都沉默不语,中间的这些员工不知所措。
这是沈时语第一次单刀赴会谈项目的具体细节,她没有经验,但是很冷静。
“具体的细节还需要我和沈总再商议,今天先到这里。”
霍厉起身,没有人敢动。路过沈时语的时候,脚步放慢,等沈时语起来他才跟上,一起出去。
沈时语看都没看他,没朝着电梯走,径直走向楼梯间,霍厉跟在她身后。
沈时语高跟鞋的声音在楼梯间回荡,她走得很快。
“沈时语。”
她不理。
“沈时语。”
她依旧不理。
“姐姐。”
沈时语终于停下,冷着脸看向他:“你什么意思?”
之前谈好的内容,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说来也不怪霍厉,是季嘉城做的好事儿。
这个项目说到底是跟资金充裕的有财政支持单位合作,他想从中狠狠捞一笔。
刚才陈天做报告的时候,霍厉已经听出来了。
但季嘉城哪知道合作方是沈时语。
本来是有利于公司发展的好事儿,这下,留给霍厉,本是他用来拉进和沈时语距离的,却阴差阳错成了让他和沈时语越来越远的助推剂。
霍厉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衣角:“沈时语,听我解释好不好?”
“别生气,求你了。”
这一幕,恰好被几个员工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