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四十章
第40章
在距今一百多年前的前朝时代, 的确存在着与今时相比截然不同的“神秘”。
那时神与人的距离还没有那般遥远,神庙的祭司们不仅只会念诵咒文,也是真的会使用法术, 拥有常人可望不可即的神奇能力。
掌握神秘的祭司们称, 这股力量是神给予侍奉者的恩赐,世间绝无仅有。
但还是有极少部分人知晓,虽然确实有不少祭司是靠神的恩赐才拥有神奇的力量, 但这并非绝对。
世间还存在一个更少数的群体,他们不是祭司,生来就拥有凡人不可及的力量。
这群人不像祭司们那样擅长观察星象, 占卜运势, 其能力更多的在实用方面。
譬如使用杀伤力极强的法术最快地打倒敌人, 在相隔甚远的地方对特定的某个人下咒, 让其接连遭受磨难, 亦或者干脆直接一命呜呼——
跟祭司的行事风格完全反着来的这一群体, 被有幸知晓他们存在的人称作“咒术师”。
可能跟人数寥寥的咒术师隐藏得低调, 但所做之势无一不冷酷狠厉有直接关系,他们的名声并不算好。
有所耳闻的人们害怕可以从千里之外突然降临的诅咒,不由心生畏惧。
而又有的人在畏惧之余, 还不可避免地动了心思,想要借助咒术师的力量铲除异己,满足一腔私欲……
这样一来, 一旦附近有疑似诅咒生效的现象出现, 便很容易引起骚动。
十八王朝的前段, 就有明智的法老果断限制了咒术师在阳光下的随意行动。
因为众所周知,超常的力量来源于伟大的太阳神拉。
咒术师的力量来源未知,似是打破了这一规则,还有可能让部分无知的民众误以为他们就是“神”本身。这是法老和太阳神庙的众祭司绝对无法容忍的。
所以,来路不明却又让人忌讳的特殊人群被打压,在那之后几乎不曾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也几乎被人们遗忘。
这之后咒术师这一名词真正意义上再出现在阳光之下,就是某位名字被削去的叛逆法老在位的时期。
那位法老之名阿蒙霍特普。
年轻的法老想法特别,很早以前就对借用太阳神庙的名义揽财乱政的祭司僧侣没有好感。
他一经即位就换掉了当朝的维希尔,让自己信任的人出任,并且还让那人当上了神庙的大祭司——这里的神庙就不是太阳神庙了。
法老一意孤行,取缔掉对太阳神的信仰,让全国人民跟着他一起信奉阿吞神。
不仅如此,他还大费周章修建取代底比斯的新都,在新都林立起的豪奢宫殿和华美神庙,其腐朽程度全然不在贪图享乐的太阳神庙祭司们之下。
简直就跟魔怔了一般。为之惶恐的人们都这么说。
法老最信任的那个人当上了阿吞神庙的大祭司,享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特权。甚至有的时候还不在一人下,因为法老对他言听计从,就像魔怔——
啊,是的。
“兼任维希尔与大祭司的麻伊大人,其实是一名咒术师”的传闻,就是在这时候传遍埃及,令本就溃散的人心更加惶惶。
这是传闻而非谣言,有一定的根据。
麻伊出身并不算低微,但也并非高贵。
他原是为皇室工作的下级书吏,借此机会接触到当时还未当上法老的阿蒙霍特普王子,就以神速得到王子的信任。
等到王子成为法老,麻伊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无人能够阻止其成势。
之所以无人阻止他——并非所有人都没起过要打压这个突然出现的未来权臣的声势,相反,有这样想法的人还很多。
但结果却是,所有有这个想法、并且真的这么做了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横死了。
有的是被仆人发现猝死在家,有的是失踪多日后才在城外找到被野兽啃噬得只剩骨架的尸体,还有的人干脆就是在青天白日下突然眼歪嘴斜,吐出黑血莫名死去,其中绝大部分都是有法力的祭司……
这样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太多次,让朝堂间所有的反对声音全部销声匿迹,比鸦雀无声还要安静三分。
可以这么说,年轻法老能够一意孤行将替换信仰的决策推行下去,并强势地予以实施,有大半原因都在麻伊所显现出的古怪上面。
那段时间,任谁都不愿意成为法老的眼中钉,更不想的是与麻伊作对,惹来可怕的“诅咒”。
阿吞□□字浩浩荡荡地传遍埃及,表面上看无人不知,辉煌无比。
但这仅存于表面的“辉煌”比泡沫还要脆弱,不仅一碰即破,其鲜亮的外表之下,人民的不满不但不会消散,反而只会随着矛盾加深而越演越烈。
被夺去信仰的平民百姓感到灵魂的支柱倒塌了,终日都生活在担心被拉神厌弃惩罚的恐惧中。
为了给阿吞神修建神庙,几乎全国的劳动力都被驱使起来,人人都疲惫不堪,因劳役而死的奴隶更有无数。
被剥夺了权利和地位的原太阳神庙祭司自然不会甘心,侥幸活下来的祭司与僧侣在暗下聚集起来,谋划要如何才能杀死胆大包天迷惑法老,握有邪恶之
力的咒术师。
在一段时间的潜伏观察后,有人发现,麻伊这无人能躲过的恐怖咒术能力也许并非全部出自于他自己,而是借用了另一股非人的力量。
汇聚了最多疑点的事物就是麻伊握在手中,从不见离身的那根权杖。
据跟在法老身边的宫人冒死回报,麻伊来到法老身边时,那根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的法杖偶尔会变成另一个意思,就是从白到黑。
不知是不是错觉,变成黑色时,还能从那权杖表面看到依稀的蛇影。
残存祭司中天赋最高的一位也顶着极大风险做了占卜,确定了问题就出在那根有所伪装的黑杖上,一群人就此找到突破局限的契机,渐渐有了详尽的谋划。
麻伊和阿吞神的风光持续了几年时间,埃及国土上似是再也不见拉神的神像。
不论怎么看,这都是法老——不,麻伊大人的胜利!
就如那被阿谀奉承的诗人写来的歌词唱道:“太阳光芒不在,重掌光明的我主是无所不在的阿吞。”
“将清廉正直重新带回埃及的是拥有一双慧眼的埃赫那吞,神佑埃及,将阿吞的光耀传遍大地则是先知麻伊。”
从一个下级书吏摇身一变为万人敬仰的先知,麻伊初时还保持着警惕,绝不轻易放松,可时间一长,再警觉的人都会受到安逸环境影响,或多或少露出破绽来。
在一次由法老举办的宴会上,麻伊出席,不出意外带上了那根从不离身的权杖。
谁都不知道,一名事先有所计划的祭司隐藏身份,扮作侍从潜入了那场宴会,给麻伊送上了美酒。
那酒里没有放入任何不应存在的东西,只是颇有后劲,容易醉人而已。
麻伊在周围官员的奉承下得意忘形,一连喝了数杯,果不其然喝醉了。
混迹在人群中的祭司抓住权杖在醉醺醺的麻伊手中松开的机会,念出咒语让风刮来,将权杖猛地吹走,顺势一举拽进自己手里。
得到麻伊的权杖后,那名祭司的法力竟也大涨,就在暗处用他人无法察觉、可所有人都无比熟悉的方法,干脆利落地将不能再留的维希尔兼大祭司杀死。
那风光无限的大人在宴会现场无缘无故暴毙而亡,其死讯惊动了法老,也让无数受麻伊震慑的人们心惊不已。
当然,除惊讶外,他们心中浮现的更多的是庆幸后的狂喜。
不管法老本人有多为离他而去的知己伤心——被死亡的压迫强行铸就而起的阿吞神庙,注定要从此刻开始坍塌。
根本没有拖延多久。
先是早就等着这一天的前祭司们突然爆发,笼络起利益被触动的权贵,向法老施压。随后民众也躁动起来,无时无刻不发出抗议。
社会动荡不安,连最基础的运转都无法维持。
在这样糟糕透顶的情况下,法老终于众叛亲离,在痛苦中死去了。
他只有几岁的幼子图坦那吞即位,身边辅佐的维希尔好巧不巧,正是当初那位夺走麻伊权杖的祭司。
哦,待到图坦那吞即位,那位祭司阿伊不仅升为大祭司,还得到了维希尔的高位。
一个麻伊,一个阿伊,还都是兼任了维希尔与大祭司,或许只是个巧合吧。
总而言之,后面的发展都是史书上能够找到的。
图坦卡蒙登基后,就在阿伊的指点下废黜新都埃赫那吞,重立对阿蒙-拉的信仰。又将自己的名字改成图坦卡蒙,从阿吞神的仆人变回了阿蒙神的仆人。
而这位小法老也是年少多难,年纪轻轻就因病死去了。他没有生下儿子,王位就被侍奉在身边的老臣阿伊占去。
阿伊做了法老,一时间意气风发。
可奇怪的事情似乎就从这时又显现出端倪。
没有皇室血统的老阿伊与神庙的祭司勾连,借助“拉神的认可”得到名正言顺即位的机会。可也没过多久,他的王位又被过去同时辅佐法老图坦卡蒙的将军利用政治斗争夺走。
王朝末尾的争斗跌宕起伏,仿佛就没有平顺的一天。
直到最末一代法老仍旧没有子嗣,最终才让当时的维希尔拉美西斯一世出头夺权改朝换代。
而拉美西斯一世上位不到两年,也早早地去世了,接连看下来,不由得颇让人奇怪。
如果硬要从这些看似都只是凑巧的“巧合”中,再发掘出一些更显怪异的点。
那就是阿伊从咒术师麻伊那里用手段夺来的神秘权杖。
就跟阿蒙霍特普和麻伊这两个名字都被后人从石壁书册中划掉那样,曾与咒术师寸步不离的权杖落入阿伊手中后,就跟凭空蒸发那般失去了存在感。
可能除了阿伊自己,无人再知晓权杖的下落。
就算后人试图还原过往,也无法从破碎的细枝末节中找到全部的真相,也就更无法知道——
回到百年前,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并非咒术师麻伊,而是看似只是工具的权杖。
咒术师真正信仰的神并非太阳神,无论哪个太阳神都不是。这一群体唯一侍奉的神明是邪神赛特,那根权杖毫无疑问,就是凝聚赛特神力的蛇杖。
蛇杖从降临到人世起就只是作为信物存在,即使是拥有强
力的咒术师,也不敢胆大妄为到试图拿起它。
唯一一个例外就是麻伊。
这个野心勃勃的男人不想暴露自己是咒术师的身份,却想要爬得比所有人都高,为此连赛特的蛇杖都敢拿。
在碰到蛇杖的那一瞬间,麻伊就被控制了。
蛇杖中残留了太多赛特神对奥西里斯的嫉妒,又掺杂了无数对荷鲁斯的怨恨,这些浓黑之气全都转化为对奥西里斯的后人、荷鲁斯的守护对象的恶念。
它勾起麻伊的野心,并将这份野心扩大,让沉浸于其中的男人更加肆无忌惮地追逐自己的,将法老连带着法老的王朝搅得无比混乱。
这还没完。
麻伊死去之后,灵魂并未去往冥界,而是因执念太深,兜兜转转俯身在了蛇杖中,成为了蛇杖的主导意识。
被邪恶的怨灵加持,蛇杖自是变得更加诡谲,它的新主人也在触碰到它的那一刻遭到邪念的侵蚀。
迷失本心,擅使阴谋抢夺王位,搅出更大的纷争——这一系列步骤都是布置好的,宛如一套完美实现了剧本的精彩表演。
蛇杖内的怨灵尤其偏好大祭司谋害法老的戏码,从阿伊到最后的拉美西斯,上演的全都是这一出。
唯一的不足就是,拉美西斯一世虽然如它设计那般触碰到了从前法老那里得来的权杖,但却并没有受到诱惑,而是将权杖封入盒中,交予卡纳克神庙的大祭司赛尔特镇压。
这一变故让怨灵极度不满,从而生出了更大的恶意。
它连同蛇杖蛊惑了赛尔特,在新建立的王朝中掀起关于咒术师的无数风雨,更借助赛尔特之手,以残忍的手段咒杀了法老拉美西斯一世!
还不够。
怨灵长久停滞在人间,属于人的神志不在,甚至已然疯狂了百倍。
它已不能满足于仅仅去欣赏这点小打小闹了。
因为死去法老的痛苦愤恨都化为黑气没入蛇杖中,怨灵的力量也大幅增强,还得到了窥见一丝未来的能力。
那“未来”仅仅出现了一丝边角,却足以激起怨灵前所未有的疯狂和嫉妒。
只因为它看见,埃及即将升起一轮前所未有之耀眼夺目的明日。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最伟大的法老将在数年后诞生。
他来到这个世上,躲藏在暗处的黑暗会被光明驱赶,世间再无不被太阳的光芒覆盖的地方。
被尼罗河养育的国家将在那轮太阳的照耀下,走上前人不知,后人敬仰的辉煌。
“……可恨……”
“可恨啊……可恨啊!”
怨念在蛇杖中嘶吼,早不知晓是自己在嫉妒还是受的蛇杖引导,只知道疯得又更深了些。
它不去搭理拉美西斯一世的儿子,因为未来显示的王中之王是拉美西斯一世的孙子。
焦灼等待的这段时间,强大到可以离开蛇杖的怨灵依附着赛尔特的身体,回到废都埃赫那吞的遗址,继续积蓄力量。
从被等待的拉美西斯降世的那一刻开始算起,就有无数次险些命丧于怨灵的诅咒之下。
——他生下来就莫名体弱,直到有惊无险度过婴儿时期,才神奇地转为正常的体质。
——他的皇兄应该很早就病逝,但不知为何,竟拖延了好几年,让他差一点就失去了继承人的位置。
——战场上遭遇的惊险更有多次,每次都是只差分毫就要命丧黄泉,却都是在关键时刻死里逃生,幸运地捡回一条命……
不对。
不对。
在怨灵的设想里,它如此殚精竭虑,费尽苦心,所设下的诅咒为了掩人耳目都不是效果最强的,但经年累月下来,最后迸发出的效力,必然能让这所谓的“未来之光”惨死当场,比遭它戏弄的历代法老下场更加凄惨!
如此一来,结果都应当停留在前面半句,绝不会有后面的转折。
可真正的结果呢?
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一个拉美西斯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没有半点快要暴毙而死的样子。
怨灵在气死——啊不,它早就死了——快把自己气活之余,好歹算是坚持不懈,找到了另一个泄愤的方法。
它要故技重施,利用又一个大祭司来达成目的。
被选中的幸运儿,当然就是有神眷者之名的塔希尔。
蛇杖早在十几年前,就被怨灵暗藏了一手,随便控制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让其带走。
那小人物的资质远远不如赛尔特,自然不被怨灵看在眼里。当时的无心之心,如今倒是能够拿来利用一番。
怨灵首先挑中万众瞩目的奥帕特节,在节日上掀起一番风雨,让那姿容绝美的大祭司注意到诅咒的存在。
它一步步引导他从知道极少部分细节的小人物那里,得知蛇杖和咒术师的存在。
又诱导他发现埃赫那吞遗址的怪异,以及,“只有拿到蛇杖,才能打开遗址外的结界”这一必然条件。
只有进入结界找到怨灵,才能彻底抹消危及未来法老生命的可能性。
只有拿到蛇杖,才能够进入结界。
所以,选择只有不可选的这一条,通往的结果也是:
只要碰到
恶念早已远胜从前的蛇杖,即使是神,也会受到影响,更不用说还是肉身的凡人。
这之后,受蛇杖控制的大祭司会将对阴谋一无所知的未来法老带入结界,成为怨灵的下一个身体。
没错,怨灵看到未来后,产生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欲求。
它要让自己名正言顺地站在阳光下。
它要让自己去当这个照耀埃及的太阳!
如果说,如此叙述下来的阴谋已经无比完善,甚至连那大祭司绝不会求助他人的傲慢性格也考虑到,将别的退路全部堵死。
但怨灵坚信自己绝不会失败的底牌,还有一张。
假若——只是为求无懈可击的假若,那大祭司真够有实力,没有遭到蛇杖的洗脑,还有要将它消灭的心,他就必须面对最后一道必败的挑战。
想要消灭怨灵,就必须破坏它所变化的神像。
那可是拉神的神像,辅以最接近神的变幻加持,只要是神明的虔诚信徒,见到它,就不可能生出半分亵渎之心。
一环接一环,再没有比这更狠毒的阴谋了。
怨灵自己也觉得完美无缺,所有因素都考虑周全,不可能再出变故。
……
——所以。
——到底是为什么?
滞留于世长达百年的怨灵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个完美的计划为什么会失败。
表层的理由,全在那个毫不犹豫打破神像的祭司身上。
他真的是阿蒙神庙的大祭司?
他竟完全没受蛇杖引诱?
他的信仰真的纯粹?
全部。
全部无法解释。
而且它也注定得不到答案了。
——可恶的王子,可恶的大祭司。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