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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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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1   绿雏菊

    ◎绿雏菊轻轻别入指间◎

    传闻中, 回召神族记忆的法器,可存音储像。

    是神族被逼到绝境,以本命之源保留下的缩影。

    认主, 更是块硬骨头。

    除了特定亲启之人, 不然别说提阅里面保存的东西, 它傲气得, 真形都不会现。

    难怪步榕山答应他们探气机时那么爽利。

    估计也是断定他们不能召出回光石。

    回光石现形, 很多事情就能串联起来。

    阆苑六神当年确实遇到了危险,他们应该是知道了那人能够抹掉神族的记忆, 未免真相被毁尸灭迹,便将记忆剥离藏于回光石中。

    也猜到了她醒来后必然会顺着线索注意到神庙。

    这半坞谷离神庙不远,她迟早能发现这些人身上存留着神族的气息。

    但究竟是多大的秘密, 才值得将记忆封存在回光石里, 分散打碎, 让这半坞谷人的祖先不惜以折损阳寿为代价,世代繁衍, 就为了等不知是否能回到人世的她,重新汇聚唤醒?

    最需要他们保护的人族,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这个地步……

    思及此,鹤眠感觉浑身血液像是沸腾了, 无穷无尽的力量在冲蓄、涤荡、澎湃,自四肢百骸而起,簇拥着胸膛那颗一下比一下有力跳动的心脏。

    眼眶无声发热,原来当年从来不是她一个人的战斗, 她看不见的身后, 还有许许多多的人。

    “你……你们是神族?”

    不久前斩钉截铁说什么也不清楚的步榕山表情由震惊怀疑到热泪盈眶, 甚至紧张得不敢大口呼吸,颤抖着双手,隔着一掌的距离,虚拢住回光石,像是掬捧一弯水中月,易碎且不真实的希望。

    步榕山的话问得突然,鹤眠还处在慨然之中,一时未反应过来他居然知道神族气息能互相吸引,以致也忘了回答。

    回光石就这么安静地躺在鹤眠暖白的手心,泛着潋滟的清晖,照亮一方尘埃浮沉。

    它的存在与出现,比任何话语都更要有说服力地,替鹤眠回答了步榕山的问题。

    漫长的等待与守护,在这一瞬,都有了意义。

    “人族步榕山,不辱使命,终于等到神主。”

    窗外夏风穿林,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像是完成了某种交接,步榕山抱拳作揖,身型凛凛,字正腔圆的声音在屋内久久不散。

    “族长请起。”鹤眠语轻微颤,垂眸,注意力落在回光石上,“回光石尚不完整,还需修复才可提阅里面留下的内容,我便先取回去了。”

    “自然,本就是神主的东西。”

    想到什么,鹤眠补充,“届时若回光石完整,你和你族人的阳寿会变回和寻常人一般,但你们天生聪慧的体质,也当会消失,你们可是愿意?”

    步榕山没有迟疑,“许久以前我就已和族人商议过,本就不是我们的东西,理应归还。”

    “多谢你们。”

    回光石从现形到转交,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看着紫藤色的晶石收入鹤眠的无尽囊,步榕山心里压着的那口气稍稍透出了些,听到鹤眠说回光石不完整,喉咙里打转了几圈的话终是问出,“不知神主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千百年荏苒,人和物皆已更替变换,但步榕山仍和他的祖辈一样,刚正大义。

    “你们已经做得足够多了,是我来得太晚,有愧于你们。”鹤眠叠手一拜,在步榕山一声声惶恐的使不得使不得里站直身。

    向来只有世人向神行礼叩拜,哪里有反过来的道理,可鹤眠却觉得承了那么大的恩,比起这半坞谷人的牺牲,一个浅薄的直身礼,根本不值一提。

    但见步榕山一副自责不安的模样,她话锋一转,不着痕迹地将重点带向别处,“对了,族长,不知祖上遇见阆苑六神时,他们可有什么话留下?”

    步榕山忖清思绪,如实相告,“阆苑六神只说日后会有同族来取回回光石,别的,就没有再交代了。”

    原来步榕山是这么猜出他们是神族的。

    鹤眠呼吸浅浅,望着桌面那朵虞渊放下的小绿雏菊若有所思,耳边又送来步榕山的声音,“神主,以身为皿保存回光石,是我族先人共同的决定,与神主无关,神主不必过分自责。

    况且,我们也因此得到了庇荫,聪慧了千百年,怎么说,也是我们占了便宜。”

    鹤眠失笑。

    有那么一瞬她相信眼前儒雅随和的人,确实能给重霄写出那样的话本。

    咳咳咳——

    看着两人合拍的画面,被冷落了半天的男人创得眼睛痛,刻意又做作地干咳了两声,刷起存在感。

    眨眼前相谈甚欢的两人微妙地止了笑,谁也没有出言拆穿。

    步榕山识趣起身,重新冲了壶热茶,主动给两人留说话的余地。

    鹤眠瞧着神情不对劲的男人,只当他是没能召出回光石落了面子,也没做多想,趁步榕山背身冲茶,将茶几那朵小绿雏菊,轻轻别入他指间,笑眼弯弯。

    虞渊惊诧:???

    可惜鹤眠整副心思都扑在正事上,没看到虞渊眼底的情绪,“还有一件事,不知在我们之前,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找过你,或者你们的族人?”

    步榕山握着雕纹漆壶走来,给两人换上新茶,淡淡掠了眼边上一把将小绿雏菊碾碎的男人。???!!

    回答,“没有。”

    鹤眠黛眉轻蹙,环在杯身的三指来回摩挲着上面的纹路,思绪逐渐跑远。

    所以,那日在虚境外偷袭他们的人只是一枚棋子,并非神族,不然不可能到现在都没发现步榕山一族人身上有阆苑六神的气息。

    那日偷袭者看见她和虞渊的神魂,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借了那背后之人的灵力,那股同七情香一样的味道,就是那人灵力的气息。

    那背后真正操纵之人,应当也是神。

    可惜那气息甚是陌生,她分辨不出是何人的。

    是消失的阆苑六神,还是说像虞渊一样,是特例化生的新神?

    既然也是神族,为何至今都未发现当年阆苑六神留在半坞谷的秘密?

    莫非那人受到掣肘?

    “神主放心,我知晓此事事关重大,断不会随意乱说的。”以为鹤眠是担心他将回光石的事泄露出去,步榕山语气郑重。

    鹤眠拉回神思,眉目间凝着一层担忧,声音似被重物坠着般沉,“我只是担心此事传出去,会给你和你的族人带来灾祸。

    所以,还望族长把今日屋内的所见所闻,当做从未发生。

    还有我们两人的身份,也务必保密。”

    “步榕山遵命。”-

    从步榕山的木屋出来,已经不见了重霄的身影,估计是躲到某个舒服的地方,有滋有味地品读那些定制的精品。

    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尽快跟着回光石的指引,补全回光石,看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出发前,还必须先回明心宗一趟,帮助长出金銮花印的弟子抹去印记。

    南浔的躁乱涉及的人和范围都极大,单靠两人的力量太有限,想要更快地平息下来,还是需要明心宗的协助,在三处神庙边上设立拂念阁,作为主力维持日常运作。

    拂念阁,便是鹤眠特意为解除金銮花印所开的新地。

    之所以设在神庙的边上,鹤眠不否认,是有刺激那背后之人现身的用意,其次便是离神庙近,也方便金印抹除后,人们进庙里为虞渊添上些香火。

    此番功绩,该是虞渊的。

    鹤眠不动声色地侧眸打量跟在她身侧的男人,没来由想起那天他说的话。

    若是有一日,他自魔化神的事大白于天下……

    若是有那一日,但愿这些香火,能为他挣得几分扭转的机会。

    这么想着时,一道魔族气息突然横划过上空。

    鹤眠警惕望去。

    魔息所落之处,一个身穿黑色劲装、壮硕威武的男人笔挺地立着,像是受命而来,也不靠近,远远注视着他们的方向。

    几乎是在魔魇刚划空而来的时候,虞渊就察觉到了。

    虞渊没打算遮掩,等鹤眠的视线从魔魇身上挪开,与他的在空中相触,他声温且坦荡,“你去树荫下等等我,我去处理些事情,好么?”

    鹤眠关掉了神识感应,给虞渊绝对的信任与处事自由,仙魔门第,从前在她这里不是评判好坏的标准,如今也不会是。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在断断续续的蝉鸣声里,往溪流边走去。

    山顶雪化流泄下来的溪水很清,蜿蜿蜒蜒撞荡于山缝石隙,激起低矮的水波和泠泠水声。

    溪底怪石嶙峋,靠岸两侧石面青苔铺爬,一株羸弱的雀舌草浅浅扎根在贫瘠的薄泥中,指甲盖大小的白花风里摇曳。

    它的边上,斑驳的薄泥明显被剥离了一块,露出里面秃秃的铅灰石身,想来这个地方,原来应该也是长着什么的,只是后来被水冲刷掉了。

    长在这个地方,似乎就逃不开这样的结局。

    鹤眠定定看了许久,蹲下身,将幸存的那株雀舌草连根移到岸边的空地处。

    “渊帝?”

    魔魇禀告完情况,迟迟没听到虞渊的吩咐,他疑惑地抬头瞧了瞧面前的男人,却撞上男人刚从溪边拉回来的目光。

    他立即敛下睫,克制住要往那处瞟的冲动,结果等来一句,“你刚说什么?”

    魔魇:???

    第一次把心不在焉和虞渊挂钩,魔魇大写的震惊,但他不敢猜度虞渊的心思,只好又重复一遍,“七情香,可还要继续追查?”

    男人平静地下达指令,“不用了,将所有的七情香都销毁,再安排些人手,守好三处神庙,我不想再看到有人在神庙用七情香。”

    “是,属下这就去办!”

    魔魇一走,虞渊多一会也等不及,几丈的距离也捏了个瞬移诀。

    鹤眠不知在做什么,蹲在地上,小小一只,双肘支在膝盖,手托着脸,聚精会神地盯着一朵小野花,他来到身边也没发现。

    “好了?”

    虞渊刚准备提醒她可以走了,她的脸突然转过来,先他一步问道。

    她面着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比身后流淌的溪水还要澄澈,眼尾带着明媚的笑意,仰头看他时,像一只漂亮妩媚的白狐,刚入世,勾人不自知那种。

    虞渊忘了当时有没有应她。

    她似乎也不是真问他,笑眼潋滟地撑着膝盖起身。

    蹲得有些久了,起得又猛,脑袋便有些缺血,眼前短刹昏黑,鹤眠一趔趄。

    虞渊吓得眉心一颤,手稳稳地兜在她背后。

    在意是真的在意,说教的话又说不得,虞渊脸上自然就不可能有什么好脸色了。

    作者有话说:

    渊帝:媳妇给我绿花???

    月亮几两:没有存在感可以不用硬刷。

    明天更新时间是早上九点九分九秒嗷,晚安~

    32   手把手

    ◎没做,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

    她倒是看得开, 嘴边还挂着笑痕,笃定他在她就不会有事似的。

    虞渊那点情绪就更加不好发作了,她生来就有牢牢制住他的本事。

    无可奈何地瞧了她一阵, 他说回正事。

    “魔魇刚带消息来, 七情香, 直到制作完成都不过是普通的凡间香支。

    那股奇怪的味道, 是有人后来加进去的。

    魔魇和他交过手, 只是被他跑了。

    从魔魇的描述来推测,那人与虚境外偷袭我们的, 很可能是同一人。

    倒是条好走狗,替那见不得人的神,倾洒灵力, 多半那些破碎善念, 也是为那位神主所用。”

    知道她关了神识感应, 虞渊主动把刚才魔魇来禀的内容告诉她。

    耳边聒噪的蝉鸣像是也被这个发现惊住,悄然消停, 剩下潺潺流水声。

    鹤眠垂敛的睫慢慢眨着,好一会,才微微抬头问他,“那你打算怎么做?”

    “与其掘地三尺,不如等他找我。”虞渊说得云淡风轻, “守好神庙,等拂念阁运作起来,所有路都堵死了,他会比我更着急, 不怕他不来找我。”

    他最近很是热衷给她簪花, 不知从哪里又弄来两朵小红花, 一朵镶到她头上,一朵自己玩着,“怠慢了客人总归不好,我想,该备些好茶。

    你说这忘川河水泡茶,水要烧到多热合适?”

    惊觉他话里的意思,鹤眠肃正脸喊他名字。

    “在呢。”他眼里藏着笑,老不正经地嗅嗅小红花,慢条斯理应道,“放心,贵人喝的茶,可不是忘川河水泡的,全都是从极北仙境挑回来的仙露。”

    明知道她指的不是这个,还故意调侃。

    鹤眠干脆不理,气呼呼地扭头就走-

    回到明心宗,鹤眠和虞渊兵分两路。

    鹤眠负责向清和辞行顺便商量拂念阁的事,虞渊则去地房抹除弟子们的金銮花印。

    鹤眠没什么口腹之欲,最好的也就醉仙梦,但是现在不同,这具身体经不起大折腾,她每日必须规律三餐。

    应该是虞渊又和水蒹蒹做了什么交换,她回到卧房,乌木边花梨心圆案上,已经摆好了珍馐美馔。

    这一看,就不是明心宗伙房能做出来的东西,想必是水蒹蒹从山下哪个馆子带回来,金羚刚摆开的。

    吃到七分饱,鹤眠漱完口,寻思着虞渊那边也该结束了,卧房里突然就多了阵熟悉的气息。

    鹤眠吓得一激灵,第一反应便是心虚地瞟了眼窗外的天色。

    橙红的落日还伏在瑰丽的层云间,饭点时分,正是明心宗弟子走动最频繁的时段。

    他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进来。

    “你进来没被弟子们发现吧?”话问出口,无端有了几分偷情的诡秘。

    虞渊捻着朵紫白的三色堇,指了指靠云海那侧的支摘窗,不以为然道,“我从这里翻进来的,除非他们想不开自中天往下跳,不然不可能发现我。”

    鹤眠:……

    第一次见到有人把翻窗说得那么正义凛然。

    “地房那边我都处理好了,明早我们就可以离开明心宗。”他轻描淡写地交代了下情况,长腿三两步就走到鹤眠面前。

    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垂着睫,一脸考究地看着芯黄瓣紫的花儿。

    汤水都被她嚯嚯过了,忙活半宿不表示表示说不过去,思索再三,只有白水能勉强凑合。

    鹤眠那句要喝点水么还没出口,他蓦地俯身,右手往她臀下一托,轻而易举地将她单手抱起来,往那架金漆雕花山水梳妆台走去。

    鹤眠下意识圈住他颈脖,细长的腿扑腾地两下,嗔他,“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没想在别人的地方做什么。”他总有一句话把鹤眠惹脸臊的本事,偏还坦荡得不行。

    鹤眠微恼,抬手往他肩膀落了几巴掌,半炸毛,“你以前可不会对我动手动脚。”

    若无其事地把人放到梳妆台面,虞渊手撑在她腿边,磁着声,“神尊,我没做,你怎么知道我没想过,嗯?”

    ——!!!

    耳边瞬间有无数只土拔鼠在齐齐疯狂尖叫。

    鹤眠咬唇,下意识别过脸,却抑不住内心同样疯狂的叫嚣:啊啊啊啊要命!这个男人为什么能那么骚!!

    而更要命的是,她居然不觉得冒犯,竟还有种难言的羞耻和愉悦细细密密自心底冒出。

    满意她红得滴血的耳朵,虞渊心情大好地观赏了会,看看三色堇,又看看快熟的人,眉间凝起淡淡的疑惑,终于将来时的问题拉回来,“我一直好奇,既然神尊的真身也是花,那神尊身上的每一处,分别对应花的哪里?”

    鹤眠:…………

    他不像是在开玩笑,真的一副不耻下问的姿态,指尖点了点鹅黄的花蕊,眼神纯良,“这里,是哪里?我瞧此处娇嫩得过分。”

    面前的男人肚子的水都黑透了,没准又在给她下套。

    鹤眠不答,脸仍红着,伸脚轻轻踢他小腿,低喝,“你让开,我要下去。”

    “不让。”他随意把三色堇往边上一丢,不但不让开,两只手反而都支在她两侧,堵得更严实,仰头看她,“神尊今天不说,我就一直在这等到神尊告诉我为止。”

    他无赖,她也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也不知道。”

    “真不知道?”他似乎不信,身体往前欺近几分,浅琥珀色的眸子萦着丝缕迷雾,那不解看着当真不像装的。

    可他明知她难以招架他直视的眼神,还故意款款地攫住她,相比之下,别有用心的意味显然就更强烈了。

    这种时候,就该跳出他的圈儿,反将一军才有胜算。

    鹤眠偏开脸,略有几分顾影自怜地演起来,“也不知道是谁,一口一句神尊叫得顺溜,神尊说的话,却不见得都听。”说完,她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困境”,抬起眼控诉他。

    她强调两字,都听。

    笑意从虞渊眼底起,瞬间扩散到整张好看到过分的脸上。

    本来都想放开她了,她这副脆生生的模样,虞渊只觉得有意思,他饶有兴致地捏捏她的手,看她演。

    他不让开,鹤眠热乎着脸继续哝着声阴阳怪气,“别人家的弟子,都是尊师重道,再看看我的,不知道还以为欺师灭祖呢。”

    虞渊倏地笑得更深,这会是真被她的用词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抚弄她柔软的手往后一勾她的细腰,把人更拉近身前,直接拆台,“神尊的意思是觉得你和我,是师徒?

    可我怎么只记得,日日夜夜一人在月地云阶自习神籍仙册呢?

    神尊手把手教过我什么么?”

    鹤眠:……

    很不服气被他拿捏,鹤眠眨眨眼,仔细回想,丝毫没有意识到是男人调戏她的把戏,还真和他较真起来,“有,我把解除九瓣金銮花的心法口诀教你了。”

    没想到她真能说出点所以然来,虞渊绷不住了,故作轻佻浮浪,“好像是有这么个事,但……我不想认怎么办?”

    鹤眠:!!

    咬死这个人要几口!!

    见她愤窘,像只惹急了马上要张嘴咬人的兔子,虞渊很快就给她砌台阶,声音性感又温柔地哄她,“神尊若是今日再解答了我的疑惑,那日后神尊就是我师尊,如何?”

    一个问题便得个便宜徒弟,还是这么个本事貌美的徒弟,和天上掉馅饼差不多了。

    鉴于才给他摆了一道,鹤眠没着急说话,兀自反复确认他这句话的可信度。

    良久,她狐疑地瞅他,眼神和他对上,方降温的耳垂瞬间又烫起来。

    她错开眼,嗡声,“你怎么就确定我知道?”

    “刚才不确定,现在确定了。”他不给她躲,直直望进她眼底,那双上挑的桃花眼里,荡漾着春风般的笑。

    是哦,她要是真不知道,哪里还会反问那么多?

    完全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人,给她下套中套,过分。

    鹤眠腹诽。

    事实上,她确实知道,至于面前的男人知不知道,她猜不到。

    也不知道这么互相耗了多久,鹤眠终于受不住他熔浆似的目光,两手在梳妆台借力,够起上身,屏息,一鼓作气,蜻蜓点水地在他唇上亲了亲。

    软嫩相贴的那刹,鹤眠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体颤栗了下,那双深情狭长的眼眸有瞬被怔惊填满。

    趁着他松下劲,鹤眠推开他,像尾鱼,灵活地从梳妆台跳落,带着黠笑,游出了他的包围。

    虞渊没再把她抓回来,也没继续追着要她的回答,甚至姿势都保持着被她推开时的样子,只是抿唇回味刚才软乎乎的触感。

    这是鹤眠第一次主动和他亲热。

    感觉相当不错。

    好一会后,虞渊把那朵被鹤眠裙摆扫落在地的三色堇捡起来,意兴盎然地朝已经躲到美人榻的人走去。

    鹤眠的坐姿很乖,脸微微泛潮,两腿并拢稍向前伸,镂金云纹缎裙下隐隐可见那细长的轮廓。

    身后,是一墙沿窗攀生的花藤。

    人比花更美。

    就这么看着他朝自己的方向走来,鹤眠有些不好意思地觑他的反应,却发现他似乎没有明白她已经回答了他的问题。

    满脑子不可描述的粉红臆想和惴惴乱跳的心瞬间宕下去一截。

    可又实在做不到把话题再拉出来跑一遍,毕竟他问的那个地方确实……难以启齿。

    看来馋的那声师尊是等不到了。

    鹤眠几不可察地瘪瘪唇。

    察觉气氛不对,虞渊还没问,她先轻飘转移话锋,“刚我去见清和,清和愿意派弟子分守三处拂念阁,再派若干小分队到南浔各处设点,以加快解除金印的速度,解南浔当下燃眉之急。

    但他希望墨长青能和我们一起,方便联络与交流。”

    一提到那三个字,路过东厨时随意瞟见的某个画面不合时宜地在虞渊眼前清晰起来。

    虞渊残存的丁点笑容彻底消失。

    清和这个老家伙,看来是担心他对他们的天女做什么,护犊子呢,所以硬在他们之间加一个明心宗的得意门徒,考虑的倒是不少。

    却唯独没考虑将这防贼样的心思藏起来,摆明膈应他。

    “我还没答应。”鹤眠轻轻软软的声音补充。

    至于为什么还没答应,心照不宣了。

    等他商量。

    有接近两息的沉默。

    他说,“我出去一趟。”-

    果然,东厨里那人身影还在忙活。

    手执葵扇,烟火未熄,红枣雪蛤汤的鲜香飘到东厨外一丈都能闻到。

    虞渊挑眉不悦,压着步伐走近。

    “从前只知道长青仙君假装求饶认罪的本事绝妙,没想到做羹汤的本事也同样炉火纯青。”

    虞渊说话的声音和内容一样刻薄。

    作者有话说:

    月亮几两:什么!!听说有人耍流氓不想认??

    渊帝:什么?听说有人想喝忘川河水泡的茶?

    明天的更新挪到晚上十一点三十分嗷,爱你们~

    33   花与佛

    ◎你喝的什么迷魂汤◎

    正在灶台前把控着火候的墨长青循声望来, 表情淡淡,似乎对虞渊说的话,并不在意, 只一眼就收回视线, 有条不紊地继续扇着火。

    空气里, 逐渐弥漫起硝烟。

    虞渊很沉得住气, 骨骼分明的的指尖还把玩着那朵黄芯紫瓣的三色堇, 状似漫不经心地停在灶台前,居高临下睨了眼, 特意强调,“又是人人有份?”

    墨长青持扇的手轻微顿了顿,诧异地抬眼望他, 随后灭了柴火, 站直身, 否认,“不是。”

    虞渊勾起嘴角, 用平静的语气,说着阴阳怪气的话,“那没口福了,本君还当又是人人有份呢。”

    言辞刻意得就差把墨长青的别有用心写出来了。

    墨长青也好定力,长身作揖, 装作听不懂他特意强调的人人有份四字,不卑不亢道,“神主若是想,我可以再为神主做一份。”

    “那倒不用。”虞渊摆手拒绝, 一副深明大义的模样, 捻着花儿的手在断断续续被热气顶起的杉木釜冠上方一挥, 杉木釜冠瞬间就变作透明,锅里咕噜咕噜的情况清晰可见。

    沸腾翻滚的半锅水中,卧着一只瓷白炖盅。

    “这份就炖得不错。”他指指炖盅,说得再自然不过。

    墨长青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扫过去,当即半倾身赔礼,姿态放得毕恭毕敬,却不是答应,而是再次重申,“这份是天女的,如果神主需要,我可以再为神主做一份一样的。”

    “可上次那份姜茶,姜放多了,呛嗓子。”这句话几乎是跟着墨长青最后一个尾音出来的。

    接话的人像是下意识的、不经意说漏嘴似的,只有细品才会发现稀松平常下,藏了几分不明显的得意。

    东厨诡异地静了片刻。

    虞渊先笑,倒是想起要解释了,那双眼睛颇带压迫地看向墨长青,仿佛要将他看穿,话里也不知有几分真假,“本君如今是天女的贴身医士,天女的身体不适合喝姜茶,本君看倒了可惜,就勉为其难地喝了。

    长青仙君,不介意吧?”

    有如芒刺在背,墨长青在那灼灼的目光下神色虚晃,哽涩道,“不……不介意。”

    他轻飘飘继续说,“这汤,也一样不适合天女喝。既然做了,本君就替你端走了。

    以后这些,长青仙君就不必做了,天女的膳食,本君会安排妥当的。”

    像是想到什么,他难得有些不自在地补充,“别误会,本君不需要喝这些,本君会给到需要之人。”

    如同被点了哑穴,墨长青眼睁睁看着高大修挺的男人将锅里的炖盅端走,到嘴的话始终无法出口。

    “还有一事,”男人倒腾完,与他擦身而过时,侧下眸说,“清和宗主说,让你跟着本君和天女,依本君看,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

    本君觉得长青仙君完全能够胜任独自执管一处拂念阁。”

    大材小用是假,胜任与否也是假,唯一真的,就是要他主动去和清和推掉这个安排。

    墨长青听得懂男人的话外音,可眼下守护天女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重要事之一,他没有过多迟疑地打出底牌,“若是神主允许我跟着,我愿意站在神主这边呢?”

    “哦?”虞渊心想,大概是这红枣雪蛤汤下什么东西了,不然他那天不会鬼迷心窍接墨长青的话。

    墨长青用仅一人可听见的声音说,“枢离仙长,让我在南浔,密切监视神主的动向。”

    “目标只有我?”

    墨长青费解,对视的那双眼睛都快惊怔得出声了:不是,都监视你了,什么叫只有你?你还想听到谁?成神影响智商吗?

    无声瞧了他一会,虞渊了然,忽地勾唇揶揄,“清和究竟给你喝的什么迷魂汤,让你死心塌地地守着天女,比做神仙还要重要?”

    能入枢离一脉的仙册,虽谈不上多带金佩紫,但也是许多地升仙梦寐以求的。

    墨长青倒好,居然用它,作为与交换的筹码。

    “你倒是不怕枢离知道。”

    墨长青没有理会虞渊的调侃,一脸正肃,执拗得仿佛只要他一个回答。

    虞渊眼底掠过些许谑意,随后露出个思忖的假表情,当真一副等价交换的口吻,“也不是不可以。

    那你给枢离传送个消息,忘川河下有一秘境,叫做洗髓陵,可窥见万物终极,逆转乾坤,实现一切不可能之事。

    鹤眠神尊,陨灭前曾到过洗髓陵。”

    “好。”-

    虞渊端着红枣雪蛤汤走出东厨,眼看马上就要回到卧房,都没找到合理的解决方式。

    正有些伤脑筋之际,远远见到水蒹蒹在他卧房前的空厅来回踱步,看样子,应该是在等他。

    “公子你回来啦!”

    看见他,水蒹蒹雀跃着扑来,她探头探脑地,还没来得及问端的什么,虞渊就像扔掉烫手山芋似的,把东西塞她手里,冷冷道,“给你的,把它解决掉。”

    水蒹蒹:??

    但水蒹蒹没空研究炖盅里的是什么玩意,咬着唇,一脸讨好地试探,“公子,听说你们要离开明心宗了。”她扭捏矜持地停顿了下,“那能不能带上我,我想和你们一起。”

    虞渊太阳穴一跳,垂眸嫌弃,“你跟着我们能做什么?”

    水蒹蒹扑簌扑簌睫,眼睛遽然发亮,“我能陪着天女!公子你想,这天女身边也没什么侍候的人。”

    她单手从底部揽住托盘,空出一只手数数,有理有据,“带上我,我能陪天女吃饭,说话解闷,逛集市……还有好多好多。”

    水蒹蒹一脸真诚,天女长天女短的,完全忘了初见,自己还朝天女射了记冰凌水箭作下马威。

    “鞍前马后,万死不辞,公子真的不考虑考虑?”

    “你怕是问错人了。”处理掉东厨带出来的麻烦,虞渊没有半点温柔地扔下话,也不管水蒹蒹听不听得明白,直接从她边上绕过去,一挥手。

    砰——

    带上了房门。??

    原地懵神的水蒹蒹在这不大不小的关门声里皱起眉心,歪头咀嚼虞渊那话的意思。

    须臾后,她敲了敲自己的榆木脑袋,露出笑颜。

    听到虞渊他们准备离开明心宗后,她光记着江与凝说的公子对天女不简单,所以她赖跟着的借口也句句不离天女,却忘了,问一问天女本人的要不要带她!

    水蒹蒹低头冲还热乎着的炖盅嘿嘿笑了两声。

    下一息,借花敬佛去了。

    而背身进了卧房的虞渊,右眼皮不知吃错什么药,罕见地跳蹿颤动,跳得他心烦意乱,都没有一点要停下来的自觉。

    他不耐烦地用手覆住眼皮,强行制止了这莫名的状况,仍觉隐隐有种不太妙的感觉攀缠上他后背。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不等虞渊琢磨这句话的可信度,隐隐便化作实质。

    ——外面的脚步声朝着鹤眠卧房的方向去了。

    指腹下刚控住的眼皮,死灰复燃,挑衅般顿跳起来。!??-

    彼时中天入了夜,明心宗内灯烛融融,除了后院东边的那处卧房。

    清皎的月光似也喜静,从半敞的窗扉钻入,镀在那张绝滟阖目的侧脸上。

    虞渊背倚墙,双手随意地抱在胸前,像是一尊半明半暗里沉睡的玉佛。

    耳边,水蒹蒹谄媚巴巴的声音还在继续。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不时为其中的一两句惹得眉峰耸动。

    过去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那边终于清净了。

    他倏地睁开眼,如苏醒的猛兽,朦朦昏色里,那双浅色的眸底敌意升腾。

    送走了水蒹蒹,鹤眠单手兜着托盘,关上门。

    刚转身,一阵微凉的风掠过,手上的重量便就没了。

    这次鹤眠比上次镇定了不少,甚至正眼都不必过去,就知道是谁接走了她手里的东西。

    能这么有恃无恐在她卧房来来去去的,除了虞渊,没谁了。

    “这东西你喝吧。”仙人之躯不必俗物温养,也没指望这东西能入得了他眼。

    只是想起他今日来来回回跑,没来得及犒劳犒劳他,勉强算是借花敬佛。

    虞渊没有丝毫客气,掀开盅盖,同样三两口,当面喝个干净,仿佛她不说,今日这汤他也喝定了。

    那隐约不知跟谁赌气的幼稚样,竟让鹤眠有些想笑,“有那么好喝吗?”

    她娉婷笑袅,瞧见他薄唇闪烁的水光,想也没想就走过去,变出一条丝帕给他擦嘴,叨他,“你是小孩么,喝个汤还留印,也不知道擦擦。”

    当时虞渊一手扣着托盘,一手握着炖盅,表情惊怔,鹤眠几乎是半偎进他怀里,右手举着条雪白丝帕,自嘴角开始,一点点轻摁着给他擦。

    虞渊比鹤眠高出足足一头有余,距离离得近,就比较费脖子。

    她却浑然不觉,动作轻柔细致,全副身心都在为他收拾那点痕迹。

    反应过来后,虞渊把托盘和炖盅往乌木边花梨心圆案一送,不是拿过手帕自己擦,而是下意识俯低身,迁就她的高度,勾着她的腰,赖皮着要她照顾。

    平常虞渊半点事舍不得让她干,他更喜欢她被照顾舒服后,露出的那种带点不好意思又满足享受的表情。

    难得反过来,感觉居然很是不错。

    虞渊活了千万年,在被鹤眠带回月地云阶前,没感受过什么温情。

    混乱、血月星、虐杀、欺骗,是他接触的全部。

    以致最初很长的一段时间,他也没有完全相信贵为八神之首的鹤眠,真的打心底地,想要把双生之相湮灭。

    杀,是浸淫到他髓骸里,通往生存的唯一出路,可奇怪的是,他从未对鹤眠生过一丝杀心。

    甚至不知道何时起,他居然心疼起这位云间皎月的神尊。

    可笑,一个魔头心疼生而赋位的神尊,他也配?

    鹤眠好耐心地给他擦干净,又仔细检查过,才告诉他,“我答应水蒹蒹跟着我们了。”

    不是你和我,她用的我们,像是肯定了他们是可以彼此交付后背互相搀扶前进的关系。

    这对于两情相悦的男女来说,本身就是一个很好互悦的词。

    虞渊浑身舒畅起来,声音沉稳,很有心机地同她对称,“我也答应墨长青跟着我们了。”

    作者有话说:

    渊帝:造孽,上火事小,情敌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吃进我老婆的肚子!

    墨长青:我就应该再多放点姜,一次呛死你!

    被转送n手的红枣雪蛤汤:我能参加年度“最惨汤品”评选。

    明晚九点九分九秒见

    34   腿麻了

    ◎腿都被坐麻了,就休息一会?◎

    在虚幻间化作烛心的三千多年, 鹤眠所有感官都处于封闭状态,剩下唯一的一点意识,就是知道自己在沉睡。

    再次醒来没有了神躯, 夜里便变得觉浅梦多, 游离在清醒与昏昧之间, 每次想要睁眼, 就会被拖入下一重更深的梦境, 似乎要将她这三千多年未曾做过的梦,一次都补回来。

    不过也不是夜夜如此, 还是有那么两夜,身体得到满足累极后,在虞渊怀里睡得黑甜。

    今夜的梦境浅了不少, 鹤眠没费什么劲就挣开了眼, 正觉有些不可思议, 一偏头,就看见那熟悉的身影, 坐在她卧房的书案前,左指尖拽着金墨,龙飞凤舞地挥画着。

    书案左边的空处以及地面,已经有好几个装满叶脉符诀的碧玉篓箩。

    看样子,她睡着的时间, 他一直在忙活这些。

    “做噩梦了?”

    虞渊明明垂着眼没抬头,她一动,就知道她醒了。

    大概是语速压得匀缓,他轻微掺着寒哑的声音不但没有距离感, 反而让人听得温柔酥骨。

    鹤眠摇摇头, 嗓子像是还没从梦境里醒过来, 吐不出话。

    她坐起身,懵愣地看着案前的男人,总觉得是在做梦。

    两人就这么遥遥对望良久,鹤眠先下床朝他走去。

    她不想说话,虞渊就不再问她。

    只将书案和梨木镌花双人椅间的空隙拉大,拍拍身侧梨木镌花双人椅的空处,示意她坐进来。

    鹤眠瘪唇站着没动,也不说话,手轻轻搭在案边,指尖抠着,滢澈的眼睛蓄着初醒的迷蒙,委委屈屈地瞅向他,一副在外面受了欺负要他安慰,却还要他先猜是受了什么委屈的娇蛮样。

    虞渊努力压着要上翘的嘴角,上下打量她,寻思她睡前也没喝酒啊,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怎么了?你说出来,我看能不能办。”这次实在是猜不到她的真实想法,虞渊一手控到她腰后,把她往自己身前带。

    她还是不说话,情绪低落地垂着眼,注意力放在他怀里。

    虞渊默默半息,了然。

    左手在她腿弯一勾,右手越过她后背握住肩,轻松就将她横抱到腿上。

    小心思被照顾到,鹤眠满足地把脑袋窝到他颈侧。

    鹤眠觉得,他身上一定有什么催眠安神的东西,不然没法解释为什么每次陷进他怀里,特别是那股迦南香被他体温熏得暖暖时,她浑身就意外的放松,睡得也格外沉。

    迷迷糊糊间,有人将她自然垂着的双腿捞上椅面,腿上很快又压下一份轻薄的重量。

    鹤眠不知道自己这一觉睡了多久,再次睁开眼,书案边的碧玉篓箩多了好几个。

    虞渊的右臂圈揽过她后背,几乎以一个绝对拥护的姿势将她拢在胸前。

    他单手挥就符诀的手法很稳,除了左手在动,身体其他部位纹丝不动,若不是亲眼看见,她都不敢相信。

    “陪你到床上睡?”察觉怀里的人醒来,虞渊拽着金墨的指尖遒劲有力地向下拉出最后一笔,一张叶脉符诀便挥就完成,接着被他随意地片飞到碧玉篓箩中。

    身体挨着身体的缘故,鹤眠能感觉到他说话时的颤动经毛孔细细密密地钻进身体,仿佛要引得她每一处都发出共鸣。

    她脸红着刚说不要,虞渊已经停止了手上的事情,带着她往后一靠,将她两只手纳入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

    拂念阁马上就要承担抹除十瓣金銮花的职责,明心宗内分派到三处的弟子已经拿到了叶脉符诀的使用法诀,只要有足够的叶脉符诀,心甘情愿解除金印者,弟子们就可以根据使用方法协助消掉金印。

    至于非个人自愿或是依照虞渊交代的方法都无法除去者,便只能虞渊亲自去处理了。

    所以如今最紧要的,就是虞渊尽可能多的制作叶脉符诀。

    鹤眠可没想做“祸国妖妃”,正肃着脸把他的左手往书案上拉,嗫嚅着,带了点鼻音催他,“你快些做你的事。”

    那没醒饱又强行打起精神认真的模样,没来由让虞渊笑出声,“这么严格?可神尊睡觉的时候我都没停过,休息一会也不许?”

    鹤眠的目光还真围着案边那一排的碧玉篓箩打了个转,后知后觉自己确实有些着急了,低低补救,“那就休息一会。”

    “腿都被坐麻了,就休息一会?”他左手支颐在扶手边,好整以暇地睨她。

    鹤眠忽地瞪大眼,像只受惊的兔子,一边道歉一边手脚并用从他身上起来,乖巧地在双人椅另一个位置坐好,双手放在腿面,细细的腰杆挺得笔直。

    看着她手脚并用逃跑,虞渊嘴角的弧度上翘得更厉害,骨子里那点劣根性再次没收住,语气浮浪地捉弄她,“幸好在月地云阶时神尊是放养,不然估计不到一百年,就把我吓跑了。”

    “你的意思是说如今我脾气不好,你想跑了?”

    懵憨着的人瞬间变脸,提起嗓子,嗔怨着凝视他,鼻头和耳尖都憋得红红的。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神尊脾气向来是顶好的,我怎么舍得跑呢。”无意踩到狐狸尾巴的男人识趣服软,将人抱住,温声软语哄人的手段是越发熟练。

    从前看见凡间那些闹脾气的夫妻,男人哄女人的时候,虞渊只觉得娇气和浪费时间。

    到鹤眠身上,他却觉得她脸红红生气和他论是非曲直的模样可爱,小小一只窝在他怀里软乎乎等哄他的模样也可爱。

    他哄得心甘情愿,乐在其中。

    “我们温柔漂亮善解人意的神尊,请问愿意赏脸陪陪我这个可怜的工具人么?”虞渊眼底含笑,慢慢梳着她头发,一下下抚吻着她耳朵、侧脸。

    鹤眠傲娇地哼了声,面上还装着生气,心里早被哄得热乎乎的,任他把自己的身子转了个弯,换成面朝书案,后背靠着他胸膛的姿势。

    卧房里,灯烛摇曳,花影娑娑,梅花填漆书案前,两道叠坐的身影颇为和谐静好。

    女人细白的手压着空白叶脉符纸,身后的男人一手圈在女人盈盈一握的腰间,一手指尖点墨,流畅书就。

    末了,女人检查无误,轻轻投入案边的碧玉篓箩中,又重新变出一张空白符纸,等着男人书就,周而复始。

    静静地,偶尔有那么几声耳语似的交谈。

    “没了真身的三千多年,你都做什么?”鹤眠小小声问。

    “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也有短暂醒来的时间,会看着梧桐影外的星空,想你会在何处,想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夜深人静,那段漫长的岁月再提起,不过了了几字:想你在何处,想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

    鹤眠固定符纸的手微微压紧,想起在梧桐影时看到的那片璀璨星芒,心窝暖暖的,许久后感慨,“那片星空很美。”

    “是很美,一百三十九万两千颗星子,等到了你。”

    话落翛然,虞渊没有告诉鹤眠,她身陨后最初的那段时间,他过得有多浑浑噩噩。

    他厌恶一切的光,明知不切实际又抑不住幻想,她会不会就在哪一个瞬间,像当初那样,穿越过重重黑翳,朝他伸出手。

    于是寝宫外是被他整宿整宿操控的极夜,混沌的黑里,分不清沉睡时清醒,还是清醒时沉睡,剩下一具孤魂的他,却连死的资格都没有。

    知道她神魂未陨灭,他都要高兴坏了,寻找了无数办法,想过无数次要把她强行带回这世间,可他一个方法也不敢试。

    他怕她知道她付出生命换来的世间太平,因为她的回来,再次乱序动荡。

    那她该有多自责,他怎么舍得毁掉她做的一切。

    知道她在虚幻间忍受着锥骨之痛,他便想法设法替她分去八成的痛,他活成了从前她。

    不同的是,疼痛,是他唯一感应到她活着的证明。

    其实没有很痛。

    心里存着一丝侥幸,只要还痛,那她就还活着,总会有再见面的那天,等等,再等等……

    他开始慢慢振作起来,先是把她最爱的卖醉仙梦的酒庄收入囊中,江与凝打听回来说凡间的姑娘们都爱漂亮衣裳,他便命人一对一将南浔手艺最好的制衣师傅度化成仙收入麾下……

    直到他在识海听到那个声音,“原来你才是关键,该回来了,鹤眠神尊。”-

    说是答应水蒹蒹和墨长青跟着一起,其实虞渊也就仅是在临水岸给他们包括重霄分别留了一处卧房。

    白日三人各负责一处拂念阁,日落后便回临水岸领第二日的叶脉符诀,顺便汇报白日堂内的情况。

    至于临水岸最大最好的卧房,自然是鹤眠的。

    为了掩人耳目,虞渊特意留了个卧房给自己,还在每一处卧房前贴心地挂上一枚定制的酸枝木小牌,金漆蝇头小楷规整地雕刻着每个人的名字。

    水蒹蒹第一次到临水岸,大惊小怪地,看什么都新鲜,进了门便自个参观去了。

    墨长青依旧规矩,认清大门到自己卧房的路,就礼貌地离开,别的一句也不多问,那模样,倒显得像是虞渊强迫他来似的。

    虞渊早早让人备了膳食,一到临水岸,金羚便侍候鹤眠用膳。

    说是侍候,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金羚这贪嘴的小仙娥都和鹤眠坐一桌同吃了。

    果然,脑袋构造简单的神兽饰毛所化的仙娥,就不能指望机灵到哪里去。

    鹤眠高兴,虞渊也就随她去,自己在远些的地方同重霄喝茶。

    日落时分,绚丽的霞光将整个院子染成梦幻的粉色,院里种了两棵合欢树,正是开得烂漫的时节,有风过,连枝带叶簌簌抖起来的样子,像极两只孔雀在展示自己漂亮的尾翎。

    虞渊闲雅地呷了口茶,重霄含讥带诮的揶揄便荡进耳底,“渊公子,这嘴巴恢复得不错。”

    说完,他还调笑着在自己嘴唇上比划了两下。

    虞渊斜扫过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重霄兴致不减,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往那主仆二人的方向度去一眼,凑近压低声故作神秘,“我觉得,明心宗派来跟着你们的那个墨仙君,对这天女有点那个意思。”

    话甫落,那边鹤眠便起身,无声向虞渊示意,随后就往卧房去了。

    眨眼前还遗憾没来得及成功激虞渊露出些有意思的反应的重霄,眨眼后就摩挲起下巴,意味深长地回味两人短暂对视的那一眼。

    半晌,他故意没正形道,“渊帝,要我说,这天下之大,在一棵树上吊死不值得。”

    说着说着忽然兴奋起来,笃定两人肯定有点什么似的,怂恿,“喜欢就上!你堂堂渊帝还怕干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仙君?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是替身文学!最近这类替身文学,书粉众多,我想看现实版的!激情~”

    虞渊:…………

    不多时,看着新入的那几本替身文学话本被当面撕个粉碎,重霄咆哮,“你他娘的渊……!!”

    哐当哐当——

    两大箱银子下雨似地砸落在重霄面前。

    到嘴那个狗字,打了个弯儿,非常没有骨气地被重霄吞了回去-

    鹤眠回到卧房,身体瞬间就泄下劲。

    那努力维持云淡风轻的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萎靡不振。

    她单手支额,看着无色清漆案面那颗紫藤色的回光石,陷入了深思。

    所有能想到的方法都试过了,回光石除了感应到在望鸢城能修复第一处凹陷外,就没有其他多余的指示了。

    “新衣裳都做好了,看看是你喜欢的么?不喜欢我们再换些新的。”

    卧房的细绒地毯消音,鹤眠想得入神,完全没注意虞渊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作者有话说:

    重霄:没办法他给的实在太多!!我不骂了,我可以重新买!再到他面前逐字逐句念给他听!他一发疯撕得更多!我也赚得更多!每天一条暴富小技巧~

    [月亮几两:不知道为什么有种两人在熬夜写婚礼请柬的既视感。明天,就到了我预告的章节,前菜要端上来了,要是被锁了不敢想后面有多难过哈哈哈,假期快乐,明晚九点九分九秒原稿见~]

    35   做狠后

    ◎把你给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见她兴趣寥寥地撩起睫, 虞渊好耐心地朝身后的空处一挥衣袂,七八套色泽饱和明亮、款式新致的裙裳便一字列开在眼前。

    胭红、湖绿、杏子黄、湖水蓝、海棠紫……

    烟罗纱、撒花洋绉、红细软锦、散花水雾缎……

    攒珠、插金消绣、五彩刻丝……

    比想象的要重工漂亮太多。

    鹤眠舒展开眉头,难掩惊喜地挨件端详。

    “试试?”虞渊不着痕迹地在回光石上掠了眼, 过去扶她起身。

    也罢, 想不通就暂时不想, 许是时机未到。

    鹤眠应邀, 收起回光石, 走到裙裳前,伸手摸摸衣料。

    红细软锦的质地丝滑清凉, 与指尖相触的那一瞬,鹤眠嘴角不受控地翘起。

    好东西是需要懂得欣赏的人,她向来是惜宝爱宝, 更不会藏住因此生出的好心情。

    “都试吗?”

    虞渊在她身后坐下, 语气宠溺, “可以有,反正都是给你的。”

    她反而纠结起来, “那先试哪个呢?”

    虞渊认真提议,“胭红色的?”

    “那就它吧。”

    制衣仙子做的衣裳和寻常衣裳比最大的优点便是,制衣仙子会根据穿的人,给每套衣裳搭配好配饰以及发式,穿戴时只需捏个口诀, 完全不必担心不会穿,而且,费时短。

    鹤眠一翻手,胭红金纹双蝶钿花锦裙便着在身上, 全是量身做的衣裳, 合身得不能再合身。

    制衣仙子不止手艺好, 好审美更是没得说的,胭红这种热烈妖艳的颜色,配的是简单的半扎低髻马尾,鹤眠的灵簪和一条同色的发带是仅有的装饰。

    明媚与素净碰撞,视觉效果韵味悠长。

    “真漂亮。”鹤眠在双鸾菱花点翠全身镜前展臂,左右转身反复细瞧镜中的裙裳,是越看越喜欢。

    “很衬你。”身后深情凝睇的男人忽然说了句。

    鹤眠这才记起虞渊还在卧房里,她笑眼弯弯,正要说去试试下一套,腰间一紧,晃神就被虞渊放到镜旁过他腰高的柜上。

    “不要试了。”虞渊气息放得沉慢。

    鹤眠:??

    不是你说的可以都试试么?

    “快忍不住了。”

    他眼底的欲念直白得鹤眠想不懂都难。

    砰、砰——

    浅浅勾套在脚上的云丝缎鞋没穿稳,一前一后掉落在地面,叩出两声闷响。

    却谁也没有要把它捡起来的意思。

    鹤眠蜷起脚趾,两手抠在柜边,嗔怪道,“我什么都没做,你怎么总是……”

    “不信?你要不要摸摸它?”!!

    “我才不要摸!”鹤眠羞愤收回手,手是收回了,硬烫的触感却像烙上一般,久久不散,赧得她的脸比身上的衣裳还要红。

    “它和我一样,只认你。”虞渊轻轻笑了,笑她纯情,“它只对你有反应。”

    她似乎不信,长睫颤颤,努力克制着视线不往下瞟,嚅声问,“我能问个问题么?”

    “你问。”

    “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那个意思的。”后面几个字轻得都快听不清了,虞渊为听清前倾过去。

    他就着拉近的距离静静看了她半晌,仿佛也在她的问题里回溯起时光,寻找答案。

    “说不太清了,但我很清楚,栽在你身上,只会是早晚的问题。”

    也是,光是他们没有真身的三千多年,已经足够的漫长。

    她能猜到虞渊在更早的时候就对自己不一样,可真要论起来,她自己尚且后知后觉,根本说不出一个明确的时间来,哪怕再想知道,但这问题确实有点为难人。

    鹤眠敛睫,眼神黯淡地应了声。

    “不过也不是完全回答不了。”

    虞渊边说手边从她纱衣里钻进去,在她素约的腰身后挲抚。

    他是看不得她这种低落,却没有拿话搪塞她,“有一回,你酒后在一棵老槐树上小憩。

    那日我从月地云阶出来透气,本来是想告诉你,你留下的任务我已经完成。

    等走近,才发现你睡得正香,我心想罢了。

    刚准备走,结果你就从树上翻身掉下来,落我一个满怀。

    你心倒是大,那样眼皮子都没撑开一点。”

    鹤眠:??

    虞渊跟着说,“那时我挺惊讶的,原来神的身体与凡人一般是血肉之躯,也是软的。”

    有多软呢,像水一样,捧都捧不住。

    而且还很轻,轻的仿佛只有一个壳,他单手就能举到肩那种轻。

    他补充,“因为在那之前,你在所有人面前,都一副铜墙铁壁、无坚不摧的模样。”

    应该便是自那时起,他对鹤眠生出了不同的感觉。

    鹤眠完美避开了虞渊话里的重点,迷惑问,“可你还未答应在酒后把我带回月地云阶前,我每次醒来,都在那槐树上,而且我都会在槐树四周布下结界,你怎么可能……”

    虞渊无奈,“我总不能叫醒你吧,便把你送回树上,装作没来过。”

    鹤眠:……

    “至于结界,我不知,亦没感觉到,我就正常地走进去了。”

    句句都是真话,可深埋于昏暗角落的翳影,袒露在光下,他才发现,原来黑暗亦不是无所畏惧。

    有一日若是她知道他初见就窥破她的幻境,会不会后悔将他带回月地云阶?

    会不会因此将他们今时今日的情分付之一炬?

    从前还未拥有过时失去她,便已伤筋动骨痛如剜心,他不敢想如今再失去她,他会如何,又会失控做出什么事来。

    他私心将这个秘密永远藏住。

    可心瞬间像是踩空了,直直坠向万丈深渊。

    巨大的窟窿迫切需要弥合,她是唯一的良药。

    “把你给我好不好,在这里。”虞渊断续在她颈间耳旁流连吮吻,所经之处,湿漉热切一片。

    和从前直来直去、蔫坏又死不正经不同,此刻的虞渊嗓音带了种低到尘埃的乞求,可怜又让人心疼,仿佛她不答应,他就会死掉一样。

    鹤眠来不及多想结界的事,咬着唇压住逐渐乱了节奏的呼吸,默默想找到他态度大转变的蛛丝马迹。

    他先在她没有回应的时间里,被万千不安的念头攻破最后一道防线,咬着她耳朵磨她,“给我好不好,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鹤眠最后一点理智彻底被肆虐的潮水粉碎。

    卧房烛光被揿灭前,虞渊落下了隔离罩,四处的窗却仍旧大敞着。

    今夜的月光清亮,水洗似的,照在细绒地毯上,泛起细细震荡的水波纹。

    从柜子上被抱下来,虞渊就改口喊鹤眠师尊了。

    亵裤被剥干净,两脚分开抓住柜边时,虞渊蹙眉凑近端详某处许久。

    瞧得鹤眠都窘了,他突然恍然大悟般,在她耳边奖励地落下一吻和一句师尊。

    那晚鹤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去的,他姿态放得越低,做得就越凶,撞得就越狠。

    地毯、窗边、墙上、镜前、案面……

    偏就他那发疯恨不得撕碎她吃掉的做派,还一句句君子端方地问。

    “让它进去侍候师尊好不好?”

    “师尊喜不喜欢我到底?”

    ……

    忘了后来变成谁求谁了,鹤眠只知道嗓子哑了,眼睛酸得哭不出来了,卧房里的花影在一圈一圈的白光中,晃了许久,久到她差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掉了。

    直到很远很远的天边,泛透出隐隐的雾光……

    那晚之后所有的衣裙都得重做,她嗓子养了三天,也再不准虞渊喊她师尊-

    拂念阁正式开始运作后,随着十瓣金銮花印被抹除的人逐渐增多,街市的生气,也慢慢活络起来。

    虞渊和鹤眠每日到各处奔波,负责处理棘手难解的金印,忙碌中,倒隐约品出些借正事游山玩水散心的味道来。

    路过望鸢城神庙时,鹤眠进去转了两圈。

    如今虞渊的金身神像前,香火最为旺盛,从前的圆鼎香罏换作更大的方鼎香罏。

    缭绕的青烟如云似雾,盘绕在神庙四周,宁静致远。

    听闻虞渊和鹤眠路过,水蒹蒹从拂念阁里抽身,跟着两人到不远处的四溢堂偷闲。

    沾鹤眠的光,水蒹蒹第一次在四溢堂挥金如土,坐到上宾那一桌,点了壶碧淬峰和好些菜牌上存在就专门为了积尘而生的茶点。

    “我去给你买两坛醉仙梦。”

    鹤眠那日被做狠的气还没消干净,这几日除了正事以外的事,对虞渊爱搭不理的。

    四溢堂不远就是梦仙酒庄,虞渊知道鹤眠喜欢,自然不可能放过这种示好的机会。

    鹤眠没听见一样,正眼都不给他一个,若无其事地喝了口茶。

    同一桌的水蒹蒹磕着瓜子,应该是没看过虞渊这副低眉顺眼低三下四的模样,努力憋着笑,八卦的眼神来回在两人身上巡视。

    等虞渊消失在门外,水蒹蒹放下手里的瓜子,好奇兮兮地问,“卧云姐,公子做什么天理不容的事,惹姐姐生气了?”

    经过这几日的相处,水蒹蒹对面前这位天女有了不少好感,天姿国色,术法高强,又平易近人,实在很难让人不爱。

    就算磕了千百年的神魔绝恋悲了,可鹤眠神尊也陨灭了三千多年,想想也实在不应该对还活着的人要求那么严苛。

    第二春也罢替身也罢。

    就像她现在对江与凝,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泄气。

    太久得不到回应,人都是会累的,消磨完激情,森林那么大,换一棵也没有罪。

    鹤眠微微不自在,轻描淡写带过,“不是什么大事。”

    水蒹蒹信了,毕竟虞渊这样气死人的性格,指不定是哪处龟毛怪癖惹到人还不自知,也就没再追问。

    一口接一口地吞掉饭桌上鹌鹑蛋大小的糕点,心里想的是,一块价值一锭银子,吃完身价也涨了不少。

    四溢堂的说书先生,又换了一批。

    鹤眠是第一次来茶舍听书。

    赶巧撞上茶歇时间。

    边上一些来得早的听客,津津有味地交流起心得。

    “太久没出来了,这茶舍什么时候开始时兴讲酆都的故事?”

    “哎,这就你不懂了,越是神秘越能博眼球。听闻最近酆都又易主了,是从死狱里爬回来的前酆都帝渊,当真是祸害遗千年。”

    “真假?酆都帝渊居然没死?鹤眠神尊都仙逝许久了,这魔头没死,如今没人降得住他,这天下怕是又要大乱,要我说就该他去死。”

    “那倒未必,听闻境上,刚新添了位神主,这么算着,指不定正是为治这酆都帝渊生的!”

    “说不准,最近这位神主香火旺着。

    坊间传明心宗的天女,身边那个医士跟的就是这位神主学的本事。

    要不然咱哥俩,今天都不一定能在这里见面,听完剩下这茬咱俩也去上两柱香。”

    ……

    作者有话说:

    虞渊:除了把你送回树上不然还能怎么办??

    月亮几两:女鹅你被骗了,他是装的装的!!卖惨一套一套的。他前面自曝他自己讲的话他自己都不信!!!

    渊帝:小心今晚暗杀你。

    月亮几两:今天是小试牛刀的一章,其他菜会陆续上来的,希望没有让你们失望,2023年最后一天以某人时隔许久再次吃上肉并且开始惦记下一顿结束了,我们2024年老时间见,晚安~感谢在2023-12-30 21:09:09~2023-12-31 14: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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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36   媳妇儿

    ◎这你媳妇儿?◎

    换作往日, 那俩中年男人说了那么多,水蒹蒹早就把桌子给掀翻。

    偏鹤眠在,水蒹蒹也不好发作, 她不知道眼前人是否清楚虞渊便是两人口中议论的酆都帝渊。

    念在最后那句上两柱香的份上, 水蒹蒹狠狠地咬了口茶糕, 忍了。

    鹤眠不知在想些什么, 脸色微沉肃敛, 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杯身。

    随后在水蒹蒹惊茫的目视下,起身朝书台那正在休息的说书先生走去。

    水蒹蒹愣了愣, 将剩下半块茶糕全摁进嘴,拍拍手跟上。

    “先生不知是否方便借步说两句话?”鹤眠客气温和地笑问道。

    白鬓长须老人闻声抬头,狐疑地打量眼前的妙龄女子和匆匆跟上来的女子, 考虑了有一阵, 确定两人不像是要闹事的, 这才朝旁边的休息间作了个请的动作。

    说是休息间,不过也就是个添茶换水的地儿。

    白鬓长须老人刚拉上遮挡的围帘转身, 就突然有东西往他怀里飞来。

    白鬓长须老人下意识一捞,低头。

    手里稳稳抓住的,是一个鼓囊囊的钱袋,他暗自掂量掂量,迷惑为难, “这位姑娘,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鹤眠依旧端庄优雅,轻声细语下透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压迫感,“酆都的故事, 该换个说法了。”

    白鬓长须老人:?

    鹤眠:“酆都帝渊, 是位贤明清正的帝君, 酆都重回休明盛世,其余,你看着发挥便可。”

    白鬓长须老人:??

    水蒹蒹:?

    “很难办吗?”又一袋银子投进老人怀里。

    白鬓长须老人眼睛瞪得铜铃似的,下一瞬便连忙将银子收入囊中,笑呵弯腰奉承,“不难办不难办,保证给姑娘做得漂漂亮亮的。”

    打开新世界大门的水蒹蒹游魂似地飘出休息间,还在默默感叹斯文人的世界底蕴果然深厚,就听到鹤眠问她,“学会了吗?”

    水蒹蒹这回反应很快,点头。

    鹤眠从无尽囊取出钱袋给她,“南浔所有的茶舍,都按这个标准来。”-

    这三千多年,所有卖醉仙梦的梦仙酒庄,早就是虞渊囊中之物,但他还是第一次亲自来。

    离梦仙酒庄还有几个店面的距离,他就听到酒庄传出来的骚动,隐隐有些不同寻常。

    脚下步伐不由加快了些。

    酒庄里,一个不修边幅、蓬头垢面的老翁正在和酒庄的小二拉扯。

    老翁攥着一副宣纸墨画,浑身酒气未散,吵嚷着,“你们这个酒庄,差个店标,老夫给你们画了个,只要一年醉仙梦的钱!”

    小二没看出这潦草的白底黑墨有什么门道,权当是老翁撒酒疯,反复好言相劝,“我们不需要什么店标,瞧您,一身酒气,您还是快些回家,快些走吧,我们还要做生意呢。”

    老头哪里能依,展开,并指一下下指着画,一字一句强调,“这是好东西!”

    一身月魄色对襟广袖纱袍的男人尚在门处就瞧见白宣上的寥寥几画。

    ——倒提的酒瓶,瓶颈拉长,瓶口下,是一滴倒立的水滴,外以圆框圈封。

    粗掠像是酒瓶倒尽最后一滴纯酿。

    细看却像一支笔冠膨大的断头毛笔。

    构思巧妙绝伦,走笔流畅豪爽,画风恣意精细,是好东西。

    虞渊心想着,兀地眉峰深蹙,呼吸一滞。

    这个画风,和鹤眠额间细勾浅描的神钿,如出一辙!

    “确实是好东西。”虞渊面色如常地迈进酒庄,自然地一手接过老翁手上的画,一手扶住他的上身,悄悄探起他身上的气息。

    后背被人稳稳托住,老翁回头,略混浊的眼睛划过一抹精光,露出个好你小子的表情,反手指道,“总算有个识货的。”

    虞渊颇有些知音相见恨晚的模样肯定道,“我觉得值两年的酒钱。”

    小二:?

    听见这更讹人的发言,掌柜从账本抬头,目色凝重地盯过去,眼尖地看到男人左手中指掌指处那浅褐色的痣,登时想起什么,挂起张笑脸,亲自去迎。

    “公子您怎么来了,小店照顾不周多有怠慢,您这边请。”

    发懵的小二还立在原地,被掌柜厉声喝道,“发什么愣,快去将我珍藏的好茶泡一壶来。”

    “哦?好!!”

    男人补充,“再上来些醉仙梦。”

    掌柜识趣拍掌,高喊,“得嘞!”

    梦仙酒庄二楼茶室。

    那副白宣墨画被上下两块镇尺顺平压稳,放在离茶几不远的桦木案面,虞渊不时扫两眼。

    老翁半摊在靠背圈椅,翘着腿,眯起眼,两手大开搭在扶把缓慢打着拍子,偶尔撩起眼皮饶有趣味地瞅虞渊一眼。

    掌柜很快便将温好的酒端上,又给虞渊沏了壶茶,福身退下前,虞渊招他到近前小声交代了两句,掌柜哈腰点头直道明白,送过来一套笔墨和一张代金卷。

    “在下单字渊,不知老先生怎么称呼。”茶室剩下两人,虞渊将代金卷、笔墨都推到老翁面前。

    老翁举起酒瓶,纵情喝了一大口,满足喟叹,“贫道名叫栖道,栖息的栖,天道的道。这是什么?”

    栖道眼睛几乎贴到代金卷上,眯成缝,一字字念,“代、金、卷。”念完哈哈大笑,“字都认得,都认得,哈哈哈……”

    “老先生不介意的话,我就叫您栖老了。”

    “无所谓,一个称呼罢了,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栖道又干一口醉仙梦,凑近,“你快说说,你是不是也认为我的画妙,要买我的画?”

    虞渊迂回:“栖老的画确实出神入化,画也是诚心要买的。不过这酒庄,是我一个朋友的,就不知是否方便多问两句?”

    栖道拆穿,“这个朋友,是你自己,我没猜错吧?”

    知道梦仙酒庄背后真正的东家是虞渊的人,少之又少,第一次被人摸到底牌的感觉不怎么好。

    虞渊静默须臾,既然底牌被看到,再追问是如何被看到的,就太不高明了。

    他模棱两可地笑道,“只要有人真能欣赏这画,给得起两年酒钱,是我不是我,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说栖老担心我的承诺不够份量?”

    栖道摆手,“那倒不是那倒不是。

    就凭你今日请我喝的酒,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你说的话,我信!”

    虞渊仍然是笑,“那冒昧问句,这画,当真是栖老所画?”

    “那当然是我画的!好你小子,你这就不地道了,我信你你居然不信我?

    我现场便可以再给你画一副!”仿佛被质疑到人格的栖道吹胡子瞪眼,话一股脑甩出来,但在虞渊从茶几暗格抽出张白宣纸后,茶室里的画面,静止了足足几息。

    “栖老请吧。”

    骑虎难下的栖道嘴角抽抽,万万没想到虞渊如此没有下限,可海口夸下了,只能硬着头皮飞快复刻了一副,“这回信了吧?”

    两幅画的画风的确一模一样。

    虞渊波澜不惊地把宣纸移远,提壶,高低拉着壶嘴流出的水柱,斟了一杯茶,又问,“不知栖老师从何人?”

    “没有派系,没有师父,自学自创。”栖道也不恼,探头瞄了眼描梅紫砂茶杯里淡寡的茶色,皱眉嫌弃道,“这破茶有什么好喝的,开酒庄的不喝酒,和瞎子看日出有什么区别?”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栖道:……

    虞渊似笑非笑,点到为止,朝抵代金卷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回画的事,栖老在署名处签上尊讳,接下来的两年,您每日都可以到梦仙酒庄免费拿两瓶醉仙梦。”

    栖道:??

    “每日只有两瓶?那我今日有事错过了第二日可以补回来吗?”

    虞渊婉拒,“自然是不行的。”说完又解释,“我总得替我朋友考虑考虑,若是有心之人要一酒庄的酒,转手卖了换钱做起二路东家,那……当然,我不是说栖老您。”

    担心什么二路东家都是假的,知道他馋醉仙梦,所以每日限量供应给他,那样为了解馋他每日不得不得出现才是真的。

    心眼不少。

    栖道软靠回椅背,斜睨了眼代金卷,谁也不比谁心眼少,“我许久未曾写字了,按个手印成不?不成这画我便不卖了。”

    虞渊突然吃不准栖道是洞悉了自己的意图还是真的许久未曾写字,他出来有些久了,鹤眠本就还在气头,她的态度好不容易缓和些,再耽搁估计就更难哄回来,遂他爽快应道,“可以。”

    栖道摁手印时,虞渊随意又试探了句,“不知栖老家住何处?若是哪日没空来取酒,我可以让店里的伙计给您送去。”

    栖道:“天为罗被地为毯,无风无雨随处躺。”

    意思是:我无家可归。

    虞渊一句话没插上,栖道摁好手印,自己安排明白:“要么我跟你回家,我住你家,酒送到你家,如何?”

    茶室霎时肃静,外面长街的叫卖吆喝声便格外清晰,无声对视的这一刻,不知谁才是这只黄雀。

    虞渊倏地笑道,“自然可以。”

    于是,栖道提走今日份的醉仙梦,便跟虞渊往四溢堂去了。

    四溢堂屏风后就剩下一道靓影,虞渊扫了一圈不见水蒹蒹,眼神没来由暗了几度。

    鹤眠有感应般抬头,视线与他在空中交汇,触到他眼底化开的万顷柔情,本打算继续冷处理,结果发现他身旁还跟着个提了两坛醉仙梦的老翁。

    “——他叫栖道,刚在梦仙酒庄遇见的,他跟我们回临水岸住。”

    鹤眠疑惑的下一刹,虞渊就在神识里和她说。

    “——他画了副画,画风与你额上的神钿如出一辙,可他身上没有丝毫灵力沁染的痕迹。

    还记得我与你提过的归一仙君?

    他给我的感觉很像归一仙君,可是,归一不长这个模样。”

    这下鹤眠懂了,带回去,放眼皮子底下,慢慢“审”。

    旁的事能关起房门慢慢聊,鹤眠压住心底的万千疑虑,微笑点头起身接人,刚要伸手请人坐下,聒噪烦了虞渊一路的栖道先疯癫兮兮地戏问,“这你媳妇儿?”

    作者有话说:

    栖道:主打一猜一个准。

    芋圆:今天唱的这出叫无中生“友”特辑。

    月亮几两:女鹅很护短的,一般不会在外面下芋圆的面子,所以渊狗的狼yi巴才会越长越嚣张。真就一句你就宠他吧。

    新年第一天,祝各位少夫人们万事顺遂,日富一日,晚安,明晚见~

    37   忍不住

    ◎你说的不准我再进你卧房的门◎

    短时间内被人两次看到底牌的感觉很糟糕。

    也更加肯定了栖道身上确实有些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精准地亮出一张张底牌, 有意无意地向虞渊透露什么,偏实打实是一个既无灵力又无修炼痕迹的凡胎,甚至在引起了虞渊注意后, 不但不躲, 竟然还主动提出要和他们在一个屋檐下, 光是这个举动, 就足够让人怀疑的。

    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世间规则向来如此。

    若鹤眠那障眼神钿当真是栖道所为,便说明栖道并未想要伤害鹤眠, 或许,还能从栖道那找到延缓鹤眠肉身衰败的方法。

    望着鹤眠额间已逐渐成黄橙色的神钿,虞渊难得剑走偏锋, 第一次向外透了底, “还不能是。”

    屏风后凝滞的僵局被打破。

    自从互相敞开说明利害后, 鹤眠似乎也习惯了虞渊对外以医士的身份自居。

    第一次听到他模棱两可地给出这么个引人遐想的答案,她微愣, 随后马上圆回来,“老先生说笑了,小女卧云,生来身子就弱,这是我的贴身医士。”

    栖道长长哦了声, 也不知是信了还是不信,一副不太上心的样子,自顾自坐下,旁若无人地将台面的糕点每样都捻个咬了口。

    不过须臾, 台面便一片狼藉。

    回头见两人瞠目结舌站着, 他还客气招揽, 仿佛他才是做东的人似的,“坐啊,为何都站着。”

    虞渊眉头无意识蹙起,总之表情看着不是太温和了。

    鹤眠倒是好脾气,在原来的位置坐下,还给栖道介绍起每个茶点的特色。

    虞渊默默听着两人颇为投机的交谈,再一次认清事实,但凡他和鹤眠待一处时,有第三个人在,他就难逃成为陪衬的命运。

    虞渊给栖道斟了杯酒,自个加戏份,开始循序渐进切入重点,“不知栖老平常都做些什么?”

    栖道看过来:“看相算卦。”

    “看相。”虞渊别有深意地念了遍,五指并拢指指鹤眠,“那栖老看看,我们贵人眉心的花钿,画的怎么样?可还合适?”

    栖道眯起眼,眼尾扎出两折皱痕,正经瞧了会,语气里有不易察觉的自豪,“画得很妙,很衬人。”

    随后意外大方地把手边那瓶未开封的醉仙梦推给鹤眠,沟壑纵横的脸上,萦着淡淡疼惜和歉意,“喏,分你的。”-

    虞渊回到临水岸给栖道安排了卧房,忙活了一天的重霄和墨长青也陆续回来。

    墨长青点头打过招呼就往里走了。

    重霄见有新面孔,倦色消失殆尽,一脸八卦地快步走近,勾着虞渊的肩,被虞渊毫不留情地拉下,他仍嬉皮笑脸,不动声色地打量眼前人,自来熟道,“重霄,我的名字,九重天的重,云霄的霄,不知老先生怎么称呼?”

    栖道不留情拆台,“老朽栖道,栖息的栖,天道的道。

    公子听老朽一句劝,这九重天塌了许久,未免不吉利,以后公子介绍还是换个为好。”

    重霄:……

    “好说好说。”重霄不以为然,话也不往心里放,只觉得眼前人与从前他认识的那个老糊涂甚是相似,他问,“不知栖老先生,平常可有去四溢堂?喜欢听书不?”

    栖道晃晃腰间的酒壶,“这里去的比较多。”

    重霄露出个相见恨晚的笑容,转而过去和栖道勾肩搭背,“早说你喜欢这个,下回我带你喝个够。哎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老糊涂,哎,叫的什么之前也没问,和你一样的穿搭风格,可会说书了……”

    府里人一多起来,都要忘记这宅子的主人是谁了。

    又一次被边缘化的虞渊闭眼深吸了口气,平复胸口的躁郁,望着称兄道弟的两人渐行渐远,转身往鹤眠卧房的方向走去。

    只途径府中假山,余光瞥见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他止步,正眼望去。

    假山前还有一道周正英挺的身影。

    正是进门后就消失不见的墨长青。

    假山位于临水岸前庭与中庭交界处,边上有座凉亭,四周种了不少花卉,是个适合闲聊碰面的好地。

    两人分明是在公开场合,也没什么逾矩的接触,但就是看得虞渊脸色逐渐铁青,心也逐渐梗痛起来。

    他没有要偷听两人对话内容的意思,遂神识感应关掉,除了目光胶在那处以外,就没有别的动作。

    “我觉得,明心宗派来跟着你们的那个墨仙君,对这天女有点那个意思。”

    就连重霄都能感觉出来。

    他可没有鹤眠那么迟钝。

    第一次后悔没有答应鹤眠当时冲动提出的,公开结契的提议。

    当然,哪怕是现在,这个念头他也仅仅只是维持了不到一刹。

    没有什么比鹤眠的安全更重要。

    那边,墨长青双手谦恭地给鹤眠递过去一个蓝色的东西,起初鹤眠是不接的,墨长青不知道说了什么,鹤眠给了他一鼓囊东西,然后居然接下了!!!

    /

    收下平安符回卧房的路上,鹤眠总觉得后背凉风阵阵。

    如今凡间立秋刚过,夏日的暑闷还没散尽,间夹的急雨更是说来就来,她暗咕这天气着实诡异难测。

    喝了杯水,一转身,被冷不丁站在窗外的虞渊吓得魂都差点出来。

    他不知道在那站了多久,背光,淡着一张脸,看不太清情绪。

    既不进门,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隔着窗,往里盯着她,隐约有几分幽怨。

    从前月地云阶尚未塌毁前,偶有那么几个仙官来寻她议事,送走人后好多次她一回头,总会在某个隐秘的角落,看到同样的眼神,每每吓得她心猛蹿一拍。

    她承认,虞渊的眼睛有摄人心神的奇特吸引力,所以她极少和他对视,这会被他这么盯着,实在没办法做到心如止水。

    脚像是自己有意识走过去似的,停在窗前。

    “你站在这做什么?”鹤眠语气早软下来,只有她自己不自知。

    她觑觑外面的情况,还好,暂时没人经过。

    “看看你。”

    虞渊本身生得一张浓颜俊脸,装乖的时候,那股无辜憨厚劲,仿佛一只忠心耿耿的大狗狗,被伤害抛弃千万遍,依旧对他的主人不离不弃。

    再加上那八尺的高个,人前冷漠倨傲,在你面前垂头敛睫伏低做小,换谁也不可能真的生得起气来。

    “看什么非要在窗外看,不能进来?”鹤眠努力维持严肃样,没什么底气的话下更多的是怕有人经过瞧见这一幕的担忧。

    话说得足够清楚明白,进来。

    虞渊不动,说得可怜,“你说

    忆樺

    的不准我再进你卧房的门。”

    鹤眠差点维持不住表情,她当时确实在气头上,想到什么话就捡什么往外扔。

    也不知道他是有什么怪癖,每回都花极长的时间在前奏,分明难受得不行,还反反复复用唇去描摹她身上每一寸地方。偶有那么几个恍惚涣散的瞬间,触碰到他的眼神,鹤眠都能从那灼火中捕抓到丝缕难解的虔诚。

    那日更是过分,一直吊着不给非要她哭着求他,一句句逼着她喊夫君,逼着她一遍遍说“只爱他一个”“永远不离开他”,说尽他想听的话,到后来她哭哑声求他了,他不但不停,还把她掀翻摁跪在榻边,嘶啦一下把裙子撕成两瓣。

    “这个时候你倒听我的话。”她拿出点神尊的架子,自下而上,望进那双半垂的浅色眸子。

    彼时已是八月将末,银杏树叶淡绿微黄,金色的描边正由外向内一点点攀吞夏日的青葱,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换上秋衣。

    虞渊一身月魄色纱袍,站在这么一幕光景前,风过叶摇衣动,竟显得有些萧瑟凄凉。

    他现在很会拿捏,知道如何让鹤眠心软纵容。

    不等两人继续隔窗僵持,不远处就有脚步声靠近。

    听着像是差个拐弯,就会发现立在鹤眠房外的虞渊。

    鹤眠心下一急,手伸出窗外拽他胳膊,可那点微末的力气根本动摇不了男人。

    事后鹤眠也没忖明白,当时从窗把他往里扯,是想要做什么,难道不应该直接把人撵走或者……经门进吗?

    “再不进来你以后也别进来了。”

    脚步声马上就要越过那个弯角,鹤眠心都快跳出来了,他还一动不动,情急之下鹤眠嗔恼说了句作势就去关窗。

    这话像是接通了什么开关,原本神色黯然的男人蓦地一撩睫,眼底划过光亮,半惊半喜的。

    用手抵住即将合上的窗扉,一抬腿,没费什么劲就直接跨过窗框,滑进了卧房。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腿长真的可以为所欲为,就连翻窗都做得像迈步那样优雅。

    纱袍下摆最后一点料子顺着窗柩流入,他反手关上了窗,所有动作一气呵成,熟练得可怕。

    目睹了全过程的鹤眠惊得退后了一步:……

    突然有种放了只大尾巴狼进屋的既视感。

    而几乎是在虞渊关上窗后一两息,外面就有脚步声经过。

    完全不敢想慢一点是个什么后果。

    鹤眠屏息等动静归于无,才长长地松了口气。

    在她如释重负的吁气声里,虞渊莫名有点不是滋味,嗓音压得低沉酸涩,问她,“你为什么好像很热衷把我藏起来?”

    鹤眠被问住,眉头轻折。

    热衷把他藏起来吗?

    藏在月地云阶时是怕他被仙门弟子欺负,至于现在,是他自己言辞凿凿地要隐瞒两人结契的事,无论哪个,似乎都不能说是她主动热衷。

    虽然确实……,经他这么一点,她飞快地畅想金屋藏“娇”的生活,一想到他夜夜……咳咳,竟有些兴奋?

    当然这些可不能叫他知道,遂她转身往另一侧窗走去,背对他站着,轻轻甩锅,“是你自己说的要藏住我们的关系。”

    虞渊:……

    “还在生气?”虞渊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试探地环上她纤细的手腕。

    她抽回手,用侧脸向着他,嘴硬,“没有。”

    “对不住。”他服软,不依不饶地继续牵她的手,直到她挣得烦了由他得逞。

    气了几日,其实早消得差不多了,但是他一哄,那股气就娇了,果然有人惯着的时候,就会越来越娇气,而她竟然也开始放任了这种性子。

    “别气到身体了。”虞渊睨着她微微鼓起的粉腮温声软语地哄,略有些薄茧的指腹在她细嫩的腕心亲昵地打着旋,另一只手自后圈上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鹤眠到嘴那句“你还知道关心我身体”没出口,他先贴脸抚蹭,跟犯了错的小动物一样卖惨,“这千万年,我就只和你有过,憋得难受,开了头便没忍住,是我混蛋,我不知女子那事如何,也没人教过我度在何处,下一次你说停就停,我都听你的,神尊消消气好么?”

    光是他那句“我就只和你有过”,鹤眠就觉得已经被哄好了,再加一句可怜巴巴的“没人教过我”,鹤眠哪里忍心再怪他,刚要转过脸再意思意思说教两句,便顺着台阶下了。

    就又听见他纳闷补充,“我看当时神尊吸得紧,也不像满足的样子。”

    ——!!!

    你在说什么鬼东西!

    偏他那表情还严谨得不行,就差将“真的你信我我是经过多次实操后总结出来的观察本领”这行字注释在头顶。

    鹤眠瞬间炸红脸,只觉一股股热血直往脑门冲,她扒拉开他的纠缠,气冲冲地就要走。

    状况外的虞渊丝毫没有意识到哪句话踩中雷区,看她好像又生气了,眼疾手快地将人纳回怀中,终于将在喉咙转了许久的话说出,“神尊生气打我骂我怎么都可以,你若是想要什么我可以直接把整家店盘下来给你,但不要因为生我气就去收别的男人的东西。”

    鹤眠:??

    作者有话说:

    [月亮几两牌小课堂:1尺约等于237厘米(仅适用于本文),我替你们算好了,芋圆差点一米九。]

    月亮几两:你们有没有感觉渊狗站在窗外眼巴巴的场景好好笑又有点可爱,再加上那句“你说了不给我进来”画面感好强哈哈哈。我真的太喜欢这个片段了,是我自己都爱反复看的程度。

    渊帝:该听话的时候我还是很听话的。

    月亮几两:啊对对对。等等!你确定不是又在卖惨?

    渊狗:笑而不语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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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8   不可攀

    ◎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你说的什么?”鹤眠挣扎的动作一停, 就着姿势不解地侧头对上他的眼睛。

    他也不藏着掖着,松开些劲,让她在臂弯里转个弯, 像是掌握了她红杏出墙的证据一般, “我看见那个墨长青在假山给你东西, 你还收了。”

    鹤眠一默, 从腰带里取出个蓝底金线刺绣的花瓣型平安符, “你说这个?”

    男人冷眼,鼻息带出了声哼, 分明无声在说:被我抓个正着了吧这次我可没那么容易被哄好。

    “你误会了。”鹤眠将平安符往前递,徐徐说,“这是清和同一个得道高僧给我求来的, 特意让墨长青送来给我。

    起初我是不要的, 但墨长青说我若是不收, 他不好交差,我便给了些香火钱, 让墨长青替我给那高僧。”

    这个说辞也就骗骗鹤眠。

    虞渊哧声,修长的手夹住那还没他掌心大的平安符,一脸鄙夷地两面翻看。

    平安顺遂。

    四个方正小字偎在靛蓝中央。

    鹤眠看他面色缓和了,扯扯他衣袖,又说, “这一路走下来,我看清和,也是肝义之辈,也许是我们戒心重了。”

    “再看吧。”按照虞渊平常的做事风格, 这个来自墨长青的平安符, 销毁才是不二选择。

    今日他说不出具体原因, 可能是平安二字,又或者旁的,总之破天荒留下了,甚至还体贴地帮鹤眠把它压到如意软枕下,“这平安符颜色不好配衣裳,藏在腰带怕你硌着不舒服。

    依我看,放在枕头下最合适,反正日日都要睡觉。”

    “好。”-

    陪鹤眠用完晚膳,虞渊就被赶出了卧房,鹤眠神秘兮兮地不知要做什么,还勒令不准他窥伺。

    向来大部分事情都是鹤眠说了算,她不给看,虞渊也就摊手听她的。

    走出了两步,忽然想起白日还遗漏了笔账没清算,他打了个响指,给水蒹蒹的识海送去了句睡前慰问。

    本来虞渊是打算回卧房赶些叶脉符诀的,听完那边水蒹蒹坦白白日鹤眠让她做的事后,胸腔里就有剧烈的情绪在翻滚,再也静不下心去干那点于此刻的他而言,枯燥的事。

    和鹤眠待在一起久了,他有的时候都快忘了自己最初在酆都挣扎混迹的日子。

    那个他诞生的、生命如草芥的炼狱,每日有成千上万没见过光的蝼蚁死去,清名骂名又算什么,左右不过是消遣的谈资,根本没人关心事实是什么。

    所以他从不在乎旁人怎么说,也从未想过要为自己正名些什么。

    偶尔神思游离昏昧那么一两刹,有过些不着边际的担忧,鹤眠听见别人口中的他,会是什么反应。

    假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不敢想现在这个。

    神为一个魔正名,说出去引起的风浪不会比他化神的事小。

    既然不在乎,那就应该说明白,让她不要花心思。

    但他有私心,贪恋她的偏袒与维护,隐隐之中,也开始对那个可笑的、正名后的自己有了些不实际的幻想。

    今夜月华如洗,秋意沉在风里,悄悄浸透临水岸的每一个角落。

    虞渊不知不觉踱到假山,却发现同样来观月的还有一人。

    眉眼瞬间冷了几度,顺手自花丛撷了朵小黄花,闲步靠过去,“长青仙君好雅兴。”

    墨长青闻声回头,作揖行礼,“神主。”

    “不必在意这些虚礼,赏月?”虞渊明知故问,走到与他并肩的地方,杳远的目光拉到云间的月上,感叹,“今夜月色美得醉人,确实值得好生观赏。”

    众星攒月的朗空下,两个长身玉立的男人整齐划一地仰望星空,气氛诡异得紧。

    不知是因为身旁人的压迫感太过强烈,还是因为心里揣着永远不能见光的秘密,墨长青没多久便熬不住,仓惶道离开。

    虞渊淡声叫住他,“长青仙君,不再多看两眼?”

    墨长青脚步顿住,一时无言。

    “月光留不住,神物不可攀。”凉淡似叹的声音低低从嗓子里漫出来,带了丝不可言说的微妙,仿佛意有所指。

    虞渊绕到他面前,将指间那朵把玩的小黄花嵌入身旁低矮的槐树叶缝,欣赏了会,摘出来,又放进去。

    墨长青沉默地掠了两眼,飞快收回视线,短霎有种被看穿心事的难堪。

    虞渊还是掌握在尽的模样,疏懒地瞟他一眼,随后嘴角噙笑,漫不经心地陈述,“守棺三十年,沾染了金烛的至上清气,比寻常修士花更短的时间,便飞升成仙。”

    虞渊的声音戛然而止,月夜下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眼睛,带出几分危险的气息,定定瞧住墨长青。

    有长达两息的鸦默雀静。

    虞渊轻轻把小黄花放入墨长青虎口圈成的半圆,在他惊愕的目光里,毫不留情地点破,“长青仙君,可不要把恩情当做爱情啊。”-

    说来也是奇怪,销毁七情香和拂念阁抹除金印双管齐下有一段时间了,那背后之人却像销声匿迹一般,迟迟没有动静。

    同样迟迟没有动静的还有回光石。

    两件事压在心头,夜里鹤眠便睡得很浅,白日精气神自然就不足。

    其实解决办法也是有的,虞渊在身旁时,她的睡眠质量会好不少。

    这段时间日落后,虞渊都会悄悄到她卧房陪她一阵,顺便准备第二日要用的叶脉符诀。

    虞渊和她说过,想要什么要说出来,有欲望,想要一些让自己快乐开心的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就和她从前想要消灭双生之相一样。

    可这怎么能一样呢,他让她助长的是为满足个人私心的想要。

    他问,那醉仙梦不算想要?

    她当时回答的是,起初只觉得酒可以让人麻痹,也谈不上是想要,可渐渐喝多了,就成习惯了。

    大约是被她无语到,他无奈道,神受伤一样会痛会流血,所以为什么要强迫自己无欲无求?

    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要根治她这毛病,她不开口,他真的不会在她卧房留宿。

    通常她在塌上看着他做事情,迷迷糊糊睡过去,半夜醒来,那桌案后的人便没了。

    几次三番想要开口留人,到嘴边就说不出,像是一道卡在心上的坎,她有心想跨过去,一鼓作气冲到坎前,却发现近看坎更高了。

    憋狠了,鹤眠一咬牙,下定决心今夜就说明白,让他留下。

    白日,两人还是一同去处理棘手的病患。

    这次的病患很特别,明心宗弟子留下的信息说,病患是一位仙君,别人长出金銮花后,都是攻击性增加脾气变躁伤人,他却是……暴躁自残。

    虞渊看到描述,心想自残那就省事不用花灵力救他了,当然,在鹤眠面前他还是秉承能救一个是一个的济世宗旨。

    “是这里么?”

    鹤眠和虞渊根据指引找到那仙君的位置。

    “应该就是这里。”

    鹤眠看着四周似曾相识的环境,感触颇深。

    她脚下踩着的地方,三千多年前,长着一棵老槐树,是她偷闲时最喜欢的地方。

    沧海桑田,老槐树早就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葱葱茏茏。

    那一瞬,时间好像化作无数帧飞逝的画面,鹤眠身临其境地参与到这一片地儿千百年来所有的变化。

    “为何不见那仙君?”

    鹤眠搜视一圈,没看到半个人影,她疑惑地抬头同身旁的男人确认。

    话问出的下一刹,某处粗壮树身后乱步跌撞出一名穿着红叠黑劲装的男子。

    男子面目狰狞,墨发散乱,一边疯癫大骂,一边勾手凶狠地朝自己脸上嘭嘭就是两拳。

    闷实的拳落声震得空气都抖了两下。

    鹤眠看直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被一记冰冷的刀刃寒光,照得心脏重重一跳。

    男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出了一把匕首,像个失去理智的怪物,唰就往自己胸膛插了一刀。

    白刃进红刃出。

    这哪里是自残,这已经是要自杀了!

    鹤眠猛回神,箭步上前。

    身旁的男人抢先她一步,施法定住了自残男子。

    须臾后。

    眼神飘散的男子虚脱倒地,急促地喘着粗气。

    虞渊没有扶人的觉悟,仿佛除掉金印,剩下的事他就不包管。

    撂手优雅地整理起衣袍。

    “仙君感觉好些没?”鹤眠也不指望虞渊这人能说什么话安慰人,她蹲下,看着男子血迹粘腻的胸膛,拂手抚平他身上的伤痕。

    男子神智回笼,眼底逐渐清明,字里行间透着劫后余生的感激,“全好了,多谢仙子救命之恩。”

    鹤眠低笑,伸手指指边上身量挺拔的男人,“不是我救的你,是他,你要感谢的人是他。”

    男人睥下来一眼,倒不是为了承这句感谢,而是暗暗地警告。

    男人最懂男人。

    虞渊面无表情地一扇手,还蹲着的鹤眠就被一道轻柔的灵力缠腰托起身。

    见鹤眠起身,男子撑地跟着站直,丝毫没有收到虞渊警告似的,正好,两人一个不屑承恩一个不屑感恩。

    男子转而熟络地和鹤眠攀谈,分毫不像刚受过伤的样子,“我叫鹤引,你应该就是明心宗的天女吧,久仰天女圣名,他就是你的医士?”

    “你烦不烦,治好了赶紧滚,没人感兴趣你叫什么。”一听到鹤引和鹤眠一个姓,虞渊无端有种被强压一头的错觉,开口声音不耐烦至极。

    鹤引嘻哈着脸,权当虞渊在放屁,绕到对侧参了虞渊一本,“天女,你这医士不行,脾气太躁。”

    鹤眠被他逗笑,“他平时不这样,脾气挺好的。”

    “看着不太像。”鹤引心思顺条着,浅浅附和着活跃下氛围,就把话题往另一处带,“既然他是天女的医士,那就是你的下人。”

    虞渊:…………

    鹤引继续说,“下人做的好事,功德理应记在主子身上,所以我应该向天女报恩。

    救命之恩,你看我以身相许怎么样?”

    幸亏没喝水,不然鹤眠指定被呛死。

    作者有话说:

    虞渊:你他么再说一遍谁是下人?小心拿忘川水给你泡茶!凭什么他能姓鹤?

    月亮几两:哦(冷漠脸),那我后面给你改名,鹤渊吧。

    鹤虞渊(自豪脸):错,按照人间的规矩,请称呼我为鹤虞氏。

    39   真封口

    ◎这谣,得需要几个夜晚来辟?◎

    鹤眠都不敢想虞渊是什么反应, 他冷得要冻死人的嗓音里,隐约已经有磨刀的嚯嚯声了,“既然是天女, 那就已经献祭给老天爷了, 不能婚配。”

    鹤引严肃脸, “我和天女讲话, 有你个下人什么事?”

    虞渊:??!

    “鹤引仙君。”鹤眠郑重纠正, “他也是仙君,不是我的下人, 只是为我调理身体,不要再说那样的话。”

    鹤引很听话,鹤眠说了两句后, 他低低哦了声, 吊儿郎当的劲跟着收敛不少。

    “他刚才说的没错, 我是天女,确实不好婚配, 若是鹤引仙君真要报恩,可以多行些善事。”

    鹤引敷衍,“善事会做,恩也要报,不知天女如今住在何处?”

    彻底黑脸的虞渊再多半句话都听不下去, 捏个瞬移诀,直接带走了鹤眠。

    回到秀水街,虞渊周身仍萦着低气压。

    鹤引那句以身相许像是打开了某扇大门,平常临水岸门前说不上多清净, 至少不会和现在一样, 聚了好些个打扮红火花哨的妇人, 叽叽喳喳热闹得像市集。

    妇人们见到两人回来,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

    一问,原来都是来说亲的,不止给鹤眠说,还给虞渊说,说是为了报答他们解除金銮花印的恩情。

    鹤眠不会应付这种场面,编了个借口遁了。

    穿过人群后,才发现栖道醉醺醺地骑着半边门槛睡得正香。

    鹤眠叫了两声,栖道舒服地吧唧吧唧嘴,说什么也不愿意走,鹤眠干脆随他去了。

    跨过门槛逃进府前,身后男人冷哑肃敛强调的“已有妻室”四字钻进去耳朵,惹得鹤眠高高翘起了嘴角。

    鹤眠的好心情一路延续到茶厅。

    最近水蒹蒹和重霄回来的时间早了不少,不确定是拂念阁步入正轨后明心宗弟子能处理好大部分事情还是有另外的原因。

    鹤眠收住嘴角的笑容,正要进去打声招呼再去用膳,就听到水蒹蒹感慨,“我觉得公子对卧云姐是有意思的,照公子的脾气,外面那些媒人,想都不用想,全都得撵走。”

    重霄兴致盎然,调侃,“你好像很了解你公子。”

    “那可不。”水蒹蒹叹气,略带惋惜的口吻,“卧云姐很好,可惜和她太像了。

    第一次见面时我还和公子插科打诨喊卧云姐画瓢儿,现在想想,我替卧云姐觉得有些不值……”

    /

    鹤眠晚膳没吃多少就回卧房了。

    水蒹蒹说的“和她太像了”“画瓢儿”让鹤眠久久陷入一种低靡的状态不能自已。

    说实话,她不清楚在她之前,虞渊的感情生活上有没有别的故事,她也没想过去问,尤其是那日他说只和她有过后,她就更没深想。可听到水蒹蒹说虞渊把她当作何人的替身,刚知道时先是生气,想找他问个清楚,但又不想将自己的不高兴表现得那么直白,于是干脆在晚膳上做文章,故意就吃了点,绕了个圈,要他猜。

    “今晚的东西不合胃口?”虞渊没多久就来了,端着的托盘里躺着一盅两碟。

    红枣雪燕,糖蒸酥酪和白云霜方糕。

    “不是。”鹤眠草草扫了眼朱漆嵌螺钿圆桌面的东西,傲气地走过去坐到美人榻上,多一瞬的停留都没有,生怕被看穿肚子空空。

    不高兴等哄这几个字都快能做成小牌注释在头顶了。

    虞渊嘴角微不可查地掀掀,信步跟去,在美人榻的空处坐下,肘支着膝,看她,“不高兴了?”

    鹤眠否认的话是脱口而出。

    虞渊没接话,就静静地瞧住她的眉眼。

    鹤眠被看得不自在了,佯凶瞪回去,“说了没有不高兴,你看着我做什么。”

    他答得慢悠悠的,“我在等,神尊什么时候愿意给我透露些内幕,好让我知道从哪里开始哄起。”

    鹤眠更偏了偏身,几乎已经是背对他的姿势,“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有数。”

    “最近神尊都不需要我留下,妄提做事了。

    我这心里哪里还能有数,以为神尊要享齐人之福,再给我添个白面弟弟。”

    好啊,伶牙俐齿的,她还没找他算账他先倒打一耙。

    鹤眠掰正身体,脸向他,颇有几分恶媳妇的模样,阴阳怪气回去,“那谁说得准,哪天就真还想享受一下齐人之福,比不得神主,替身画瓢儿玩得一套一套的。”

    虞渊短暂松怔,细品她刻意咬重的内容,很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眼底压着笑,“神尊这是吃味了么?”

    “才没有,你有证据么?”

    被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取悦到,虞渊没忍住继续逗她,“确实,没有证据。不过神尊散播谣言,总归是被我抓个现形了吧?”

    鹤眠话里就只有那么两个词是听来的,不难猜他指的什么,她惊诧,“谣言?”

    虞渊拎过她的手,捏在掌心把玩着,“可不就是谣言么?那么点妖龄,造那么大的谣。

    我在想,这谣,得需要几个夜晚来辟?”

    意识到他又在说不正经的话,却根本没有正面回答问题,鹤眠收回手,彻底不理他了。

    虞渊终于不再捉弄,好笑反问,“我们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神尊你忘了水蒹蒹还没认出你?”

    鹤眠扑簌扑簌羽睫,瞬间明白过来。

    刚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地位不保,眨眼成了无理取闹的典范。

    她虚瞟开视线,装模作样地揉揉肚子,往朱漆嵌螺钿圆桌处飘,低喃,“忽然有些饿了,东西不吃浪费怪可惜的。”

    这会虞渊不掩饰语气里的嘲笑了,“日后神尊若是想要我侍候,大可直说,哪怕是端到床前侍候我也甘之如饴,没必要委屈自己的肚子,跟着挨饿。毕竟,我确如从前凡间传的那样,对神尊爱得癫狂,神尊说向东,我绝不往西。”

    鹤眠面上窘着,心里却似有一扎扎礼炮炸开,砰砰砰地震得她心跳都重了。

    心想,反正都被他笑了,也无所谓再多笑点。

    鹤眠握着勺柄戳戳青花莲纹炖盅里的雪燕,低着声拧巴,“我想你今夜留下来陪我。”

    他轻应,挑着尾音,还是那副慵懒的语调,“什么?”

    鹤眠浅浅咬了下唇,从炖盅处抬起眼,去瞅他。

    他眼里的捉弄和故意都快自眼底溢出来了,分明就是听到了,还装。

    鹤眠腹诽这人一贯的坏。

    话她说了,他也听到了,他要是敢走,她就叫他好看。

    “气什么,我又没说不乐意,不就是想听神尊多说一遍么。”他将人抱到腿上,接过调羹,挖了一勺送她嘴边,“再吃一点?”

    鹤眠是真的没吃饱,干脆不扭捏,就着他的手把那勺雪燕吃掉。

    “还有一事,”雪燕的甜度把握得极好,很是合鹤眠的口味,将那一口咽下去,鹤眠小声补锅,“那个。”

    “嗯?”

    鹤眠斟酌道,“刚的事,不是水蒹蒹告诉我的,是我经过时无意听到的,你别去找她麻烦。”

    她还知道自己错吃飞醋传出去丢脸,眼尾洇着抹被情绪憋出的胭脂色,那同他“关起房门”打商量的模样乖的要死。

    虞渊瞧着怀里的人,突然就不想这么轻易放过她了,“那就要看神尊打算怎么对我这个受害者封口了,毕竟,我从始至终,从心到身,有且仅有过神尊一人,却无端遭受这天大的冤屈。”

    鹤眠被他的话惹得耳边轰地一声,脸骤然烫到极致。

    下一瞬,虞渊尝到了雪燕的甜味。

    “这样够不够?”

    他无赖耍得理直气壮,“我的名声,只值这个价钱?地里的白菜都不敢这么卖吧,我还是去把那只水妖收拾一顿好了。”

    “你别去!”到底是自己理亏,心里虽然在骂,鹤眠还是红着脸勾住那人性感的颈脖,深吸了口气,慢慢复又靠近。

    只是她主动的经验委实少得可怜,真的没有虞渊那种能把人嘴撬开的本事。

    盯着咫尺抿着的浅红色薄唇无从下手之际,那人轻易看穿她想敷衍了事的小心思,直接威逼,“蜻蜓点水的话那只水妖还是会受到应有惩罚的。”

    鹤眠心一怦,在那双好整以暇的浅色瞳眸看到一脸即将英勇赴死的自己。

    偏有人摆明了,达不到他要的标准,这事过不去,“要张嘴的,一盏茶时间。”

    拳头都硬了好吧。

    奈何是自己先招惹作死的,唯求速战速决,鹤眠没想过具体如何操作,完全秉的是见机行事。

    好在某个人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她什么不会,一贴上去,就很配合地张嘴了。

    不记得后来是谁主动了,等她肚子发出抗议,已经是她骑跪着微高于他,他扶护着她的吻势,也肯定超了一盏茶时间。

    “吃东西吧。”被哄舒服的男人格外的温柔,可某处显然亟待“安慰”。

    “你……”亲过后的鹤眠没那么紧绷了,很是没良心地垂睫扫了扫撑出阴翳的地方,假惺惺关怀,暗地分明高兴得不行,让他作,就活该难受死他。

    “别理它,它见到你就兴奋,今晚继续让它睡外面。”本来就打算让她身体再休养些时日,加上这段时间有意让她坦诚地表达自己的内心,虞渊自然清楚她睡得不太行,更没想折腾她。

    鹤眠没忘之前心疼他付出了多惨痛的代价,他这么说,她便彻底没负罪感了。

    虽然她没真打算替他解决,但和他亲口说出情愿自己难受也不勉强她,还是有很大不同的。

    想使坏却反被体贴。

    心里最软的地方一下子被戳到。

    鹤眠甜滋滋地咬唇转过身,面朝朱漆嵌螺钿圆桌。

    经这么一闹,吃的早就凉透了。

    虞渊同样注意到了,“去换些新的?”

    都没吃几口,太浪费了。

    鹤眠摇头,“不用,能吃。”

    “那我把它们热回去。”虞渊幻出灵力覆手在吃食上方一划,凉掉的东西随即丝丝缕缕地冒热气。

    “温度合适吗?”一点没让她动手的男人给她喂了口。

    “嗯。”鹤眠点点头。

    吃完一勺没够,她悄悄瞟了瞟炖盅剩下的,虞渊立马会意,一勺接一勺,把剩下的全喂进她肚子。

    吃饱喝足舒服地靠在虞渊怀里,鹤眠恍惚想起醒来后在梧桐影,虞渊也是这么喂她喝汤的。

    那会她还为虞渊每日特意准备的衣裳不高兴,现在想想,好像是昨日发生的事一样,而她现在依旧没有进步,一句画瓢儿就能让她生闷气。

    她对身后这个男人的占有欲,比想象中的大很多。

    偏偏他还故意助长,简单收拾下托盘的狼藉,就和从前无数次抱她回去那样,宝贝似地把人藏进长袍里,生怕别人看见抢去似的,边手法独到地给她顺毛,边用那副低磁,引人迷醉的声音哄她,“以后夜夜都只给神尊暖床好不好?”

    他倒是懂她,她口中的此今夜,绝非彼今夜。

    鹤眠轻软地哼哼,好些日子没有好好休息的身体在徐缓的节拍中,睡意渐浓。

    而与鹤眠比占有欲只强不弱的男人这个时候开口,“所以不要再想齐人之福的事,好吗?”

    睡得迷迷糊糊的人贴脸依恋地蹭蹭,更深地偎进他怀里,闭着眼嗫嚅,“好,只要你。”-

    这夜鹤眠睡得香甜,门口处骑着门槛睡了一夜的栖道还是醉醺醺的。

    虞渊等鹤眠洗漱梳妆吃过早膳,看着彻夜大敞的府门以及横陈的人,神色很是无奈。

    自从住进临水岸后,栖道大部分时间都醉得不省人事,既不出门也像没事可做,完全是烂死在临水岸的做派。

    栖道知道的事情和他本身的修为身份极度不匹配,虞渊有心要调查他,却是一点眉目都没有。

    昨日看他醉得厉害,虞渊突然想起,困在梧桐影时,归一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梦仙酒庄背后的东家是他。

    每次代金卷到期,都会准时到梧桐影找他开新的代金卷。

    说起他和归一的初识,应该是在鹤眠神躯陨灭后的第三百年。

    当时他没有真身,剩一具精魂飘荡在仙邸,就连江与凝也看不见他,除了声音以外,他好像彻底被这个世界忘记了一般。

    那日,归一不知道怎么出现在仙邸内,不止看见了他,和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醉仙梦,可以请我喝么?

    已经记不太清那时想的什么,可能是终于有人看见他了,又或者鹤眠走后,归一是第一个讨他要酒喝的人,让他又想起了鹤眠。

    他破天荒地不止没有细究归一如何出现的,还爽快地答应了。

    后来,他在期待归一的到来,酒卷的有效期从三百年缩到百年,再到五十年。

    算起来,碰上栖道那日,也恰是他给归一最后一张代金卷到期的日子。

    他很难不怀疑,可是,栖道和归一一样神秘,神秘得和他当初一样,仿佛游离在这个世界以外。

    虞渊难得有些无力感,这时,一道沉重的开门声把他冗杂的心绪压下。

    虞渊顺着望过去。

    临水岸前的空地一夜之间多出了一处宅子,门向着门,里面怎么样不清楚,就厚重的玄木门和两侧的瑞兽石雕来看,是光明正大地照着临水岸仿,有恃无恐至极。

    门缓缓朝里打开。

    开到可容一人进入大小,那个神秘低头的人倏地抬起脸来,不偏不倚,视线和虞渊在空中交汇,隔着一条临水街,冲虞渊笑。

    是鹤引。

    他不但找到了鹤眠的住处,还公然在临水岸对面落住。

    清早朦胧的晨光斜斜打在他那张可恶的脸上,以及上方的的牌匾上。

    ——近水楼。

    像是早料到男人发现后会把这从天而降的府邸直接强拆掉,鹤引将近水楼的地基直打到地下十丈。

    强行拆毁,离得最近的临水岸,必然也会受到影响。

    所以鹤引刚那个得意的笑是这个意思。

    若不是昨夜陪鹤眠睡觉落了隔离罩,他不至于被鹤引得逞。

    虞渊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抑制住体内躁动的杀念。

    掉头去截准备朝这边过来的鹤眠。

    作者有话说:

    虞渊:就尼玛无语,现在小三都这么狂的吗!!

    水蒹蒹:请不要打着我的名号不干人事:)

    月亮几两:你真的就只值烂白菜的价。但有一说一,渊帝说话是真骚,“要几个夜晚辟谣”“让它继续睡外面”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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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   真要命

    ◎等不及想要去找你啊◎

    虞渊确实没有动近水楼。

    主要觉得晦气, 一直到中秋,都是从侧门回的临水岸。

    鹤引出现得莫名,这人表面看似恣意不羁, 虞渊很肯定自己没有用有色眼光去看他, 他身上的确是有股刻意收敛的阴邪气。

    只是面对鹤眠时, 鹤引却又纯良得像早被驯服的家畜。

    除了地升仙这层身份以外, 鹤引这个人, 查不出多余有用的信息。

    鹤引。

    为何偏偏也姓鹤……

    虞渊开始回味这个名字-

    中秋这日,虞渊有心给鹤眠休息, 没接太多的活。

    早晨出发前,天还是碧空如洗,等他们处理完事到茶舍歇脚, 外面就下起了雨。

    雨势不大, 淅淅沥沥的, 前后下了快一个时辰,仍没干净。

    其实要回临水岸也就一个瞬移诀的事, 但鹤眠不愿意,大概是纷扬牛毛雨的缘故,她说从没试过雨中漫步,非要体验。

    顾念她现在的身体不是寒暑不侵,又拿她没办法, 虞渊最后妥协,雨中漫步可以,必须撑伞。

    两人出来时没备伞,虞渊便让鹤眠在茶舍等, 他去买伞。

    一杯茶下肚, 还没见人回来, 鹤眠便坐不住了。

    结了茶钱,提裙迈过门槛,伸手探探雨势,掂量着可以冒雨跑出去,视线往长街处拉远。

    即使下雨,中秋的长街依旧热闹非凡,沿街排开的小铺,挂满了莹黄的灯笼,各式各样的,天阴沉后,渲着氤氲水汽,便像浮在空中似的,同那日在清水花林看见的萤火一样。

    鹤眠在某处小铺的兔子灯笼多看了会,目光便被一道逆着人流撑伞前行的出尘飘然身影吸引。

    那人伞面压得低,脸全藏在一把水乡烟雨风光竹骨伞后,修长如玉的指节握住青竹伞柄。

    他的皮肤很白,衬得掌与中指间凸起的关节卧着的那颗浅褐色的痣,越发性感妖冶。

    一身远山紫对襟广袖纱袍,显出宽肩窄腰,微风疏雨里,片滴不沾,提着一盏她方才挪不开眼的兔子灯笼,信步朝她走来。

    有感应般,鹤眠注视时,竹骨伞面匀缓上抬。

    那张绝俗动魄的脸,一点点露出来。

    先是流畅硬朗的下颌,偏薄的唇,高挺的鼻梁,最后是那双摄人心神的桃花眼。

    砰砰砰——

    心脏像是摘了放在耳边跳似的,鹤眠清楚地听到它每一下有力激昂的怦动。

    嘴角几乎在她意识到前,就已不受控制地上扬。

    这个男人,真是要命。

    无论多少次,总是有让她心动不止的本事。

    “怎么出来了?”

    随着他的靠近,鹤眠逐渐抬头。

    那句“等不及想要去找你啊”在他此刻迷蒙好听的声音里,慢慢变作低娇的埋怨,“你去了那么久……”

    他低笑,清明的眼底勾着耐人寻味,也没拆穿,认下无名罪,把灯笼杆递给她,“路上看到有卖灯笼的,我想你会喜欢。”

    她还真喜欢。

    鹤眠心里搅了蜜一样,又不想承认被猜中了心思,边接过灯笼杆边很自然地傲娇,“也没有很喜欢,既然买了我就勉强收下了,谢谢你。”

    虞渊懒得戳破她,默认将她那句谢谢你译作很喜欢。

    灯笼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福兔望月。

    原木色的硬纸板勾出弯月和玉兔的外形,玉兔揣手蹲坐状,兔耳、兔眼、三根小须皆是挖空设计,肥硕的兔身镂空单雕一个福字,下坠流苏。

    柔和的暖黄烛光穿过刷了桐油的花草棉纸往外辐散,美得像是提了一个发光的琥珀。

    鹤眠完全挪不开眼。

    还是虞渊提醒她该回家了。

    “和我一把伞还是自己撑?”虞渊站在比她低一级的台阶上,视线依旧略高过她。

    他的嗓音缱绻深情得像那天飘飞的细雨。

    鹤眠迷懵嗯了声,才发现他一直看着自己,心跳再次加速。

    “我自己撑。”

    同一把伞,鹤眠担心自己的心跳能快到乱颤。

    藕荷色琼花落油纸伞撑起。

    鹤眠一手挑着福兔灯笼,融入绵绵雨幕,沿街走出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回身,朝虞渊笑。

    人影绰绰深处,粉霞闪珠丝缎裙下摆荡出弧度,她如一尊手执柳枝的渡世观音,永远清贵圣洁。

    此刻,唯渡他。

    福兔灯笼提到半路,鹤眠就故意使坏,假手给虞渊。

    八尺高个身量挺拔的男人就这么提着一个秀致的姑娘家灯笼穿街走巷,不但不显娘气,反而走出了一种将军持剑巡视疆土的凛然。

    须臾前还一肚子恶趣味的鹤眠不禁伤感,如此苍松翠柏的人,生于酆都,却半点没折傲骨,也不知吃了多少苦。

    还好,终于是站到云端。

    心底有难名的情绪翻涌,迫切想要告诉他什么。

    “虞渊。”鹤眠叫住他,听到他侧眸哼出声鼻息,她声轻却坚定地告诉他,“你这样很好,很好。”

    说完,像是怕他揣摩出话里的深意,她加快了脚步,走到他前面。

    因为下雨,拐进了秀水街后,街上就略显冷清。

    一路走来,就只有他们两个。

    就在鹤眠以为会这样回到临水岸时,秀水街尽头小跑出个背着背篓的身影。

    是一个头发斑白、微微佝偻的阿婆,两手攥着背篓的肩带,冒雨向着临水岸的府门跑去。

    快到府门前,发现两人,便改了路线跑向他们。

    街上再没有其他人,以为阿婆是有事需要帮忙,鹤眠不假思索就去接应。

    “阿婆是有什么事么?”鹤眠下意识将伞偏向阿婆,俯身问。

    阿婆抬起头,憨笑着卸下背篓抱在胸前,拘谨道,“你就是天女?”

    “是的,阿婆你是遇上难事了?”鹤眠这才看清背篓里装满紫苜蓿,最上面的一层,已经细细密密蒙了层水珠。

    阿婆喃喃,“没有难事,没有难事。”随后低头熟练地拨开背篓上层的紫苜蓿,从中层翻出一个麻布包得严实的包裹,再背回背篓。

    “就是……感谢天女和医士救了我儿性命。”阿婆将包裹宝贝似地托在掌心,一点点打开,也不知道是看到什么,眼神有瞬窘涩,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一层麻布揭开。

    棕褐色的麻布面躺了一条由茉莉花和浅绿鱼尾丝带编做的手串,肉眼可见被保护得很好。

    茉莉花看得出来是新采的,至于鱼尾丝带,单是珠光料子的成色材质,和鹤眠身上的衣裳一比,判若云泥。

    寻常人家,只用得起这种料子。

    鹤眠突然懂了方那一刹阿婆的窘涩是为何。

    “是……给我的吗?”

    “是……是的,天女看看……看看也行。”

    怕眼前人嫌弃,阿婆双手局促地捧着麻布,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她心想粗鄙之物不能入天人眼,再正常不过,那能看一眼也是好的。

    伞外有雨飘停,凉丝丝化在脸上,鹤眠却浑然不觉,舒展眉眼,“阿婆,这多少银两?我很喜欢,想同你买下来。”

    鹤眠生来神识便自带教训,无功不受禄,有功也不该受禄,取用东西,须得用等价或者高出东西本身的价值去交换。

    醒来后,她承了虞渊许多的偏爱,她能想到回报他的,便是利用剩下有限的日子,尽可能为他澄清有关于他的悖言乱辞。

    他从不上心,可她希望,即便她不在了,他在神座上,无需受束背负莫须有的污名。

    她对虞渊如此,对旁人自也一样。

    “不,不要钱,都……都是些不值钱的东西。”

    听闻天女和医士住在临水岸,都是爱花之人,阿婆赶了几里路来,原本是打算给天女带上这串她刚串好的手串,结果一看天女不菲的衣裳,那个荒诞的想法便藏回心底,哪里敢想天女说很喜欢,居然要用银两买下。

    “只……只是小心意,感谢天女和医士的救命之恩,也没什么好东西能献给天女……”阿婆混浊的双目折出水光,始终躲闪着不敢直视鹤眠。

    “可是,你花心思寻材料又为我做手串,还特意送来临水岸,我应该要付你银两才对。”鹤眠说完就要去摸腰间的钱袋。

    “使不得使不得天女,你们替我们做的事分文不取,我怎么能要您的银子。

    这就是一串普通的花手串,不值钱,天女的喜欢,足已抵过万金。”

    全是直白的话,流露的也是真情实感。

    这场雨下得有些久了,地面低洼的水坑星星点点分布,像是一片片袖珍的湖,微漪不断,和此刻鹤眠的心情一样。

    她第一次明白,原来不是所有东西都必须算得那么清楚,她也不是只能给予,有的时候她也能接受别人的心意,比如面前这串手串。

    鹤眠看着麻布里的手串,又看看一脸期待的阿婆,犯起了难。

    阿婆不要银两,一遍遍强调不值钱只是心意,她若是不收下,便是糟蹋了阿婆一番心意。

    片刻后,鹤眠轻柔地从中间捻起手串,笑道,“那我便收下了,谢谢阿婆。”

    阿婆将麻布掷回背篓,双手虔诚地呈托两边下垂的花串,“天女,我给您戴上吧。”

    ……

    阿婆低头系得小心认真。

    手串绕腕一周,黝黄起皱的手捏着尾部浅绿色的丝带,打了个蝴蝶结在腕心,全程一点都没有碰到鹤眠细瓷的皮肤。

    鹤眠轻折腰,同样认真耐心地看阿婆系绑,有如清泉透彻的眼睛掩不住好奇与欣喜,这是鹤眠第一次将花带在手上。

    她撑着伞,大半的伞都偏向了给她戴花的阿婆,落油纸伞面的琼花花瓣蘸了细小的雨粒,像是真的活起来一样,飘出淡淡暗香,融进风里,风又卷起了鹤眠的丝缎裙摆。

    就是这一阵风后,天地间的亮度忽然变暗了,只有鹤眠周身发着柔光。

    她渲开笑,时空仿佛静止定格成一副松烟墨画。

    题画。

    ——「神明为我倾身撑伞,我为神明垂首戴花。」-

    手串很好戴,没用多久就戴好了。

    圆叶宝珠茉莉一朵挨一朵,浮在波浪状弯褶的浅绿色丝带上,是与金银细软不同的美。

    鹤眠左右转腕欣赏,隐约觉得像是有什么涓涓地往神识填补,不过那阵微渺的感觉很快就被满心欢喜压过,她赞叹,“手串很漂亮。”

    阿婆心满意足笑着,目光有意无意地往鹤眠身后看去。

    反应慢了很多拍的鹤眠才意识到什么,望了眼刚才甩下虞渊的位置,早已空荡荡的。

    她回眸。

    映入眼帘的,是一只熟悉骨感的手,持着伞。

    视线上移。

    是一张深邃精致的浓颜脸。

    再向上。

    是一把水乡烟雨风光竹骨伞,半叠在藕荷色琼花落油纸伞之上。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她身后,所以刚才她无意识向阿婆偏伞,半个身露在外面,才会滴雨不沾。

    ——因为,他一直都在后面为她撑伞。

    结果,他自己半边身在伞外。

    作者有话说:

    [月亮几两: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为神明垂首戴花”这个场景我卡了两天,删删改改,目前笔力到这里了,希望有给你们刻画出那个场景,这算是女鹅心境变化的一个节点吧。

    还有就是女鹅挑灯长街回眸,不知道你们get到那个画面没有,算是渊帝记忆里关于女鹅比较浓墨重彩的一笔。

    女鹅之前一直就是渊帝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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