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第二天，靳明嫣和陆同舟坐在客栈餐厅吃早餐，成江海带着一个女人走过来。
许久未见成江海，他似乎没怎么变，西装在他身上只是多余的装饰品，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大小姐。”站在靳明嫣面前，成江海摸了摸后脑勺，嬉皮笑脸收起，神情有些局促，“好久不见。”
靳明嫣优雅地擦了擦嘴，站起身看他许久，选择上前给他一个拥抱。
成江海一个自诩流血不流泪的大男人，眼泪差点掉出来，眼睛红了很久。
靳明嫣轻拍他的后背，然后放开他坐回椅子上，没有多余安慰的语言，她想表达的已经表达完了。
成江海看一眼陆同舟，陆同舟的脸上看不出什么内容。
这些年，舟哥的心思已经越来越难猜了。
成江海坐到靳明嫣身边，“这次回来还走吗？”
靳明嫣点头，“在这留一周。”
成江海着急地看向陆同舟，陆同舟却安静地喝着咖啡，仿佛没有听见靳明嫣的话。
“……这位是？”
靳明嫣看向成江海带来的女人，她长得好看，穿着一套职业西装，齐耳的短发干练，一身精英范。
“靳小姐你好，我是陆总的副总，顾语。”
陆总的副总，看看这用词。
靳明嫣“哦”一声，然后没了下文。
成江海叫顾语坐下一起吃饭，但心思全在靳明嫣身上。
“大小姐，你牛逼了呀，我这么不关注艺术的人，都经常听见你获奖的消息。”
“你老师叫林观鹤是吧？你有没有回国来发展的计划啊？”
“……”
遇见熟人，靳明嫣的心情明显变好了点，长长的流苏耳链在她的锁骨上方轻轻晃悠着，红唇勾起，风情万种。
顾语坐立不安，偷偷看了一眼陆同舟。
他穿着衬衫坐在椅子上，垂着眼呷一口咖啡就抬起头看一眼那个女人，看见她笑了，他眼睛里也就出现笑意。
在陆同舟身边这些年，顾语见过陆同舟太多种样子，生意桌上指点江山的样子、一个人坐在办公椅上发呆的样子、酒局上喝得烂醉的样子，却唯独这样真真切切笑着的样子，是她第一次见。
从一无所有走到今天，从落魄的少年到如今人人恭敬叫一声“陆总”，努力往上爬了这么多年，其中的艰辛顾语曾以为自己跟在陆同舟身边这些年已经了解，可在这个早上，他们一起吃饭，对面坐了一个女人，陆同舟不再深沉得让人看不懂、靠不近。
顾语突然去想，在成为“陆总”之前，陆同舟是一个怎样的人。
服务员上酒，靳明嫣接过，高脚杯里的颜色嫣红，和她今天的美甲一个颜色。
“大早上喝什么酒啊？”成江海嘟囔，但又不敢真的干涉靳明嫣。
靳明嫣笑而不语，仰头往嘴里倒了一口，感觉整个人立即神清气爽，身上那种被反复碾压过的酸痛感也消散了不少。
她还要继续喝，眼前伸过来一只手，手腕处还有淡淡的红印，那是她的牙印。
陆同舟拿走她的酒杯，就着她喝过的地方将酒一口喝完。
这样的暧昧，陆同舟毫不避讳其他人。
顾语失手将水杯打翻，陆同舟一个眼神都没分过去，拉起靳明嫣走出餐厅。
外头的空气燥热。
“你这样，搞得像我们在谈恋爱一样呢。”
陆同舟捏着她手腕的手指用力，语气轻飘飘的，“那你当我们是在干什么？”
“我只是这里不介意一夜情的游客而已。”靳明嫣主动挽上陆同舟的手臂，脑袋亲昵地靠在他的手臂上，娇笑着说，“成年人了，陆总这些年难道没玩过一夜情？”
两人像恋人一样依偎在一起，她却说着这样的话。
餐厅门口来往行人很多，陆同舟偏头，食指挑起她小巧的下巴亲了亲，靳明嫣看着他调笑地眨眨眼睛，他就眼睛带笑又低头亲了一下。
“一夜情，一夜又一夜，是这个意思吗？”
“你理解能力有问题啊陆总。”
“毕竟没玩过，你教教我。”
“……”
接下来的几天，靳明嫣的导游变为了陆同舟，他脱掉西装，换上花衬衫，大大的墨镜架在高挺鼻梁上，开着跑车带她到处逛，看日出、看夕阳、看星星。他就像一个称职的男友，满足她一切合理的、无理的要求。
星空下靳明嫣回头，陆同舟靠在引擎盖上抽烟，背后是巍峨大山，他的视线不闪不躲，就那样赤|裸|裸，带着深沉欲念看着她。她越在他身边，他越想念，那点下流的欲望就肆无忌惮张开血盆大口无法得到满足。
起风了，陆同舟丢了烟，迎着风走过去亲吻靳明嫣，直到她倒在他怀里。
陆同舟把人抱起来丢进车里，撕扯她身上漂亮的小裙子。想必来自法国的艺术家，一定懂他的情难自禁，懂他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终。
事后，靳明嫣汗涔涔趴在他身上说要看烟花秀，陆同舟找人连夜空运过来。
那天，湖边站满了人，都仰头看着漫天的烟花，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
“许安安，嫁给我吧！！！”
有人趁着这样的浪漫时刻求婚，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里，靳明嫣笑着鼓掌，陆同舟盯着她看，然后悄无声息红了眼眶。
如果他们一直在一起，她应该早就是他的妻子。
第四天晚上，陆同舟必须回公司处理这几天积累的事务，顾语一直在催，但他坚持送她回了客栈。
靳明嫣要关门，他单手挡住。
靳明嫣疑惑地看他。
“明天想去哪？”他的神色沉稳冷静，眼底的红血丝却出卖了他这几天的忧思忐忑。
“你……不忙工作吗？”
“工作无所谓。”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工作无所谓，靳明嫣愣了愣，那什么才有所谓呢陆同舟？
靳明嫣抬眼，仿佛看见了七年前的陆同舟。
他们说好一起去法国，在靳明嫣对前路充满担忧困惑时，十九岁的陆同舟温柔且从容。
靳明嫣问巴黎的星星会不会和落星镇的一样亮，她当时问这句话是什么心情已经记不起来，但唯独记得陆同舟的回答是“无所谓”。
只要是和你，就都无所谓。
只要我们在一起。
“好了，快回公司开会吧。”走廊的灯光昏暗，靳明嫣靠在门上温柔地看着陆同舟，闲散的姿态像在哄着恋恋不舍不肯离去的恋人，你走吧，我会在这等你。
陆同舟近乎贪婪地盯着她，似是有所预感，他不想走。
“明天见。”靳明嫣关门。
陆同舟前脚刚离开，靳明嫣就接到了林观鹤让她返程的电话。
匆忙订好机票，她来的时候是一个行李箱，走的时候也是一个行李箱。
到楼下退房，成江海火急火燎跑过来，手里还拿着给她买的红豆酥。
“你要走了？”
“嗯。”
成江海眼眶红了，“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我打算跟着老师去环球旅行，然后进入冲奖期，归期未定。”靳明嫣对成江海温柔地笑了笑，满是释然，“当年走得匆忙，不回来一趟总觉得心里憋着一股气，现在故地重游一次，我只能说没什么遗憾了。”
“你还怪他吗？”成江海的声音在颤抖。
“舟哥他一直在等你，这七年，他身边从没有过别人。顾语从毕业实习就跟着舟哥干，许多人撮合他们在一起，但舟哥只说他不是单身。”
“在他心里，你一直都是他的女朋友，他的爱人。”
成江海越说越崩溃，“这些年我一直很自责，如果不是我当年不懂事，舟哥就不用——”
“不是因为你。”靳明嫣打断成江海，面无表情，“我要走了。”
靳明嫣走出客栈，成江海追出来，“我给舟哥打电话了，你好歹要当面跟他告个别吧！”
约的车等在路边，靳明嫣的身形消瘦冷淡，“让他不要再等，我不会再回落星镇。”
到了机场，靳明嫣先去了洗手间，镜子里的她眼眶鲜红。手机又开始震动，陆同舟像疯了一样给她打电话。
靳明嫣神思恍惚走出洗手间，几个黑衣人挡在她面前。
靳明嫣不慌不忙抬头，“你们要干什么？”
“盛公子要见您一面。”
“去哪见？”
“京都。”
走廊的角落里，靳明嫣拨通那个没有保存名字的电话，那边刚接通，她就破口大骂，“他妈的盛闻！你给我去死！你再敢让你的人来找我，我他妈的就跟去你同归于尽！！！”
那边传来低低的笑，根本不把她的火气放心上，“怎么了？今天心情似乎不怎么好？是因为要离开落星镇了？还是因为要离开……陆同舟？”
“少管我。”
“你回国了，那我跟他的约定就失效了。”
“什么约定？”靳明嫣追问。
“来见我吧，嫣嫣，我很想你。”盛闻一声叹息，语气幽幽，“每天每夜的那么想你，好多次，我都忍不住要去找你，我想要你完全属于我。”
“你知道自己有多变态吗？”靳明嫣拿着手机的手指发白，冷笑，“盛闻，像你这样的人……”
“……像我这样的人？”
“你这种人不配喜欢人。”
余光里，熟悉的身影冲过来，亮堂堂的走廊里，瓷片泛着光，陆同舟穿着整齐的西装三件套，脚步匆忙，神色仓惶。和以前很多次一样，只要他出现，靳明嫣就能感受到安全感。
靳明嫣突然安静，听筒里的呼吸慢慢变平缓。
“陆同舟来了，是不是？”
“你还爱着他，是不是？”
“……”
陆同舟单手解开西装外套扔地上，一脚将一个黑衣人踹倒在地，他打架一向凶猛，流畅的动作漂亮到具有观赏性。
成江海带着人紧随其后，局势混乱起来，怒吼和哀嚎声一片。
陆同舟神色凶狠，杀出一条路，不断有人倒在他脚下，他路线不变，直直地走向靳明嫣。
这一幕变成了慢镜头，背景音嘈杂惊恐，可他肩膀宽阔，身高腿长，胸前的白衬衫站着血迹，皮鞋一步一步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带着迫人的气势坚定地向她走来。
十七岁那年，昏暗的小巷子里，一身戾气的少年将带血的指尖抵在她的锁骨上，那一刻，她心跳如雷。
靳明嫣忘记了呼吸，直到陆同舟用力地将她揽进怀中，他死死抱着她，仿佛要将她嵌入身体里。
他的身体在发抖。
靳明嫣掉泪，张嘴咬在他肩膀上。
“你碰她就是自寻死路。”陆同舟趴在靳明嫣的肩上，拿着她的手机放在耳边，“我孑然一身，擅长拿命赌，盛公子你呢？背后有庞大的家族需要支撑，和我玩，你能下多大的赌注？”
盛闻挂了电话。
陆同舟闭上眼睛，双手用力搂着靳明嫣的后背，感受着她的存在，而不是那一次次喝醉醒来后身边没有她的虚无。
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停下就好了，如果她还愿意爱他就好了。
“陆同舟。”
陆同舟幼稚地想要捂住耳朵，可靳明嫣的话还是进了他的耳朵里，“我要走了。”
“我说过的，我这辈子不吃回头草，也不会为谁停下脚步，我不愿意打自己的脸。”
靳明嫣擦眼泪，“你也别打自己的脸，你发过誓的，不会主动出现在我面前。”
两人在洗手间的门口站着，隔着短短的距离，身边不断有人经过，靳明嫣吸了吸鼻子，“我走了啊陆同舟。”
陆同舟还是没有动，任由她和他擦肩而过。
晚九点，飞机起飞。
陆同舟戴着墨镜走出机场，成江海跟在身后叹气，“大小姐跟家里人关系不好，这次走，我总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
“嗯。”他知道。
她这趟回来就是为了对过往释怀，从此之后留他在原地。
陆同舟抬头看天，可除了一片漆黑，他什么也看不见。
成江海刚想说去喝点酒消愁，就看见有液体从陆同舟的下巴处滴落。
他妈的，成江海觉得自己也有点想哭了，但两个大男人总不能站在机场门口抱头痛哭吧？
成江海在一边忍着眼泪，陆同舟双手插兜往前走，和机场背道而驰，也和靳明嫣飞走的方向背道而驰。
这几天就像她赠予的一场梦，梦醒了，他痛彻心扉。
如果，时间能回到那年初见的夏天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