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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桥归桥,路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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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望舒给莫罗浑下的麻药量不小,所以莫罗浑在军医来后不久就直接昏睡了过去,李望舒静静的坐在他旁边,双手支在太阳穴处,慢慢把事情又过了一遍。chuoyuexs

    她把上一辈子被自己忽略的地方,仔仔细细想了一遍:

    原来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父皇,可这种军政大事,为什么父皇不自己直接出面,非要派二皇兄去与莫罗浑‘勾结’,还让二皇兄趁此机会许诺什么‘给你们二人赐婚’这种鬼东西!

    要许诺也应该许诺划给莫罗浑多少城池啊,怎么能让李景和两头数钱?

    莫罗浑果然是蠢得透顶!

    猛然间,她想起上辈子莫罗浑经常说汉人背信弃义,又想起和莫罗浑那次想带自己逃婚的时候,貌似是一身骑射戎装,还说自己来赴约。

    李望舒眯了眯眼,刹那间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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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把最后一块拼图补全了一样,她大致将事情原本始末捋顺了。

    父皇他,他和莫罗浑亲爹有仇啊!

    所以父皇会极力反对自己和莫罗浑的婚事,哪怕自己十八岁还不择婿。

    父皇想利用莫罗浑做敕勒内应,就把自己抬出来了,让莫罗浑答应下了这数典忘祖、九死一生的差事。

    但君无戏言,于是委托二皇兄交涉,等事成,父皇也可以道貌岸然的反悔,让二皇兄背言而无信的锅。

    而那天晚上,莫罗浑来找自己的时候,本就是带柔然兵马来归顺臣服魏国的,但被自己恩断义绝,所以一身骑射戎装的他最后才会说什么“和你们魏国再无君臣关系!”

    永乐公主几乎是立刻在心里给自己亲爹魏宁帝比了个大拇指,但是狠狠向下!!!

    不愧是中原最英明神武,哦不,是最阴险狡诈的君王!

    走一步算十步,把所有人都算进去了,唯独算漏了二皇兄这条蛰伏的蛇。

    李望舒看着昏睡中的莫罗浑,因为失血过多,他原本就白皙的脸庞,更显苍白。

    她纤长的手指哒哒地敲着案几,颇为苦恼:妈的,这么一看,莫罗浑好像真的有些无辜

    但是这种愧疚仅仅持续了一瞬,毕竟永乐公主的一贯的作风都是——

    与其反思内耗自己,不如找茬逼疯别人。

    她永乐公主怎么可能有错!

    错的也只能是莫罗浑张了嘴不用,天天尽说一些没用的废话!

    况且他后来踏破中原无数城池是真,把自己掳到和林又射杀清岚兄也是真,最后还丧心病狂到拿三哥和宁宁来要挟自己!

    想到这,她干脆起身,施施然的回自己帐里睡觉了。

    自己才不给这疯狗守夜!

    留他一条狗命就够意思了,等魏国攻下敕勒王庭,她就和这狗东西一别两宽,再不相见!

    因为晚上睡得太晚,李望舒一直睡到第二日的日上三竿还没醒。

    而莫罗浑身体健壮,迷药劲消散后,他就能下地和平日无异了,还是多亏了宋温安及时赶到救场,没有让李望舒伤及要害。

    莫罗浑穿戴整齐之后,感觉胸前伤口隐隐作痛,心里则空落落的,扎了自己三刀,就这么一走了之回盛乐吗?

    果然自己在她心里一点分量都没有!

    结果一出门就碰见了呵欠连天的张启和崔尧臣。

    “你俩怎么还在?”他诧异出声。

    难兄难弟指指李望舒这些天一直住的帐子:“公主还没走呢,我俩再守两天,世子让人看着她不要再发疯伤人”

    莫罗浑闻言,轻掀帐门就进去了,崔尧臣觉得孤男寡女不太合适,本想拦一下,却让张启按住了:

    “管他俩的闲事干嘛!”

    崔尧臣点点头,深以为然,然后打了个哈欠摆摆手说要回去睡会。

    这苦日子他是一天也熬不下了,等李望舒回盛乐,他就直接回西凉复命,张启也困得不行,于是两人就各自回去补觉。

    ——————————

    莫罗浑轻手轻脚靠近李望舒床前,看着李望舒恬静安宁的睡颜却不敢出声惊扰。

    这些天的朝夕相处,公主的古古怪怪他早就察觉到了。

    虽然还是天天笑嘻嘻的,但笑意不达眼底,态度也是客气又疏离,让自己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没个底。

    最后竟是在这等着自己,是打算直接弄死自己。

    居然一点都信不过自己吗,问都没有问就直接要结果了自己

    他虽然心里难受,但被扎完三刀后

    他心里反而莫名的踏实了起来。

    扎完三刀,她也该消气了吧

    李望舒自从有人进帐就醒了,上一世多年随军,枕戈待旦中早就养成了一点风吹草动就会立马清醒的警觉。

    发现是莫罗浑后,她更不想出声,毕竟昨晚上无故捅人三刀的心虚劲还没过。

    敕勒小王子眼睛生的极美,而此刻这双漂亮绿眸望着李望舒,带着淡淡的忧伤。

    他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沙哑又缱绻地低语:

    “gao ha lêi , ha lêi gao”

    西羯语,是公主听不懂的外邦语。只有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才能稍稍吐露出不敢宣之于口的心意。

    压抑在心底的感情,几乎像附骨之疽般折磨着自己。

    在敕勒的这七百三十七天里,他无时无刻不再思念着远在魏国的心上人,数着日子盼望大胜南归的那一日。

    每一个深夜,他都会轻抚上锁骨的伤疤,耳边回响起少女笑语轻扬的那句“日后只要摸一下就要记起我”。

    他时常在满月夜,对着天上那一轮明月,笑的温柔:

    中原的明月,我在想你,每时每刻地想你,你有没有也在想我?

    他摸着疤,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描摹她柔软的乌发,弯弯的眉毛,勾起的唇角,灵动狡黠的双眸,细细回忆起她的笑,她的哭,她喜怒哀乐,她的一切。

    然后安静期待着第二日的腥风血雨的到来,他盼望着下一日、下一旬,下一月的快点到来,这样他就能离未来再近一些,离那个有公主在等着自己的未来更近一些

    他坚信在不久的未来,他会征服草原建功立业,以万里疆域为聘,请魏国的皇帝把中原的明月嫁与他为妻。

    莫罗浑很小声的絮絮叨叨良久,最后还是没有惊扰李望舒,怅怅叹息一声就又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等莫罗浑走了好大一会,李望舒抱着长枕猛地坐起来,捂住砰砰直跳的胸口,脸颊已经红透。

    当年在西凉为了适应汉胡共治的生活环境,她粗通西羯语,后来被虏到敕勒,让莫罗浑气疯了的时候,汉语和鲜卑语骂到词穷了,也会换西羯语骂。

    所以尽管她西羯语说的不算很流畅,但听懂是没有半点问题的。

    ‘gao ha lêi (我喜欢你), ha lêi gao(你喜欢我吗)’

    李望舒用手贴在脸上,试图让发烫的脑袋冷静下来,原来这小子之前每天早上和自己讲的是这种东西!

    从十五岁一直讲到十八岁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同样也孕育出风格迥异的语言。

    汉人的语言含蓄又委婉,而外邦语往往习惯直抒胸臆,西羯语的日常表述也是单刀直入级别的。

    饶是像李望舒活了两辈子的人都顶不住如此火热直白的示爱:

    什么‘我好欢喜你’,什么‘之前不是喜欢触碰我吗,求您再抚摸我吧’,什么‘不要再恼我,我把心都给你好不好’。

    还有一些类似汉语里‘侬为君痴君不知’缱绻又炙热的情话,在汉话里压根都没对应的词能表述出来。

    她竭力不去回忆那些乱八七糟的话,但越不去想,反而记得越清楚了。

    “李望舒!你踏马能不能清醒一点啊!”

    她拿枕头盖住了自己的脑袋,咬牙切齿:“他上辈子把你害这么惨,这辈子饶他一命已经是仁尽义至,其余的不能和他有瓜葛!”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李望舒躺了半晌后,最终烦躁的起身下床。

    ————————————

    张启和崔尧臣刚睡了半个多时辰,就被李望舒叫醒了,要他俩做什么见证人。

    于是两人就晕晕乎乎的被李望舒拖着直奔莫罗浑的参军帐,莫罗浑此时正在和自己亲信将领商议军务。

    莫罗浑手下的将领都听闻王子身边最近多了一个极其张扬的贵人,连莫罗浑王子都对其毕恭毕敬。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王子忙不迭的起身相迎,甚至扯到了昨夜不小心摔的伤口。

    话说,王子可真不小心,一下子能摔这么狠。

    莫罗浑拉着李望舒就往外走,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又转身对参军帐神色各异的众人安抚了几句,大概就是让他们先讨论,讨论出结果再找他复议。

    一行四个人又转到莫罗浑平日休息的帐内,永乐公主和莫罗浑分坐在一长桌两端,崔尧臣和张启则迷迷糊糊的坐在桌子一侧,做什么劳什子见证人。

    讲真的,经过昨天晚上的事情,就算见证永乐公主现在认莫罗浑当儿子,他俩都不会抬一下眼皮了。

    但一山更有一山高,李望舒从怀里掏出匕首,当着三个人的面,猛地砸进自己左掌又猛地拔出,又在两人目瞪口呆中又要往自己胳膊上招呼,好在莫罗浑反应迅速,直接起身扑过去,一手打掉了。

    “你这又是怎么了!”莫罗浑几乎被折磨的发疯:“你难道不知,这样很疼吗!”

    手边没有现成的包扎伤口用的麻布条,他索性直接从自己手上解下缠好的布条,勒到李望舒手上扎紧止血,咬牙切齿:“而且还会留疤!”

    崔尧臣彻夜未眠,此时却彻底清醒了,轻车熟路的就要去寻军医,却被李望舒出声拦下:“别走,你俩得给我们做个见证!”

    李望舒不敢去看莫罗浑,偏过头对另外二人神色镇定自若道:“我昨天欠了他三刀,今日还给他!你们是我还债的见证人。”

    要不是手疼的微微颤抖,还以为她扎的是别人的手。

    莫罗浑饶是再好声好气,此刻也气的昏头,朝她大喊:

    “我究竟怎么得罪你了,值得你这么报复我啊?扎什么扎?都和你说清楚了,我从未叛过你,你到底想怎样!”

    对啊,他现在确实没有背叛过自己,但以后呢?

    莫罗浑上一世几乎是将汉家河山净收囊中,李望舒回忆起他上一世威胁自己踏平梁国的可怖神色。

    在野心与自己之间,莫罗浑最终还是会选择野心

    她摇了摇头,莫罗浑是凶猛的鹰,注定要搏击长空,但自己却不要做熬鹰人,不想再和他纠缠了。

    “你摇什么头?”莫罗浑心头陡然一空,七上八下的感觉又出现了。

    “无事。”李望舒淡淡开口,又讲出了简直是他毕生梦魇的话:

    “莫罗浑,你把剩下两刀扎完吧,然后咱俩从今往后互不相欠,再无瓜葛。”

    莫罗浑张了口,感觉好像在做梦,他艰难的发声:

    “什么叫互不相欠,再无瓜葛?”

    “就是说咱俩以后”李望舒表情决然又认真,声音因为昨夜大哭过而微微嘶哑:

    “桥归桥,路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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