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事件管理者(19)<!>
又……死了。
凌晨时分,b市声名远扬的消费街满目繁华。
戚余臣所在的位置,退一步是烟酒美女醉生梦死,进一步,则转入荒冷逼仄的无人巷道。——好巧,他不退也不进,偏偏身亡在这条微妙的分界线上,仿若两种截然相反、势均力敌的力量,一番博弈后的成果。
姜意眠静静望着他摊开的手心几秒。
旋即抬步上前,整只猫吧唧一声倒下。
不大的脑袋瓜,正好靠在对方渐渐失去温度的手上。
累了。
迄今为止,她实验得到——也许该说操纵,或间接导致?——不下十个人生版本,目睹不下十种死亡方式。
尤其其中还有她亲身参与整整八年的那一版。
说实话,作为旁观者,光看着对方一次次被卷进漩涡般无法逃脱的悲剧性结局,也不禁感到身心疲惫。
疲劳游戏有害无利。
一边想着:至少戚余臣永远活在当下版本里,没有其他版本记忆,也算不幸中的大幸;一边贯彻‘珍爱生命,适度游戏’的良好习惯,姜意眠闭上眼睛,修生养息。
初秋小巷,昏然无光,一个死去的人与小猫依偎。
画面倒有几分诗情画意,不过不出十分钟,因着戚余臣迟迟不归,他那圆滑的助理找过来,骇然大惊。
“出事了!快、快打120!!”
“我的妈呀,该不会酒精中毒死人了吧?”
“你们不要乱碰!这是我家小老板,他有心脏病!会所里有没有医生?或者这里有没有会心脏复苏的?!”
“他身上没药吗?口袋里找一下啊!”
混乱之中,无辜的小猫咪被提溜起来。
“哪来的野猫?!居然是黑的,真不吉利!”
说完,小猫咪被嗖一下甩了出去。
姜意眠:“……”
封建迷信要不得。
而且她明明是灰色的,请看清楚,深灰色。
默默从角落堆里爬出来,望着他们又急救又抢救,手忙脚乱地将戚余臣抬上救护车拉走。姜意眠这才小猫掌拍拍脑门儿,开始梳理这个版本所得的信息点。
显而易见,删掉「被遗弃的纸条」,戚余臣性格变了。
仔细想来,个中重点应该是纸条背后留的那句:如果爸爸妈妈觉得太辛苦的话,不来找我也可以。
假如他的爸爸看见纸条,丢掉纸条,代表确实想要放弃他。
连家人都想放弃的戚小朋友,理所当然地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断绝所有希望,封闭内心,渐渐走上一条孤僻阴郁的不归路。
反之,此版本他的爸爸没有丢掉纸条,意味着他没有被彻底放弃。小小年纪的他得以保留对这个世界一些些微弱的期待,并愿意为爸妈,为自己竭尽所能地改变。
结果大约算成功,也可能算某种意义上的失败。
成年后的他好似‘合群’了许多。
有更多爱好。
也可以应付多人场合。
即便不胜酒力,不小心被灌两杯,便会变回那个迟钝又无害的温柔大怪物;尽管日子过得不太开心,但也不至于太绝望,主观意识上的自毁倾向减淡不少。
这些足以证明原生家庭对一个人的性格的长远影响。
以及一个人的性格对其人生的巨大影响。
那么关键来了。这种性格是否有可能帮助戚余臣渡过更多难关呢?
口说无凭,直接删去「心脏病」与「纸条」,得到又一个全新的版本,背景大同小异:父亲赌博负债,消失无迹;母亲饱受精神病症的折磨,早早去世。余下戚余臣独自一人,被陈谈无孔不入地欺凌着,最终选择退学,离开浪漫港,前往外地打工赚钱。
截止目前,他的人生总体走向几乎没有变化。
这之后,戚余臣陆续换过几份工作。
他终究不热衷与人来往,说不来高明的阿谀奉承,做不好大家挂在嘴上的的人情世故。下了班,偶尔会在同事的热情邀请下参加集体活动。更多时候径直回到出租屋,喜欢自己待着。
不过这一次,由于他做事细致负责,任劳任怨。平时从不迟到早退,既不试图偷懒,也不太提福利要求。工作态度也良好,简直有种‘天塌下来等我做完手头的活再说’的老实劲儿,因此意外地被老板所喜欢。
另一方面,对同事们而言,戚余臣怪归怪,好相处。
虽然他这人上班时间从不主动找你聊天八卦,但你找他。上到面临人生重要抉择,下到抱怨家庭芝麻碎皮的小事儿,你只管说,他必定安安静静听着。
像个漂亮的大花瓶。
一双眼干净柔和,半天下来,脸上不见一丝不耐烦。
除此之外,平时随便谁有事,喊戚余臣搭把手。甭管你们认不认识,之前说过几句话,他基本都不拒绝。
这么好使唤的人,谁会跟他过不去呢?
事实上,不少辗转得知他个人经历的妇女同事们,甚至额外照顾他。经常你家多烧一份菜,我家多熬一碗汤的救济他,劝他年轻人要注重身体,别太拼命。
戚余臣总是点点头,不反驳。
而后白天黑夜
依然排满工作,往往这份结束赶下份。
实在没有临时工的时候,便在老板名下一家教育机构兼职教小朋友画画,午休时间争分夺秒送几单外卖。
一天下来,整个人活像不断被抽打的陀螺,在粗糙不平的水泥地上转呀转呀,转呀转呀,仿佛不知疲惫
你看,他变了。
他其实也有几率变成这么一个人。
被赞美;
被照顾;
拼命地赶场,沉默地劳作;
坚韧不拔地活着,精疲力竭地睡去;
又一天清晨,三点半,正是世界被黑暗所笼罩的时刻。
老楼房万籁俱寂,独出租房里小声的闹铃响起。
上午四点到七点,戚余臣在楼下早餐店帮忙。一个月有一千块钱,还能免费解决早饭,省掉一笔必要开支。
这份兼职对他很重要。
他该起床了。
夜里八点下班,兼职到十点,送外卖到午夜。而后回家睡下,三个半小时后起床。这种作息不受季节,已经持续很多年,养成习惯,按理来说不会太难起床。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体好沉重。
好疲惫。
好似体内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神经细胞都在疯狂的叫嚣着好累。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他试着挣扎。那场景,活像一只陷在泥沙地里的蜗牛,动作僵硬而缓慢,老半天过去,仍然停在原地没有动。
眼皮慢慢下落、合上,他握着手机,连设定一个新闹钟都来不及,便糊里糊涂的陷入深度睡眠之中。
再次醒来,七点。
左邻右舍起床洗漱,楼下有个小型菜市场,混合着传来各种叫卖、杀价的声响。公鸡喔喔地响亮鸣叫。
戚余臣在一片混乱杂响中微微起身,拉开窗帘。
这是普通的一天,普通的早晨。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普通,只有这份好天气吧。
床铺正对着窗户,窗外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许多鸟雀在上头筑巢安家。失去窗帘的阻隔,阳光透过树叶,明媚又斑驳的落到他的脸上。
稍微有点灿烂刺眼。
他单手盖住眉目。
过了一会儿,感到逐渐适应,指尖分开些许缝隙,视线越出去,恰好瞧见漫天微小的尘埃正迎着光线,热烈地起舞,自由地翱翔。
往上看,白花花的天花板角落又掉下一块漆。
往左,堆压的、撕毁的欠条,几乎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收获。旁边摆着同事阿姨送的芥菜炒饭,昨天晚上没有吃完,得快快起来,洗干净饭盒还回去才对。
这么想着,拼命的催促自己振作起来,快起来。
然而身体一动不动。
整个小屋子被照得温暖明彻,一如颓靡的他。
——稍微休息一下会怎么样呢?
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想法,他想,他不是故意的。
昨晚躺到床上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去想,不如今天就偷个懒好了?不如别去上班了,在家睡个懒觉吧?
绝对没有。
相反,他时时刻刻都记得庞大的负债数目,脑袋里永远被来来去去的数字填满,好比被氢气充满的气球。为了不要爆掉,一直很努力、很努力地工作着。
做人本就应该这么努力吗?
因为是人才努力?
还是努力才能被称之为人类?
他不清楚。
总之去世的妈妈希望他活下去,所以他活着;
债主们希望他尽快还钱,所以到处兼职赚钱;
老板总爱称赞他工作态度好、做事认真,大家爱感叹他很勤勉很坚强。
不知怎的他并没有为此而开心,反倒感觉不安。
既害怕自己不认真、不勤勉、不坚强的一面被察觉,破坏他们所认为理想的他;又害怕自己太过认真,太过勤勉坚强,以至于处处受人表扬。
就像下班高峰期的街头,红灯灭了,绿灯亮了,被人群簇拥推着往前走,不知不觉走到自己完全不了解的方向。、
他不想那样。
所以偶尔休息一天会怎么样?
偶尔地懒惰一天。
颓废一天。
消极堕落的一天。
任性懦弱一整天……应该没有关系吧?
戚余臣等了将近半分钟,没有声音反驳他。
那便是没有关系的意思。
谢谢。
他疲倦又知足地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看,什么也不去想,短暂的抛开一切,卷着被褥沉眠。阳光如茧一般将他完全地缠绕包裹,温暖他,保护他。
做梦里,他永远是怪物。
那种不受束缚、不需要赞美的快乐怪物。
隔着玻璃凝望戚余臣安详的睡颜,说实话,有个瞬间,姜意眠以为他会就这么安静无害的死去。
当然现实超乎预料,戚余臣仅仅放任自己不吃不喝的沉睡一天而已。
第二天,他准时起床,按时上班。
前一天无故旷工给人感观很差,不过念在他往常表现良好,鲜少出岔子的份上,老板们只口头教育一番,并未过分扣罚工资。
接下来的数十年
皆是如此。
戚余臣一直一直不停地工作,不停地还债,不慎养成一个古怪的习惯:间隔小半年,他会规律性地消失。
不接电话,不回短信,那一天不论是谁、哪怕整个世界都无法打扰他,放肆地沉溺在只有自己的美梦里。
简直像狼人定期变身。
当他伤痕累累、感到疲惫至极时,就那样偷偷躲起来,不叨扰任何人,不伤害任何人,只想偷偷地在自己的出租屋里,做回淡漠颓废的怪物。
有时画画,有时睡觉,有时纯粹发着呆。
有时自言自语许多话,有时抿着嘴巴一声不吭。
一天过去,又变回坚毅勤恳的人类,以完全符合社会定义的良好思想及品德,庸庸碌碌地生活在角落里。
到了最后,债还清的那一天,他格外安静。
夜里洗了澡,吹干头发,唇畔挽起细小的弧度。
关上灯,满目漆黑,他掀开被子,躺进去,合眼睡去。
第二天没有醒。
第三天没有醒。
第四天、第五天也没有醒来。
永远都没再醒来。
后来是好心的阿姨,几天打不通电话,担心之下前来出租屋探望,意外发现尸体。
戚余臣被诊断为猝死,非过度疲劳,具体原因不详。
这算幸福吗?
这个版本的他活到前所未有的岁数;
当干瘪的尸体被推进火炉之时,昔日同事、老板站在远处,有的目露惋惜,也有为之感伤落泪的落在。
幸福吗?
幸福究竟是什么呢?
健康?平安?美满的家庭?优渥的经济条件?
一旦外界与自我发生不可协调的矛盾,到底被自己所接纳喜欢叫做幸福?还是被人们接纳、喜欢更幸福?
重点是——,戚余臣想要什么?
时间回溯到死亡瞬间,姜意眠终于使用第二次对话机会。
仿佛玻璃不存在般,她神奇地越过去,钻进暖烘烘的被窝。
对着近在咫尺的戚余臣,一如上次:“你好,我叫姜意眠,你可以当做……某个能改变你小部分命运的存在。我想帮助你拥有更幸福得的人生,所以请告诉我,你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他温柔地看着她,用一种近乎宠溺的目光。
……错觉吗?
小猫煞有介事地皱眉,眼看时间一秒秒流逝,正要重复自己的问题。
戚余臣出声了。
——爱。
他说,他想被爱。:,,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