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心闲物物幽,心动尘尘起(一)
只是念君记得打从她来到上清观后,几日来她和正玄所说的话总共都不超过四句,第一次见面时就占了两句,前天吃早膳时又寒暄了两句。
她看得出正玄师兄是个极少言寡语之人,但又不会给人以反感,因为他的长相偏温润儒雅,自带一种书生气。
如今在藏经阁突然遇见他,念君的神情也稍显不自然,毕竟彼此不太熟悉,可她还是笑着道:“正玄师兄,你也来看书啊!”
“嗯~”
没错,就一个字,念君都不知该怎么接了,正玄师兄果然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她听他平日里跟其他道士讲话时也是这样的,一问一答,比如……
清诚子:“正玄,你的剑法进步很快,但气息还需再稳一些,过会儿来我房里取调息的心诀经。”
正玄:“是,师父,会去取。”
正德:“正玄,今日的早课便由你跟着若浔道长一起。”
正玄:“好。”
正灵:“哇啊~今日的早膳竟有冬菇萝卜汤,正玄师兄,你是爱喝萝卜汤还是豆腐汤啊?”
正玄:“都可……无所谓。”
正玄师兄话虽从来不多,但却很是耐心,只要有人跟他讲话,他也必定会回答。
这几日下来念君发现清诚子道长的每个徒弟的性格都是不相同的,各有各的特点。
“正玄师兄,这里怎么会供着文昌帝君呢?文昌帝君是……”
“文昌帝君是主宰文运,掌管功名的神仙,许多道观里还设有文昌殿,自古以来,文昌帝君一直被文人士子奉祀崇拜,适逢科考之际都会纷纷到文昌殿上香祈福,以求中得功名。”
念君还是头一次听正玄师兄说这么多话,还真有些不适应,估计也是因为问到了关于道教的事他才会如此,便又接着问道:“可……我在上清观好像没看到有文昌殿。”
“嗯,我们观里没设,这尊神像乃是七年前圣人所赐,还亲笔题了那八个字,所以师父便把它们供在了藏经阁内。”
“奥~原来如此,多谢正玄师兄告知,不然我还不知道这尊神像是谁呢!”
“不必。”
果然!如果不是和道观有关的,他便又恢复了以往的少言寡语,念君在心里不由感叹了一番。
“正玄师兄不愧是个道士!可比她师父适合多了。”
“这里藏书丰富,你可以多看看,我就先回房了。”
念君思绪被打断,忙回神道:“好,正玄师兄快去休息吧!”
待正玄走后,念君才开始环顾屋子。
藏经阁四周由朱红漆木的藏经柜围绕,屋子里弥漫的都是香薰炉中所飘出的恬淡气味,掩去了经年累月后的书卷潮气,给人以温暖之感。
念君顺着右侧柜子往里走,每看完一个书架,她心中欣喜就会多上一分。
这里道经法典、佛法经卷应有尽有,还有许多关于地理杂谈和除妖术法的书籍,简直是太合她的心意了!
突然,念君停下了脚步,待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些柜子旁侧都刻有四个字——心宜气静。
这四个字确实很适合刻在藏经阁内,读书者,理应心宜气静,做到心神合一,这样方能读好书。
正所谓“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走到最里面时,念君怔住了。
眼前的空地上有几个小凳子,还有两张方桌,靠墙最里边还铺设了一个软榻,她不觉喃喃道:“这也太周到了,看书累了还可以小躺一下。”
念君快速地找了一本《清静经》后就坐到了软榻上看了起来,此时天色还未全暗下来,她便没有点燃墙壁的烛火,就这么静心读书。
许是今日有些疲乏,念君看着看着便睡了过去。
又过了几个时辰
藏经阁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长身玉立的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点燃了汉白玉神像周围的烛台,一下室内便大亮。可即便如此,睡在软榻上的念君仍是未醒,更无从察觉屋内进了人。
华容子也是刚回到观里不久,吃过饭又梳洗一番后就想来藏经阁看书,他是这藏经阁的常客,平日无事就会跑来藏经阁待着,一般晚上来这里时便会在软榻上看书或小憩,待到夜深十分才去后山吹埙,有时也会练剑。
当华容子看到已有一个人躺在软榻上时,他有片刻的凝滞,上清观的道士们向来不会在藏经阁内看书,都是选择把书带回寮房去看,所以这软榻一直都是他在用,也只有他一个人躺过。
华容子很快点亮了墙壁上的烛火,光亮那一瞬,他便清晰地看清了软榻上安睡的人儿。
“竟然是她!”
华容子有些惊讶,他……没料到是念君。
此刻的念君睡得很熟,依旧没醒,甚至于连醒的迹象都无。
斜斜侧躺在锦织软榻之上,而手中的《清静经》早就因她睡着而掉落在了地上。
华容子在原地盯了她许久,终是迈出步子走近了软榻。
少女睡相极好,面容安详乖巧,丝毫不挑剔周围的环境,一头乌黑的秀发如瀑散在身后,浓密的睫羽也仿若一把小扇子,盖下了一片淡淡的阴影。
华容子又思量片刻,决定还是叫醒她为好,春日夜里还是很凉的。
他刚伸出手去还未待触及少女就又快速收了回来,转而半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书。
“还是用书碰醒她为好。”
心里这般想着就要行动,可他此时半蹲着正好与少女面对面平视,还听到了她的浅浅呼吸声,甚至似乎……闻到了少女身上有淡淡的花香味,闻着很舒服,不禁低语道:“睡得还真香。”
念君此时微皱了下眉头,总觉得有股压迫感袭来,让她有点睡不安稳了,半睡中忽然想起她好像……还在藏经阁,一瞬便睁开了眼。
这下子……
二人刹那间四目相对,一时都忘了开口说话,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之色。
华容子惊诧是因为他还没等拿书叫醒她,她便突然醒了,给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念君惊诧于怎么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华容子,而且还是四目相对,离得还那么近,心里登时就如那激荡的湍流一样不平静,她是真的愣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
华容子当下腾地站起了身,后退两步才站定,调整微乱的气息。
念君也赶忙坐起了身,抚了抚发丝,尚不清明的脑袋一瞬就清醒了个彻底,未施粉黛的小脸上渐渐地浮现出了一层红晕。
华容子捂嘴轻咳了两声以掩饰他此刻的不自然,他怕念君误会,忙先解释道:“那个,我方才进来一时没看到你,后来看到你睡在此处,书也掉在地上,便想着捡起书来叫醒你,可还没等我……你就醒了。”
念君在知晓了前因后果后,脸上的红霞似又更红了些,她这会儿肠子都要悔青了,平日里自诩耳力最好,可今日怎么连有人进来都不知,甚至人家都走到近前了,她竟然都没醒!
一定是昨夜睡得有点晚,加上那香薰炉的香味又闻着很安神,才会看着看着便有了困意的。
本还在苦恼中,只听得华容子又道:“还是回房去睡吧!夜深露重,在这里睡难免会受凉,藏经阁的书是可以拿回房去看的。”
念君自是想赶快逃离这窘迫的境地的,笑着对华容子颔首后就从软榻上下来要走。
她起身后华容子就注意到在她腰间挂有一个五彩香囊,上面还绣着一朵紫红色的花,他不认得那是什么花,但他猛然忆起……方才她还未醒时他曾闻到她身上的花香味,估计就是那香囊所散发的香味吧!
念君刚想从华容子身边快速溜走,便就被他叫住,回头不解地看他,却见他伸手递给了她一本书,道:“你挑的书,拿回去看吧!”
念君接过那本《清静经》抱在胸前,抬眼又看向他。
烛火映衬下他身形挺拔,面容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可那双像夜空一样深邃的眸子却是那么明亮,念君甚至透过他的眼眸看到了倒映出的自己。
这一瞬,好似有羽毛在心尖微微拂过,让她颤了颤,心跳也开始不规律起来,有什么东西仿佛变得不一样了,可又抓不着那是什么?
用一眼缘起,换一瞬悸动,定四世长情。
待念君匆匆跑回房间,她的心跳都还未平稳下来,呆坐在桌前望着窗外。
此时夜色已深,她却一点睡意都没有,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方才那一幕。
那厢柳府别院
柳生和他夫人白氏的屋子也是烛火通明,二人都没有就寝,这会儿正分坐在圆形方桌两边密谈。
“你说怎么办?这下子日子提前,咱们的计划也泡汤了不是?我还真是小瞧了大哥,上次本以为都劝动他了,应是断了要请上清观的心思才对,可没想到他竟然又请来了上清观的道士来为柳家做法会,真是气死我了。”柳生此刻眉头深皱,面上也满是焦急之色。
“我说柳生,你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你慌什么,你难道没听说过急中生乱,慌中最容易出错的道理吗?遇事啊要沉着冷静,怎能自乱阵脚?”说完白氏还端起桌上的养颜汤喝了起来。
柳生见他夫人丝毫不急,还这么的气定神闲,不由眯起眼笑着道:“夫人,你这是……又有了新对策?”
白氏低头又喝了一口汤后便是轻轻一笑,眼里迸射出骇人的光来,“自是已有了新对策,且等两日吧!”
柳生闻言沉在心里许久的石头立刻就消失了,他一向最是信任依赖白氏,白氏为人聪明,心思也活泛,端的一颗八面玲珑心,他夫人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是有了新计策。
他也不用再担心什么了,且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