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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心
过往的崔成, 从不会露出这样的情绪,他向来都极为内敛。
就算过往陛下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也只是更加尽心, 越发恭敬。
不像这次……
瞧着像是要「无以为报, 以身相许」的意思。不过崔成没有说,颜昭也不好往这方面猜测,只低声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我瞧过妻主的伤,你处理的很好。”
崔成强忍着眼眶的酸涩, 低着头站在一旁。他知晓凤君心善,这话多是宽慰。
可一想到当时的情形, 想到陛下替他挡下这一劫缓缓倒下去的背影, 崔成心中说不出的难过恐惧。
他从未想过陛下对自己而言,竟如此重要。她不仅仅是一个主子,更像是他活下去的动力。
他明明前几个月才与凤君言之凿凿, 并无其他心思。
可如今,压抑了多时的情愫一旦发酵,在无声无息间就成了一颗饱满的果实, 于心底不断翻滚。
崔成觉得自己对不住凤君的信任。整个人又愧又羞,却也隐隐生出些期待。陛下既能豁出命去救他
或许……或许对他也是有些不同的吧?
他摸不准,脸上又红又白,沉默下来。
苏家初到渝北也不过两日光景,如今离开渝北时,却已经物是人非。
吴阿四与她们相识一场, 心中更是唏嘘不已。眼看那几个运送棺木之人气质沉稳,忙拉过阮程娇低声问道, “你们此去可还会回来?”
他早前可都与她们交了底,这会子生出后怕,难免担忧起自家。
“此处算是我们的伤心地,如今一走,多半不会再踏足此地。王夫郎尽可放心。”阮程娇明白他的担忧。
吴阿四讪讪一笑,“我哪有什么放心不放心的,主要是与苏夫郎合得来,他如今遭了这样的变故,我有些担心他罢了。对了,苏夫郎今日精神可缓过来些?”
阮程娇摇摇头,“听我家夫郎说,主夫哭了整整一日一夜,这会子也只是勉强提起精神。对了。”
他话顿了顿,低声问道,“我们请了镖师运送棺木,要买些冰块,王夫郎可晓得此事应该去哪个衙门处所?”
镖师?
吴阿四顺着阮程娇的话往那几人身上打量了一下,怪不得有股肃杀气。他还以为是官府的人呢。
这下吴阿四彻底放下心来,与阮程娇压悄声道,“苏三娘子最近还是别去官府的好。”
“怎么?”阮程娇做出副疑惑的模样。
吴阿四叹了口气,“我早前只顾着与你们说苏娘子的事,忘了与你们说这渝北城里的大事。”
他四处望望,见无人往这边看,方又道,“你可还记得我说水运司大火的事?”
阮程娇点头。
吴阿四又道,“其实那夜里不仅起火,就是府衙里的那位。”他颇为谨慎地压低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听闻也暴毙了。”
“暴毙?怎得没见官衙出告示办白事?”阮程娇追问道。
“还不是因为那位死得着实不光彩。”吴阿四将打听来的事捡了重点地说给阮程娇听,“是马上风。”
“……”阮程娇默了下来。
吴阿四又道,“读书人体虚,若是不知节制,这也是常有的事。她家觉得此事有失颜面,这才打算先瞒上两天,再寻个由头出殡。”
阮程娇挑眉,“这天气,若是再过上两日,怕不是得臭了?”
“嗐,她们身在官衙,自是有冰块可用。”吴阿四摆摆手,“若是苏三娘子不嫌弃,我倒能与街坊借些冰块。”
阮程娇倒是没料到吴阿四如此有心,当即道,“那就有劳王夫郎,这费用,我苏家定会以官价给予诸位。”
“苏三娘子这话见外了。我知道你们都不容易,我既说出这话来,就断不能要你们的钱银。”
说罢,吴阿四便转身去张罗冰块一事。
阮程娇目送他走远,一侧脸,瞥了眼街对面的肉摊。瞧见偷偷摸摸张望的冯肴,冷哼一声,只让唢呐吹得更加悲伤。
京都里那些着急站队之人不是想要消息么,他便让这消息去得更真实些。
马车缓缓驶出渝北的时候,吴阿四目送了许久。
不知何时从街角走出的王雨站在他身侧,瞧了眼留在地上带有水渍的车辙印,轻声道,“你当真没觉得她们没什么可疑?”
吴阿四搀着她的胳膊往回走,摇头道,“能有什么可疑。你也不是没瞧见苏夫郎寻思的模样,那是真的存了死志。不过是些苦命人罢了。”
他下了定论,王雨没有作声。两人走了一段,等瞧不见冯肴的肉摊,王雨才又低道,“这两日那两姐妹一直在河上寻人,我跟了两日,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总归现在李尘也死了。”吴阿四压低了声,“以官府的尿性,官盐一案多半是要推在她身上了。冯家姐妹这样吃里扒外,早晚会有报应的。咱们只管过好自己的日子。”
她们面上渐渐舒展开来,渝北城中依旧是些家长里短的平和日子。
嘚嘚的马蹄声越行越远。
除去起了马护在装载棺木马车两侧的许应书和魏盛妤,崔成和书钰两人同乘一辆马车。颜昭心中郁结,自己坐着一辆马车。
低垂避光的车幔遮住了车内光景。
书钰到底与颜昭一同长大,说不担忧是骗人的。他眉头紧锁,好不容易等到停车休整,拿了些干粮就要前去寻颜昭。
还未走到那辆停驻下来,十分安静的马车旁,就被阮程娇挡住了去路。
“凤君说过,他不想被打扰。”出了渝北,阮程娇也无需再装成书钰的妻主,他冷着脸,“表公子还是自行去歇息吧。”
周遭这么多人,书钰又是个男郎,被人当众这样一驳,登时有些拉不下脸来。可他到底只是个男郎,脸上愤愤红了一片,却也说不出个「不」字。
崔成上前,缓和着气氛道,“表公子莫要担忧,奴拿了些糕点过来。表公子可要用些?”
“不吃!”书钰正憋着一口气,这会有崔成在,他登时一甩衣袖,将气全都撒在他身上,“凤君难过至此,我如何吃得下去。”
他抱着手中的干粮,重重踏步往前走去。
此处近驿站,树荫下坐着个衣衫褴褛的人,面黄肌瘦的,时不时就往她们这边瞧瞧。
书钰不过靠近了几步,一股难闻的味便涌进鼻尖。呛得他忙捂住自己的口鼻,皱眉将干粮居高临下地扔了过去,“今日算你走运。”
还不等他转身,那人却不管不顾地直直站起,冲了过来。
惊变之下,书钰一张脸五官乱飞,骇得连连后退。暗道自己果真就不该起什么善心!
眼瞅着那人要扑向自己,书钰忙侧身往旁边一避,还不等他站稳身子骂上几句,那人已经直直越过他,不顾几柄长剑齐刷刷对准自己,跌跌撞撞跪在了停住的马车前。
“陛下!”
她哭得无助,一声低唤。立时让站在阮程娇身后的魏盛妤惊呼道,“你是高采蓉,高姑娘?!”
“高采蓉?”阮程娇扬手,众人收剑。
“阮将军,魏姑娘。”多日躲藏的高采蓉哪里还有昔日的文人模样,她一拱手,悲从中来点头道,“是我。”
当初她们一行人初到渝北,尚未入境便遭了埋伏。若非娘拼死为她搏出生机,她如何能等到现在。
只不过那些人下了死令,她便是有心想回京都,也万不敢以「高采蓉」的印信出行。只得蓬头垢面,终日混在乞丐之中,方逃过一劫。正打算徒步走回京都,却不想在此处遇到了她们。
高采蓉心中庆幸,要不是刚刚认出了颜书钰,她也不能确定这拉着棺木的车队竟真的是从京都而来。
她喜极而泣,又怕自己如此形状扰了圣驾,忙低声请罪要就近去梳洗一番再来面圣。
四周蓦地安静下来。
只有凤君的声音略有些低沉从马车里传来,“你且随魏姑娘前去吧,不必来请安了。”
高采蓉心中奇怪,却也不敢造次。一步一个脚印跟在魏盛妤身后,两人走到河边。等高采蓉洗净自己又换了套魏盛妤的衣裙,方有功夫打听着,“刚刚怎得未闻及陛下声音,可是圣体有恙?”
“高姑娘。”魏盛妤与她摇摇头,示意她往远处的棺木看去,“你一会……一会怕是无法面圣了。”
“魏姑娘的意思是——”高采蓉神情一顿,难以置信道,“那里,那里是陛下?”
魏盛妤沉默地点点头。
高采蓉刚刚的庆幸顷刻间便化为乌有,她怔怔地后退几步,喃喃摇头,“不,不可能。陛下怎么会……”
“此次回京,大晋怕是要易主。”魏盛妤低道,“高姑娘还是早做打算吧。”
她的话只能说到这。
直到骑上马,高采蓉仍是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一行人这样心思各异地回到了京都。
将将到宫门处,就瞧见顺亲王领着文武百官跪拜在两侧。
阮程娇只细瞧了顺亲王一眼,心中便生出怒意。
棺木一到,顺亲王倒是连装都懒得再装。她虽是跪拜恭迎的模样,发髻上却戴了帝王的东珠金凤簪。
便是迎颜昭入宫,那眼神也是来来回回的打量不停,非要亲自送他回福宁殿。
“亲王此举怕是有违宫规。”阮程娇皱眉,只身挡在颜昭辇车之前。
眼下文武百官都在前殿,顺亲王越发肆无忌惮,抚掌笑笑,轻佻道,“凤君刚刚新寡,本王既是长辈,自是要好好安慰一番。宫规大不过人情,你还不速速让开?”
回宫
“亲王这是何意?”阮程娇拔高了音量, 他是统领御林军的将军,皇城安危皆属他的管辖。
陛下更是亲自嘱托过,况且颜昭手中还有能号令御林军的玉佩。
不论是哪一条, 他都不允有人打凤君的主意。
“何意, 何意。”顺亲王面上不虞,伸手就要推开挡路的阮程娇,“本王说过的哪个字,你听不懂?!”
她面上的急色毫不掩饰, 颜家男郎的俊俏,在京都里是出了名的。
尤其一想到那清冷的模样染上红意, 当真是叫人欲罢不能。
如今大晋都是她的,更何况是一个没有女嗣的凤君。
顺亲王眉梢上挑, 大步往前。
白光一闪, 却是阮程娇的长剑出鞘。
“既然亲王不尊礼数,下官也只能按宫规处置。”他一挥手,登时有御林军上前。
以多对少。
顺亲王微微撇嘴一笑, 却不慌不忙地同样扬手。刚刚还与阮程娇站在同一阵线的部分御林军当即转身后撤,挡在了顺亲王面前。
“混账!你们食朝廷俸禄,理应忠于陛下!”阮程娇怒不可遏。
“笑话, 她们本就是本王的人。”顺亲王面上越发轻蔑,“是我那不知从哪来的侄女识人不清,也亏得她命大,若不然怎么能活到现在才没了性命。”
原本先帝驾崩,她那些不争气的皇女又死的死,逃的逃, 还有个乳臭未干,不懂人事。
这凰位本就该属于她顺亲王。
偏生不知从哪窜出个先帝遗腹子, 名不正言不顺的率兵一路打到了京都,统一了当初四分五裂的大晋,坐上了凰位。
她筹谋已久,三年间鼓动了不少祸事。每回都让元苏逃过一劫,还是高人点拨,对付这样心思缜密的女郎,最要紧的便是让她动情动心。
凤君分明无宠,元苏却以他为由,不肯广纳后宫。
所以她便让人在凤君枕头里缝上了玉龙香,这香平淡,平日里并无什么效用。
可太医院早就禀过,凤君失眠,福宁殿几乎夜夜都燃着沉水香。两香混在一处,慢慢地就会让闻香之人忧思难解,身子病弱而亡。
原本这一计,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凤君这阻碍。
也不知元苏怎得察觉了这事,处置了一批宫人,竟肯用自身作药引,解凤君骨血之毒。
不过,这也让她清楚,元苏对凤君并非毫无情意。
人一旦有弱点,剩下的事便好办了许多。
顺亲王越想越得意,这一桩桩一件件简直是顺应天意,推行起来毫无阻力。
就像此次元苏的微服私巡,若不是她提前授意宫中內侍故意走漏元苏平日里的行程,让元苏起疑,以为宫中不安全。想来元苏也不会带着凤君一同前往。
李尘给她的密信里,可是详细地写了如何利用凤君逼迫元苏自尽一事。
一想到以后可以用此事折磨凤君,让那端坐在辇车上的俊俏男郎时时悲愤欲死,却又无法逃脱的情形。
顺亲王几乎都快要按捺不住激越的心绪,也懒得再与阮程娇多话,手一扬,正要嘱咐自己手下将对面的御林军一举拿下。
阮程娇却是抢先一步,高喝道,“御林军何在!”
刹那间,与他站在同一战线的女郎们纷纷撕下大臂虎形刺绣,露出飞扬的青色玄鸟,肃杀之气不再刻意收敛。
顺亲王面上一僵,顺手扯了扯身侧御林军的虎形刺绣,却是纹丝不动。
“怎么?亲王想不通?”阮程娇冷笑,“狼子野心之流,如何能与陛下相抗衡。”
“就算她早想到御林军中还有暗棋又如何。”顺亲王并不十分慌张,游刃有余地后退半步,“如今还不是躺在棺木里一动不动。阮将军是忠良之辈,为何不顺应天命,为本王所用?”
“今日莫说这后宫本王去得,就是朝臣之中,亦有半数已经尊我为帝。本王不过是念着一场血亲,元苏待我也算不薄,这才予她这个死人几分薄面,迎她棺木回宫。”
“本王自问做的仁至义尽——”
“仁至义尽?”辇车低垂的纱幔后,熟悉的声音缓缓扬起,“说得冠冕堂皇,孤瞧顺亲王是为了名正言顺继承大统吧。”
话音刚落,四面羽箭直直对准那些叛变的御林军,不等她们垂死挣扎,就被再次穿心而来的羽箭扎了个透彻。
一场血腥,几乎碾压式的结束。
阮程娇微微侧身垂首,元苏掀起纱幔,神情淡漠地看向错愕的顺亲王。
“你,你怎得还没死?不可能,这绝不可能!”顺亲王脚步虚浮,换了几口气才重新站稳,“李尘信中分明提及——”
“提及?”元苏从袖中掏出封书信扔在地上,“顺亲王瞧瞧这上面可是李尘的笔迹?”
踏过尸身血路,御林军长剑抵着自知命数将近的顺亲王。
她仍是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不对,你根本不可能察觉,本王的计划周密,你不可能知晓。是谁,是谁背叛了本王?”顺亲王眉目龇裂,元苏淡淡扫她一眼,接过阮程娇递来的长剑,剑风一扫,锃亮冰凉的剑尖直直插入形容极近癫狂的顺亲王心口。
“这三年你一直都是副病秧子的模样,也不在意朝政。原本孤也没有起疑。”元苏手中长剑一转,又没入几分,压低了声道,“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请素月大夫奏请选秀一事。”
自打先帝离世,素月久不掺和朝政。能请得动她的,拢共三位。
“再加上玉龙香,这可是宫中秘术,知晓的本就没几人。你露了这么多马脚,却还想着春秋大梦。”
元苏微微一笑,长剑直直没入顺亲王心口,嗤笑道,“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眼看顺亲王进气已无,只瞪着眼等她下文,元苏敛了情绪,却没有再说。只负手后退几步,低眉瞧着直直仰躺下去的人,冷道,“顺亲王意图谋反,与官盐一案数罪并罚,削去官爵,贬为庶人。其家眷奴仆死罪连坐,与之联系密切之大臣,尽数由大理寺、刑部同审定刑!”
“是!”阮程娇高声应道。
朝野血腥将至,似是要进入寒冬。有人自危时,却也有人应召入仕,暖春再来。
御书房里,永嘉侯跟魏太傅正一一禀着这几日处理过的一些政事。
“孤没有看错人。”元苏颔首,别的不说,永嘉侯沈瑶舟于军事上的确天赋异禀,此次若非她暗中布置,御林军也不能夺得皇城守备之权。
“陛下谬赞。”
魏太傅笑容满面地拱手应着,如今她领了陛下一大笔封赏,正是心花怒放的时刻,也极有眼色。见永嘉侯还有私事要禀,当即告退。
“陛下,臣还有一事不解。”稍稍提及了苏沐如今的情况,沈瑶舟忖了忖,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您到底是何时察觉顺亲王有了异心的?”
早前陛下还未出发前往渝北,沈瑶舟就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尘埃落定,她实在好奇,这才斗胆一问。
这话本就有些僭越,不过元苏信得过她,也没避嫌只道,“孤何需真的察觉,只要试探便可。”
试探?
沈瑶舟困惑,正想着忽得背后一凉,明白了元苏话里的意思。
所以顺亲王所谓的高人和之前怡亲王府上的门客……其实都是元苏的人?!
她忙拱手,“陛下谋略无双,臣敬佩不已。”
“既是敬佩,为何要推了孤给你的官位?”元苏抬头,看向躬身不太熟练地拍着马屁的沈瑶舟。
“臣只会舞刀弄剑,此次临危受命,才发觉朝政之难。”她顿了顿,又道,“况且臣答应了长公子,此生都只陪着他。如今朝野太平,臣也是时候退居永嘉府。”
“你倒是会躲。”元苏明白她的意思,笑笑,“不过孤也知晓彦昭的性子,若是孤当真扣着你,他定会前来说理。”
“谢陛下。”沈瑶舟才要告退,又想起自家夫郎嘱咐之事,脚步顿住又禀道,“陛下,彦昭托臣问询凤君体内的玉龙香可解了大半。”
元苏想了想颜昭最近的气色,点头道,“彦昭给孤的那药丸应该奏效了,孤还想着这两日再请素月前来问诊。”
“回禀陛下。彦昭说这冷香丸女子用多也会伤及情志,若凤君体内玉龙香解了大半,不如就用药浴慢慢调理。”
伤及情志不过是她思考后的说辞,听闻此药会让用药之人脾性渐渐冷漠嗜血,继而失去常性。
沈瑶舟说着,小心地打量着元苏的神情。
“此事孤也不是没想过。”元苏忖了忖,想起颜昭靠在自己耳边,说要生个孩子的模样,到底心中不忍,“总归冷香丸解毒更快些,就暂且先用此法吧。”
她不是没见过颜昭泡药浴、喝汤药的神情,左右他如今喜欢黏在自己身侧,她这冷香丸估计也用不了多少时日。
遣了沈瑶舟退下,元苏放下手中的朱笔,不由得想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也不知他这会在做什么。
“崔成。”她起身,负手往外边走边吩咐道,“去福宁殿。”
不过大白天的就往后宫去,着实有些……咳,有失体统,不符她的作风。
元苏脚步一顿,随意问道,“肚肚呢?”
“回禀陛下,肚肚如今都只在福宁殿。”崔成低头,压着心头酸楚恭敬答道。
福宁殿,那可不巧了么。
元苏颔首,“孤也有日子没抱抱那个小家伙了,你且让人准备些好吃的,一同带去福宁殿。”
说罢,她眉眼中漾出笑意,她的小猫,可都在福宁殿里。
木人
阳光温温洒向大地, 映照出明明暗暗的界限。廊檐下,椿予领着一众內侍恭敬地掖手候着。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崔管事今日里的神情总有些不自在。
不过崔成在內侍中出了名的无心情爱, 椿予也没多想。半开的碧纱窗里, 说笑声隐隐传来,他当即敛了心神,只当自己是个木头。
“肚肚,让孤来瞧瞧重了多少。”
元苏一手抱起小猫, 掂了掂。一段时日不见,它的小肚皮吃得越发圆滚滚, 整个猫也大了一圈,挣扎着朝颜昭伸着小爪子, 喵喵叫着。
“陛下, 肚肚什么都听得懂的。”颜昭含笑,从她怀里接过不满的小猫,挠了挠它的头顶, 直到听见肚肚呼噜噜舒服地眯起眼,才侧脸与元苏轻声道,“陛下怎么这会就过来了?”
这几日元苏都在忙着处理顺亲王及那些挖出来的暗棋余孽。颜昭不敢打扰, 只夜夜点着宫灯,等她回来。
“孤只是想着好几日没逗逗肚肚。”元苏正声,一本正经道,“这些天孤每回来,肚肚都睡得四仰八叉的。哪里能像这会,咪咪咪活泼地叫着。”
颜昭用余光瞥了眼怀里的小猫, 暗暗叹了口气。他还当陛下是想他才会到福宁殿来,原来只是为了肚肚。
“这会正好有空, 所以就到福宁殿来瞧瞧。”元苏生怕颜昭不信,指着桌案上放好的一些小猫爱吃的食物,“你瞧,孤特地带了这些来。没想到这小馋猫早就吃得圆滚滚的,也用不上孤的这番心意。”
眼瞧坐在身侧的男郎越发的低落下来,元苏无声地弯唇,从衣袖里掏出一个藏了许久的小木人。
“这个,送你。”
“嗳?”
刚刚还有点失落的颜昭蓦地睁大了眼,他小心地放了肚肚去玩,这才接过元苏递来的小木人,反反复复瞧着,“陛下什么时候做了这个?”
还不等元苏回答,颜昭已然欢欢喜喜捧着小木人一溜烟往放着小木剑和小木马的高几小跑过去。
“陛下你瞧!”
元苏这次送他的小木人花了心思,肩腿处可以小幅度的活动。颜昭当即将小木人骑放在木马上,拿给她瞧,“这样刚刚好。”
“陛下,你的手真巧。”
男郎手下玩得不亦乐乎,一会用指腹点点小木人的脸颊,一会又拿起细细端详着,“咦?”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惊喜地扬起,亮晶晶地看着她,“这小木人也有陛下身上的冷香。”
他的话满是惊叹。
自从颜昭醒来后,便时时能闻到陛下身上的冷香,他很是喜欢。可让椿予去问崔掌事陛下衣裙用的是何种熏香,却怎么也复刻不出。
如今连小木人都有这冷香,颜昭越发好奇,“陛下,这香是怎么熏到小木人身上的?”
“香?”元苏一怔,摇头,“孤不曾给这木人熏过什么。”
“没熏过?”颜昭愣住,拿起又放在鼻尖嗅嗅,可这小木人分明就有陛下身上的冷香。
元苏忽得想起什么,试探地问道,“你闻得到?”
“嗯。”颜昭毫不犹豫地点头,疑惑地看向元苏,“陛下为什么会这么问?”
“也没什么。”元苏与他安抚地笑笑,“只是孤雕刻小木人的时候,因着紧张,出了很多汗。孤想着你闻见的会不会是——”
她的推测还未说完,就被颜昭一伸手抱了上来。他伏在她肩头细细嗅了又嗅,微凉的鼻尖时不时碰触到元苏露出衣领的脖颈,带来不可名状的痒。
他却还未察觉,只摇头认真道,“不是汗味。”
陛下身上有冷香,不过她却好似不知道一样。
颜昭微微皱眉,说起来就是椿予也曾说过,并不曾闻到什么冷香。那会他还当椿予离得远的缘故,这会却是有点好奇。
“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元苏抚平他忧思而皱起的眉心,“孤曾经看过一本书,里面曾写到,有些人是会闻到些特定的味道。就比如江远会闻到孤身上的冷香,而别人却嗅不到。”
眼瞧颜昭眉眼紧张起来,手指不自觉地攥住他的衣袖。
元苏弯唇,将他的手放在自己掌中,慢慢握紧,“这说明——”
她故意拖长声音,又顿了顿。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果真巴巴地看了过来,气息都屏住,专心等着她的下文,“说明什么?”
糟了,可别是他有什么怪癖之类的。
“说明孤对于江远而言。”元苏眸色认真起来,与他四目相对,温柔了声线,“很重要。”
这话并非元苏随口胡诌,不过就颜昭闻到的冷香,却极大可能与此无关。
应该是冷香丸。
只是这些颜昭无需知晓,总归如今一切都在慢慢恢复。元苏索性瞒下了此事,才要再与他细说说。
映入眼帘的男郎,那张俊俏的面容已然红了一片,全然相信了她的说辞。
“陛下对我的确很重要。”颜昭点头,心中豁然开朗,怪不得旁人都闻不到,原来是这个原因,他眉眼弯弯,却还没忘了小木人的事。
“你瞧见这了吗?”元苏忖了忖,给他指了小木人颜色略有些深的地方,“孤并不怎么会雕刻木人的面部,此处五官需刀工细致,所以雕刻到此处,孤的手不小心划了个口子,滴了些血上去。”
“或许是这个原因?”
元苏说了一会,可落在颜昭耳朵里,就只剩她伤到了手的事。
“陛下受伤了?!”刚刚还好奇的男郎登时紧张万分,捧起她的双手仔细查看着。果然,在元苏的左手食指侧面瞧见了那条新生的长疤。
他心疼极了,眉心紧紧皱着,“陛下这里还疼吗?”
“不疼了,不碍事的。”
元苏笑笑,颜昭什么都好。只是每回一瞧到她添了新伤,就难过的眉头紧锁,担忧万分。
他定不知道,她瞧着他这副伤心难过的模样,心中也会不好受。
“陛下,其实我什么都不缺。”
颜昭挪着身子与她又坐近了些,“陛下送了我小木人、小木剑还有小木马和木簪,这些我都很喜欢。但陛下的手应是舞刀弄剑,提笔御批。不必劳心劳神的再做这些。”
他在担忧她。
元苏叹了口气,将人抱在怀里,“可孤并不觉得送江远这些是什么劳心劳神的负担。”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孤只是不太熟练罢了。况且只是划了个小口子,真的不碍事。”
“陛下。”
她肯费心做这些事,已然是极为看重他。
颜昭神情一顿,虽是青天白日,他却也顾不上那些规矩与男郎的矜持,低低唤着她,与元苏相拥在一处。
她身上有他喜欢的冷香。
颜昭蹭蹭她的脸,腻在她怀里好一会,方说起了正事,“陛下,今日内务府呈上了七月狩猎的准备事宜。”
“嗯,孤也瞧过。你心思细,安排补充的很到位。”
“那此次可要阮将军也一同前去?”
如今朝中上下一心,大晋算是真正的太平。
阮程娇到底是个男郎,总不好再这样耽搁下去。颜昭从渝北回来,就这事想了很久。若不是知晓了阮程娇对于陛下的心意,他或许早就会暗暗点拨几句。
现在他却是不好插手的。
“程娇?”元苏并未
依譁
起疑,只点头道,“自是要一同前去。狩猎场上或许会有流箭,有她在你身侧护着,孤也能放心些。”
“说起来,此次前去孤瞧着她与书钰还算处得来。”元苏忖了忖道,“此次狩猎之后,孤打算替书钰指亲。”
天子指亲,这本是颜府的无上荣耀。
若非程娇肯定书钰并无其他目的,她也不会说出这话,旧事重提。
颜昭却是一怔,脱口而出道,“不可!”
“我……我的意思是——”他避开元苏审视的目光,补充道,“早前阮将军与书钰并无此意,都说强扭的瓜不甜,程娇既是陛下师妹,理应要替他筹谋周全。”
“陛下?”
颜昭惴惴不安地瞧了眼沉吟的元苏,也知晓自己这话说得有几分不知轻重。
选秀之事一推再推,已然有不少朝臣旧事重提。
若是能办场喜事,至少还能将此事再搁置一段时日。
原本程娇和书钰,是极好的人选,但颜昭说得也有道理。元苏略一思量,倒也没有反驳。
“你说得不错。如今朝廷中新晋了不少年轻女郎,与其乱点了鸳鸯谱,倒不如借着狩猎,效仿古法,由她们自行选择。”
元苏早些年在大漠,就被拉去参加过篝火夜饮。
年轻的女男,或一起高歌或舞剑吟诗,只要心意相通,便可给对方留下一方素帕,待日后寻媒人上门。
围场狩猎亦可将素帕换成羽箭,若是在场的年轻女子有心仪的男郎,便可将寻机自己的羽箭赠予。对方若是接受,则成一桩美事;若是不愿,将羽箭留在原处便是。
颜昭听得新奇,“那陛下过去可是收了不少素帕吧?”
“这……”
元苏没料到颜昭会追问这个,过去她虽不及程娇那般受男郎追捧,倒也曾有几个男郎留了素帕。
可惜还不等她细瞧都是谁留下了素帕,那些男郎瞧见走过来的程娇,便都又改了心意。
唯有一个素帕。
她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寻回。元苏一度以为或许是哪个男郎粗心忘了此事。
但每回有篝火夜饮时,她都会收到一个不知主人的素帕。
如今颜昭既是好奇,元苏也不瞒他,只道,“孤只收过一个素帕。”
“一个?”颜昭愣住,就听元苏又道,“不过孤到现在,也不知是哪个男郎所留。或许他只是瞧着孤没有素帕可收,这才动了恻隐之心以保全孤的颜面。”
她没弄明白的事,颜昭却是瞬间明了。
这并非什么恻隐之心,而是一份说不出口的真心。
颜昭低下脸,一时不知再说些什么。或许本就无需他来提及或是点破这件事。
陛下即便不是一国之主,就是英姿飒爽的将军,也会有很多男郎生出钦慕之心。更何况阮程娇与她相处时日久远,动心动情本就在情理之中。
尤其她又没有其他女郎那样的花花心肠,与他成婚三年也未见什么君侍,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让男郎们心生向往,更消说整个大晋,没有人能比的上她尊贵权势。
遇上这样的妻主,他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总不能因为那一点私心作祟,就让全大晋的男郎都没了眼光,瞧不出好赖。
他能管得住自己的心,如何能干涉旁人怎么想。
“怎么了?”元苏才回忆了往事,见颜昭神情低落了下来,以为他是为自己叫屈。只道,“其实放在大局而言,当初在大漠的那几年,出了程娇收到的素帕最多,其次便是孤了,剩下的那些姐妹,莫说是素帕,连个男郎的背影都瞧不见。”
“可你看看,如今程娇还是一个人,孤却已经有了你。”
“陛下”
颜昭的声音微颤,那双眼讶然地扬起,瞧见元苏带着笑意的面容,登时心尖泛软,只把放在她腰间的手臂又收紧了些,“我也只有陛下。”
只有她,也只有她,才会让他的心绪这样的变幻无常。
“那她们呢,也都成家了吗?”窝在元苏怀里的男郎忖了忖,轻声问道。
陛下并不是一个不念旧情的人,她常常提及那些驻守边疆的日子,应该是想念那些一同参军的姐妹的。
“她们——”元苏噙在唇边的笑意顿住,默了片刻,直到颜昭疑惑好奇地看过来,方点了点他的鼻尖,唇角往下,苦笑道,“大多都葬在了冰天雪地之中,抑或是黄土高原。”
称王登基,并不像史书中那寥寥几行,无悲无喜的文字。是没有姓名的血山尸骨,是无法消弭的遗憾。
“孤其实,已经不太记得她们的模样。”
她记得那些大家一起烤火取暖的情形,记得身侧从不退缩的那股力量。可那一张张笑脸,早就在时光里满满消散。
她最终,真的孤独地坐在了这至高之位。
“以后,应该也不会有人记得孤的模样。”
“不会的,我会永远记得陛下的模样。”颜昭被她话里的悲凉触动,眼眶一酸,手指拂过她的眉,“比如陛下困惑时,这里就会皱起。”
指腹落在她的眼眸,颜昭的声音更加温柔,“而且陛下的眼睛很亮,我喜欢陛下这样看我。”
“这里。”修长的指节轻轻点在元苏的唇上,男郎耳尖微红,却依旧没有退缩,与她羞怯地一笑,“是甜滋滋的味道,我我亦很喜欢。”
他的话仿佛一道光,一点点推开了涌上元苏心头的阴霾。
“真的甜?”她唇边的苦涩渐渐褪去,袖中的冷香却愈发的浓烈,抬起他的下巴,一脸严肃,“孤不信。”
按在颜昭薄唇上的吻不再温和,更像是骑马冲锋的将军,直教人无力招架,软了腰身。
礼物
“喵呜——”软软的小猫叫声好奇地在一旁响起。
元苏侧脸, 余光里,肚肚端端正正蹲坐在她们身旁,歪着脑袋, 一双溜圆的眼睛清晰地映出被她快要吃进肚里的男郎。
“肚…肚……”
“喵!”
颜昭气还未喘匀, 瞧见小猫纯真的眸子,登时又烧红了脸,羞怯地将脸埋进元苏怀里。
肚肚还小,她们是该避着它的。
“喵。”
小猫最是喜欢跟人贴贴, 这会瞧见她们两人依偎在一处,也翘着尾巴上前, 把自己毛茸茸的小脑袋也一并塞进元苏怀里。
它并不老实,吃得肉嘟嘟的脸左蹭蹭右蹭蹭, 蹭得颜昭终是忍不住, 一把抱起它揉了又揉。
“陛下,你瞧肚肚多想你。”颜昭抱着小猫,自己挪着身子, 一点点坐进元苏的怀里,那双漂亮的眸子眼尾还有红晕未消,只装作不在意, “陛下今夜里要不要留下来用晚膳,多陪陪肚肚?”
“原来是肚肚想孤?”元苏只当自己不知晓他那点小心思,每 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 加入南极生物峮饲二珥二巫久义肆七从他怀里接过小猫,额对额地跟它玩了会,“既是这样,孤今夜里带它回暖阁就是。”
“回暖阁?”颜昭怔住, 这几夜她虽回来晚,却也都是留在福宁殿里过夜歇息的。他着急挽住她的小臂, “陛下可是有什么政事还未处理完?”
不应该啊,若是陛下有公务要忙,断不会现在就来福宁殿。
还是他哪里做得不好,惹她生出了厌烦?
颜昭心中忐忑,眼巴巴瞧着突然严肃起来的女郎,她摇摇头,颜昭的那颗犹疑的心就砰砰跳慢了些。
“常言道,小别胜新婚。孤夜夜都来。”元苏压住笑意看了眼自己的小黏糕,“只怕江远觉得无趣。”
“不无趣。”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就被着急留她的颜昭追上了回答,“我喜欢陛下常来福宁殿。”
“可是——”元苏故意叹了口气,“如今这殿里,可只有肚肚想孤。”
话说到这,颜昭聪慧,当即红透了脸低下头来,只余那双桃花眼还悄悄看过来些。
明明陛下也说想肚肚才来的福宁殿,这会子却又套着他的话。
“不止肚肚。”他的声音又低又轻,“我也……也想陛下。”
半推的碧纱窗里探出一只胳膊预备关窗,崔成眼尖,余光一闪,便瞧见窗内含着笑意的凤君正拿着针线。
他心头一堵,却也明白自己僭越,忙深深吸了口气,重新垂下眼。
不该看的,不能想的。
他在心中反反复复念叨着,连一旁椿予跟他说话都没听见。
“崔掌事?”椿予稍稍提了点音量,瞧见崔成回过神来,方又压低了声笑道,“陛下今晚要在福宁殿用膳,劳烦您在这先候着,奴去御膳房瞧瞧菜式,好让她们提前预备着。”
宫中膳食,每日菜式都有所不同。如今陛下要宿在福宁殿,他懂规矩,自是要提前知会御膳房一声,多做些补肾益气的菜式。
崔成涩涩点头,他亦是明白这个规矩。
这些天陛下虽也宿在福宁殿,却并未让敬事房登记在册。为此他心中多少还有几分窃喜,但今夜里或许是不一样的。
他心口钝钝地疼,再瞧见肚肚一溜烟地从内殿里溜出,它尾巴翘得高高的,熟练地走在窗根下,晒着透过檐廊落下的那一地阳光,懒洋洋地打理着自己的毛发,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忧愁。
连一只小猫都能轻易地靠近她,而他却只能与她保持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
近一分,他会愧对凤君,会背弃了自己早前立下的誓言。可若是远一步……
崔成拢在袖里的手蓦地收紧,蓦地压住了思绪。他似是一桩离了魂的木头,呆呆站在檐廊里。
天光易逝,夜色低垂,天地慢慢黑了下来。宫里四处都燃起了宫灯,点起了灯笼。犹如一道光亮,劈开了黑夜,散落成漫天星光。
內侍们低垂着头,挨个提着食盒往内殿送去。
“陛下,我替你布菜。”颜昭眼眸笑成了月牙,牵着她的手坐在一处,拿了筷子选着她喜欢的菜式一一放在玉碟里。
陛下今天几乎陪了他一个白日,如今她还陪着他用了晚膳。
男郎心中欢喜,余光瞥着被好好摆在一处的小木人,耳尖蓦地一红。
陛下说过,这小木人是她。
陛下送给了他,而且他的身子也没什么大碍。所以陛下定然是在含蓄地给他暗示。
“怎么了?”正喝着汤的元苏放下碗,看向时不时偷偷瞧她的男郎,“可是今日的菜式不合你胃口?”
虽说颜昭如今饭量比过去不知好了多少,但他体内仍有玉龙香,胃口仍是不足。
若遇上不想吃的菜式,便会这样心虚地看她,想法子赖过这一顿。
“不,不是。”她一说话,颜昭头摇得飞快,脸色愈发红润。
元苏看了眼他玉碟里置着的几样菜,和一小碗丁香馄饨,忖了忖伸手拿起白玉勺舀了一个馄饨亲自喂在愣住的男郎唇边,“那就多用一点,这一趟渝北奔波,孤瞧着你又瘦了些。”
她头一回做这样的事,手生不说,神情也有些不自然。那眸色似是盯着群臣一般严厉,声音却又柔和。
颜昭怔怔地顺着她的话吃下了小半碗馄饨,眼波似水,潋滟地散开,“陛下,你以前……”
“嗯?”
颜昭明知只要的话不该提及,可一想到她们青梅竹马的那段时光,心中总有些难以忽略的酸涩,试探道,“你以前有没有这样喂过阮将军?”
“嗯??”元苏将将放下手中碗筷,才接过內侍递来擦手的帕子,一挑眉,奇道,“程娇是女郎,与孤也没有相差几岁,孤若是这样喂她,成何体统。”
“原来是这样。”颜昭压住要翘起的唇角,陛下果真是个不通风月的女郎。
元苏眸中疑惑,“倒是你,怎得会问这样奇怪的问题?”
自打渝北回来,她的小黏糕多了许多奇奇怪怪的问题,虽说都是些稀松平常之事,但又总是拿程娇做对比。
她前几日没来得及细问,这会却是好时机。
“我就是好奇。”颜昭低下脸,“因为陛下总是提及跟阮将军过往从军的旧事,而我却不曾在那段时光中遇见陛下。所以才想多问问。”
那些过去已成往事,他却连丁点都触及不到。
颜昭每每想起,都觉得心头惘然。
“瞧你。”元苏听得失笑,“江远是不曾与年少的孤相遇,可你我有现在,还有将来。”
“话是这么说没错。”男郎闷闷点头,清亮的眸子欲说还休地瞥了她一眼,“可是我想知道陛下所有的事。”
他仰慕她。
元苏心中一叹,她的小黏糕不似失忆前那般清冷端方,不苟言笑。如今他所有心思都挂在脸上,尤其是含情脉脉看她的时候,就差把这几个字明晃晃写在头顶。
“孤过往不曾接触过什么男郎。”元苏挥手示意內侍撤了没吃完的晚膳,牵着他一同往御花园走去。
崔成领着一众內侍安静地跟在她们身后。
夜里的花开得不及清晨艳丽,在灯笼明暗光线里,有种隐约的美。
“程娇又是个女郎,虽说比孤小了几岁,却也是个要强的性子。”元苏慢慢说着,颜昭仰起脸认真听着,“她几乎没让孤多操过什么心。”
“陛下,那我是不是很没用?”
同样都是男子,阮程娇就比他坚强许多。颜昭一口气还未叹息,就被元苏瞧瞧握紧了手,“又说胡话,你是男郎,自是要孤好好照顾着,不然孤如何担得起江远一声「妻主」。”
“正所谓「妻主」,妻为天,是一家之主,既娶了你,岂有不操心担忧之理。”
“陛下。”颜昭眼底落寞因为她的话,成了漫天星辰,亮晶晶地眯起,往后警觉地瞅了瞅,见內侍们都在三步外候着,悄声又道,“敬事房说今夜是个好日子。”
“……”
元苏神情一顿,前几日她曾问过素月,玉龙香不彻底解除,若是有了身孕,只怕颜昭会凶多吉少。
她还庆幸自己好几次都不曾越线,哪怕交缠的吻已是烈火。
这会那双漂亮的眸子又羞又怯地望着她,若是她再推三阻四,只怕这小黏糕又要胡思乱想。
元苏低低嗯了一声,刚刚还巴巴看来的男郎登时红了脸低垂下脑袋。
御花园里的美景渐渐隐入夜色,天上一弯月,落下万般银辉。
内殿中,白日里半拢的纱幔早已垂下。
元苏瞧着窝在被里,紧紧闭上眼的男郎,他长睫微微发颤,犹如被春风吹绿的山野,只待一场星野之火。
她心中难免又是一叹,若说过往她还有几分侥幸,如今听了素月的警告,却是极为谨慎。
吹灭了灯。
四面八方的夜都更深了些,她是天他是地,唇齿间的气息急迫,她渡来春风,他送去温软。
拔步床上垂着的纱幔似是风吹开了江河,涟漪不断。
颜昭脸颊烧得绯红,迷迷糊糊失了神智,却又隐隐觉得哪里有所不同。
冷香扑鼻,他却渐渐疲乏,昏昏沉沉也不知什么时候就梦了过去。
半夜旖旎,这会窝在她怀里男郎眉目舒展,睡得正香。只留下不上不下的元苏,瞧着八爪鱼似地黏住她的男郎,无声地苦笑开来。
颜昭这一觉睡得极为踏实,也不知道怎么了,心口似是压了一块石头,慢慢地也有些喘不过气来。
被憋醒的男郎尚未睁眼,却先想起昨夜里耳鬓厮磨的光景。
或许是陛下?
不过……
他用手习惯性地去抱元苏,不仅扑了个空,耳畔还有声清晰地小猫疲乏的喵叫声。
“肚肚?”
意识一清醒,感官也敏锐不少。回过神来的颜昭哭笑不得地瞧着把自己的小鼻子堵在他鼻子上的小猫,那毛茸茸的小耳朵抖了抖,却没打算移开。
颜昭抱着小猫坐起身,身侧哪里还有元苏的人影。
“陛下呢?”他身上干爽,衣衫穿得整齐。颜昭不记得后半夜都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她们都已经坦诚相见,又是正经地妻夫,应该都差不离吧。
男郎眼角眉梢生出艳艳地红,气色不知好了多少。
椿予瞧着心乐,忙禀道,“陛下去早朝了,陛下说凤君操劳辛苦,让奴莫要打扰。”
他伺候着颜昭穿衣洗漱,待早膳端上桌,又道,“凤君,明日便要去狩猎场。陛下叮嘱,让此次前去的男郎都预备好骑服。”
“可是要骑马?”
椿予摇头,“奴也不知,但陛下已经吩咐了内务府,此次给凤君做的骑服颜色要艳丽些。”
艳丽些?
颜昭默默喝粥,他并不擅长骑马。所以陛下此举,多半不是要他在马上一展身姿。应该是为了入山后的篝火夜饮。
女子狩猎都是身着骑服,男郎多广袖。若是燃起篝火,围坐在一处。广袖多不方便,有女子在,亦不好用襻膊,倒不如直接跟女郎一样着骑服,用窄袖来得方便自在。
“可通知了要一同前去的那些世家公子?”
“是。听闻今早城里的裁缝铺,成衣铺都忙得脚不沾地。”椿予禀道,“内务府还送了表公子骑服的料子,奴已经请表公子选好。明早尚衣局就能送来。”
世家公子的骑服样式并不复杂,倒是凤君骑服,其上花纹暗绣都有讲究,包括那些东珠点缀,白玉腰带样样都要配套。
“凤君可想好送陛下什么?”
陛下已经吩咐,各府前去的世家公子每人可带自己常用的一物,以供送出。
凤君亦然。
不过此次出宫,跟之前的氛围截然不同。椿予既是为凤君高兴,又生怕那些不长眼的借此给陛下送上私物。
他格外兴奋,让內侍们拿了好几种做好的扇子、香囊。
“这些都太过花哨。”颜昭细细瞧了瞧,摇头遣了他们下去,他的东西自是要送给陛下,若是选这些借由他人已经点缀装饰好的,总觉得有些不尽心意。
做给她的里衣总不好在外面大喇喇送出。
但有一物,陛下定然喜欢。
“椿予,你去拿针线过来。”
颜昭信心满满,又避着旁人。就是椿予也不知道他这一天在内殿里缝制的是什么。
如今年岁,习武之风渐长。那些闭眼读书的书生娘子,亦都牟足了劲,学习骑射功夫。
更消说是跟随元苏一同来的这些年轻官员,各个都挺直了腰板,弯弓跨马,神情安然。
夏草深长,偶有蝴蝶绕马蹄,略一纵马,端得是意气风发。
书钰头一回参加狩猎,正是不知所措的时候。可对着那些同样好奇打量的世家公子,却又板起了脸,一副高傲自如的模样,好不容易寻着空,忙凑到端坐在辇车上的颜昭身侧。
“表哥,今晚的篝火夜饮,当真要女女男男坐在一处?”
这太过匪夷所思,不讲礼法。
可这又的的确确是陛下的旨意,书钰拿不准,见颜昭点头,忍不住抱怨道,“可若是有女郎起了坏心思,那岂不是毁了男子一生?”
“陛下既是由此安排,定有万全之策。”颜昭略一皱眉,“更何况猎场内外都有御林军把守,这些女郎又都是朝中新贵,谁会头脑昏聩至此,管不住自己?”
“此次是个好时机。”
书钰到底是与他一同长大的表弟,颜昭微叹口气,与他低道,“我知道你心高,除去阮将军,这里还有很多年少有为的女子。若真有看好的,你莫要错过。”
“那……”书钰自是不会畏手畏脚,他抬眼看了看颜昭,试探道,“若是今夜里还有男郎送陛下私物呢?”
“表哥可会答应?”
最近陛下对表哥可是极为上心,便是府里也写了信来,要他先莫要轻举妄动。
可这样的时机并非天天都有。
就像表哥所说,「莫要错过」。
他心中暗暗希冀颜昭会跟之前应他入宫一样不假思索。
“若真有男郎送陛下私物,我也是无权干涉的。”颜昭声音冷淡,眉心却已然紧紧皱起,“他们愿意送,也得陛下乐意收才是。”
听这话的意思,表哥其实并不在意?
书钰面上的笑活泛起来。
白日里女郎狩猎,男子们都是跟随凤君,坐在帐篷里,吃着鲜果烹茶玩飞字令。
热热闹闹,彼此熟络的也快。
颜昭端坐在上首,肚肚懒洋洋地窝在他膝上,偶尔听到些笑声,小耳朵一抖一抖。瞧得人忍俊不禁。
“此处是狩猎场,它也不知道怕。”
趁着给颜昭添茶的功夫,椿予小心地抱起小猫,低声忧虑道,“若是它跑丢了,又或是中了流箭,可真不得了了。”
“它呀,最是黏人。”颜昭笑笑,“也不知它什么时候钻进了衣箱,一路上不声不响。不过既然跟来了,你们就要仔细些,夜里寻个小些的兽笼放进去便是,免得你们打瞌睡没看住。”
“是。”椿予本想着替凤君盯着些下首坐着的年轻公子们,这下子还得分心看着小猫。
他忙得脚不沾地,等入了夜,外面广袤的草场上搭起了篝火。椿予才得了闲。
等了一日的年轻公子们亦是神采奕奕,骑服束腰,在束发的玉冠上下了不少功夫。拘谨地围坐在一处,眼角眉梢忍不住好奇,偷偷打量着不远处另一圈围坐的女郎。
女子守礼,以茶代酒。一杯清茗一首诗亦或一支剑舞。字字珠玑,长剑凛然。
在夜风习习中,不知红了谁的脸,又递出了谁人的私物。
元苏亦坐在女郎之间,她笑盈盈地瞧着年轻女男眉眼间互动,再看同样坐在男郎之中的颜昭。
他的骑服是她亲自选的颜色,最是衬他。
脸庞俊俏似白玉,一双清凌凌的眸子端得是平静无波,却又在对上她视线的瞬间,蓦地涌出笑意,眼角眉梢处都被篝火映出了淡淡的粉。
他用来束发的,是她送的木簪。
玉山倾倒,郎艳独绝。坐在热闹的夜里,愈发的生出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气度。
元苏起身,不许旁人跟着,独自往临时支起的大帐里走去。
她一走,颜昭也坐不住。目光追随着那道人影,想了又想,悄悄跟了上去。
“椿予。”
篝火前坐着的两圈人,因着她们的离去,更加热闹。颜昭四处瞧了瞧,见无人往这边看来,方唤过跟在身后的內侍,“你在这候着。”
他实在好奇陛下一个人到大帐里去做什么。
才要侧身走进大帐,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姐。”
是阮程娇。
颜昭脚步一顿,不由得屏住了气息。里面的声音却未曾因为这停住的脚步而有所迟疑,“你怎得在这?”
元苏正忙着安抚肚肚,一抬头瞧见不知何时进了帐子的阮程娇,以为她担忧自己的安危,忙笑道,“如今的世道太平,你不必跟从前一样时时守在孤的身前。今夜且去放松放松,瞧瞧可有看得上的男郎。”
“师姐。”阮程娇踟蹰着,今夜或许是他最好的坦白时机。他递上自己的羽箭,“这个是我随身之物。”
“嗯,孤认得。”元苏并未疑惑。
她接过来细细打量着羽箭,还不等心头砰砰直跳的阮程娇再接着说出藏了许久的心意,元苏却是一叹,与他摇摇头,“你啊,还是跟男郎接触的少。你瞧,这要送出的羽箭,怎么能带着箭头,万一伤了人可如何使得。”
她说着,往外努努嘴,“外面坐着的那些可都是各府的小公子,若要得偿所愿,你可得好好下功夫才是。”
“还好你机灵,懂得找孤。”元苏将将绑好肚肚身上的绸带,她把小猫放进笼子里,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仔细地替阮程娇把羽箭上的箭头卸下,又将尖锐处打磨的光滑才重新还给愣住的阮程娇。
“孤如今也是成了婚的,比起你的确又多了些经验。你来找孤,算是找对了人。”
她极为自信地示意阮程娇去寻看得上眼的男郎,“放心吧,有孤替你打磨这一回,那些小公子定会觉得你心细温柔。”
“师姐,其实我不是——”
“孤还不知道你。”元苏笑眯眯地走近,拍拍他的肩头,“你傲气已久,定是以为自己做不出男郎喜欢的温柔模样吧,凡事皆有可能。你瞧瞧孤,如今不也与凤君相处的极好。”
“师姐,是喜欢凤君?”
这话不是阮程娇第一回问,他闷闷地攥紧自己的羽箭,心头沉得似是缀了大石。
“你怎么又问孤这个。”元苏推着他一面往大帐外走去,一面低道,“今夜里你们才是主角,还不出去送羽箭?”
才掀起帐幔,正对上不知站了多久的颜昭。
一时之间,阮程娇面上的灰败之色尽显,他快步离去。
元苏没瞧见,她难得慌张了几分,将手藏在背后,“你怎么来了?”
起伏
“我看陛下一个人来了大帐。”颜昭低垂下眼, 闷闷道,“总归我坐在那,那些小公子也放不开, 所以就来瞧瞧。”
刚刚大帐里的话, 他听的断断续续,不过颜昭相信元苏,所以男郎故意拖长了声音,“陛下, 可要我先离开?”
他料定元苏不会答应,一双眼正偷偷往她身后瞧着, 就听元苏道,“好!”
她应得干脆利落, 似是巴不得他快点走。
颜昭蓦地怔住, 拢在衣袖里的手指绞在一处。
到底陛下对阮程娇是男郎一事,是什么看法。她们刚刚又都聊了些什么。
颜昭好奇极了,但元苏显然不想告诉他。男郎转身离开的脚步迈得缓, 时不时的还顿住身形,等着身后的女郎反悔重新唤住他。
他一步三回头。
“凤君。”
椿予微微叹了口气,搀扶着颜昭往篝火走去, 压低声道,“陛下已经回大帐里去了。”
好,很好。
颜昭抿住唇,赌气似地坐在篝火前。早知如此,他一定把「喜欢」这两字牢牢捂在心上,半点都不让她察觉。
他愤愤地揪着脚边的小草, 余光却总是控制不住,往大帐瞧着。
那也没有多少御林军守着, 陛下……
陛下究竟在里面做什么??
颜昭百思不得其解,身侧坐着的书钰也有些急躁,一双眼时不时的往女郎那圈篝火张望着。
该看的人没看见,倒是屡屡跟高采蓉对上了视线。
书钰皮笑肉不笑地应了应,正准备趁着颜昭不注意,偷溜去大帐搏一搏。女郎那边不知怎得忽得欢呼起来,连带着围成一圈的男郎也都小声议论,眉眼放光。
此时虽乱,却是他离去的好时机。
书钰刚刚起身,还未迈开步子。
“颜公子。”高采蓉的声音有力。
四周都静了下来,各个都屏气凝神,瞧着今晚第一个要送出的羽箭究竟如何结果。
“高姑娘。”书钰始料不及,只得硬着头皮应她。
高采蓉可是京都里出了名的温柔娘子,这会更是如秋月柔和。
“我过去是风流了些,但此次回京,得颜公子一饭之恩,高某已然脱胎换骨。”高采蓉一拱手,递上自己的羽箭,“若公子愿意,我必奏请陛下,谋公子以正夫之位。”
书钰神情讪讪。
高采蓉所谓的一饭之恩,不过是他一时生气随意扔了些干粮罢了。她要不提,书钰早就忘在了脑后。
可若要拒绝,也得话术委婉,以免落人口实。
书钰定了定神,露出个腼腆的笑,“我听闻姑娘府上尚有不少小侍。”
听闻这些小侍都是高采蓉的心头好。
书钰本意是想让高采蓉左右为难,继而收回羽箭。他再做出个伤心模样,也不会叫人挑出什么不是来。
偏偏高采蓉打定了主意,要与颜家联姻,背靠凤君这颗大树。
她再是疼爱几个小侍,总比不过高家的将来。如今她母亲已然亡故,高家能否继续在京都立足,全靠她一人。
陛下智多近妖,唯一能叫她有所迟疑的便是凤君。
高采蓉本就观察甚微,心思缜密,这会如何能轻易放过书钰。
她当即笑笑,指天立誓道,“只要公子首肯,我必定遣散家中所有小侍。天地为证,我高采蓉此生只会有颜公子一位正夫,一人相陪。若有违此言,必叫我不得好死!”
此话一落,众人哗然。
便是书钰,也有些怔愣。
他不记得自己与这位高姑娘有多少交集,可她把话抛了过来。他若是断然拒绝,再送私物于陛下,只怕会叫人指着脊梁骨说不安分。
“表哥。”他为难地侧身看向颜昭。
“此事遵从心意。”颜昭道,“双方欢喜才能成就佳缘。你随心便是,不必考虑其他。”
书钰寄人篱下多时,凡事都听府中安排。既然府中的书信写明让他暂且不要轻率行动,书钰心一横,索性也此事也归在一处。
他长长叹了口气,“承蒙高姑娘错爱,只是我与姑娘仅有两面之缘。着实无法就此下定决心,若姑娘心诚,可否等我一段时日?”
书钰这话说得极妙,既显出了世家公子的矜持,亦留了后手。
万一他没能成为后宫一员,也还有高采蓉这条退路。
“……”高采蓉从未被男郎这样拒绝,可她到底是有所图,也只能忍下心中不平,只温温笑着点了点头。
第一对便不成,颜昭身侧的男郎们不禁小声议论起来,“那可是高采蓉高姑娘,颜公子竟连她都瞧不上?”
“高姑娘便是再有文采,到底也只是个书生娘子。如今朝中大力推举武行,指不定颜公子喜欢的是哪位武将大人。”
“你是说阮将军?”
后面的话渐渐都被红了脸的羞怯取代,平日里阮程娇多冷着一张脸,可这会坐在女郎之中,那姿容气度绝佳,谁看了都迷糊。
谁也没留神,被男郎们热火朝天议论着的阮程娇已经起身,眉目黯然地往河边走去。
她一离开,便立即有女子献上剑舞。
众人都鼓掌叫好,唯有书钰心事重重,跟颜昭简单禀报了一声,也朝河边走去。
他本是要去往大帐,可若是直接去,少不得会叫旁人发觉。倒不如绕个远路,从河边迂回。
他主意打得绝妙。
脚步匆匆要折向大帐时,肩头一凉,一柄长剑从后侧方直直而来,抵住了他的咽喉。
“你怎得会在这?”阮程娇的声音依旧冷漠。
书钰低眼看了看,刚要往旁边挪一挪身子,就被阮程娇低喝道,“说!”
“阮将军莫急。”书钰也算与他相处过一段日子,心里虽然发毛,却也比之前大胆了不少,他吸了口气,“我不过是出来透透气罢了。”
“透透气?”阮程娇可不是好糊弄的,他瞥了眼人迹稀少的四周,“没想过表公子胆量不俗,竟行至此处,依我看,表公子是另有所图吧。”
左右他们之前也都曾一起谋划过此事。
书钰索性不瞒着,点头道,“阮将军猜得不错,我是要往大帐去,借由此次向陛下表明我的心意。”
“为何舍近求远?”
“我……”
书钰梗住,他总不好说这次是他自己的主意,又怕颜昭难过,所以才想悄悄去试探陛下。
若成了,也便是陛下喜欢他,他也不算对不起表哥。
若不成,陛下不喜欢他,因着表哥这一层,也不会跟表哥说透。他还可以做一个好表弟。
“你若怕前怕后,我劝你还是莫要去自讨无趣。”阮程娇白了书钰一眼,他这样的男郎打得什么心思,阮程娇清清楚楚,“陛下最是厌恶的,便是毫无胆色之人。”
书钰明显不服气,就像过往自己不明白为什么偏偏是颜昭。
可经过渝北一事,颜昭去而复返的那一刻,所有的事都能说得通。
他比颜昭差的,就是这股勇气,或许也是他想留在陛下身边的心还不够坚定吧。
阮程娇心中喟叹,再瞧书钰,也有点佩服他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气势。
“有些事不试试怎么知道。”书钰见阮程娇收回了剑,低道,“此事若成,我日后定不会忘了阮将军此番善举。”
以后不以后的,阮程娇懒得搭理。
他稍稍抬眼,远远瞧着从大帐出去的人影,退开几步,抱臂看他,“请。”
书钰心中窃喜,一溜烟跑得飞快。
阮程娇摇头嗤笑了一声,却不是为他,而是为自己。
他遥遥看向元苏负手走向篝火的身影,随手将握了一夜的羽箭扔进了草丛里。
“哎呦。”一声低呼响起。
“是谁?”阮程娇蓦地警觉起来,也怪他刚刚失意,竟没注意到此处还藏着一人,他拔出长剑,用剑尖挑开草丛,好巧不巧,就在里面看到了张熟悉的脸,“是你?”
许应书揉揉自己被他的羽箭撞疼的地方,起身拱手,不等阮程娇发问,很是上道,“我刚刚什么都没听到。”
“听没听到,也不打紧。”阮程娇懒得多瞧她一眼,只负手往回又走了几步,想要看清他最熟悉的那个人影。
许应书抖了抖衣裙上的草籽,起身也跟了过来,瞧了一会道,“也怪不得凤君会对陛下这般仰慕,陛下用心起来,还真的有一手。”
身侧的男郎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平静,只瞧着那引了小猫往颜昭身边去的元苏。
“肚肚,争点气。”
眼瞧着小猫被风吹动的草吸引了注意,元苏不得不低下身来,给它闻了闻手指间的小鱼干气味,又揉了揉它的小脑袋,“六条小鱼干,还记得么?”
“喵!”
小猫可不懂什么争气不争气的,只是男郎中有小鱼干的气味,它才翘起尾巴,颠颠颠地往人群里去。
元苏松了口气,重新站直身子,抚了抚衣袖。
“陛下。”围坐着的男郎挨个行着礼,低垂的眼瞧着那圆滚滚的小猫一路朝凤君而去,都有些诧异,明明早前听闻帝后不合,此刻的情形,却极为不同。
可若说这是一场做戏,也未免太过用心了些。
“陛下?”肚肚蹲坐的地方,不偏不倚,正是颜昭面前。小猫仰起肉嘟嘟的脸,伸出爪子挠了挠背后一直滑动又无法掉落的绸带。
而那绸带里,背着的正是元苏的羽箭。
藏着胸腔里的心忽得剧烈跳动起来,颜昭又惊又喜地解开肚肚背上的绸带,握紧那只羽箭。
有的事不必说,而有的事却必须做。
男郎眉眼弯弯,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欢喜,从衣袖里拿出藏了许久的素帕,“陛下,我也有回礼。”
冷香
不是匿名留下个素帕, 而是大大方方地,在众人面前坦诚自己的心意。
元苏低眉,露出个温柔的笑, 郑重地接过承载着颜昭心之所想的素帕。
周围人全都欢呼起来。
书钰刚刚钻进大帐, 还未寻到元苏的身影,就听到了这阵动静。他蓦地一怔,细细看了四周,别说是元苏, 就是內侍也不见。
陛下早就不在大帐,所以阮程娇才会那么好心地让开路。
书钰狠狠攥紧衣袖, 却也无计可施。自从渝北回来,宫中守卫比之前更加严密, 便是內侍们也都谨小慎微, 别说是人情就是银两也拒而不收。
他孤掌难鸣,原本想搏一搏,如今反倒成了个笑话。
书钰面上精彩纷呈, 一时红一时白。掀起大帐慢吞吞走出的时候,篝火处已然不见陛下和凤君的身影。
倒是另外几个女郎成功得了心上人的素帕,双双对对间, 唯有他形单影只。
眼瞧高采蓉又看了过来,书钰脚步一顿,往行宫走去。
沿路上,时不时有掖手低头的內侍停住脚步,躬身行礼。
过往书钰最是享受这样的殊荣,可今夜里, 他却没了兴致。旁人敬得哪里是他,不过是他所依靠的颜府, 和疼爱他的表哥。
而他
书钰恍恍惚惚地想到了什么,却也只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行宫前是一座天然山林围成的小花园,书钰缓步其间,才叹了口气,便有一声叹息跟上。
他顺着声音寻了过去,看投映在地上的人影,像是一男一女。
“魏姑娘。”崔成的声音冷淡,往后又避嫌地退了半步,“奴是內侍,并不在此次篝火夜饮的人员之内。”
“我知道。”魏盛妤着急解释道,“我并非有孟浪之意。只是早前在渝北,我说话毛躁,多亏崔掌事兜底,方能无所差错。”
“这个——”她递过来的并非象征定情的羽箭,而是一块玉,看光泽就知价值不菲,“我想送给崔掌事。”
“奴不能收。”崔成不为所动。
魏盛妤却不气馁,“崔掌事不必有负担,我只是想着这块玉配崔掌事极好。平日里宫规严格,今日若非陛下开了金口,我亦不敢有所造次。”
“你是说陛下?”崔成面上难得有几分神情波动,“奴想魏姑娘应该有所误会了,诸如內侍一类,年二十五方可请示上谕出宫。况且陛下此次旨意言明是世家公子,奴既身在宫中,便要守宫里的规矩。”
他说的滴水不漏,魏盛妤自是明白。
她稍稍露出些笑,温温又道,“崔掌事的顾虑,我明白。所以我才特地选了这块玉,而非羽箭引人误会。”
魏盛妤自是有套诡辩的法子,
崔成脸色一冷,“还请魏大人自重!”他换了称呼,拱手就要离开。
“崔掌事!”魏盛妤并不死心,只压低了声追在他身后又道,“我愿意等崔掌事到出宫时节。”
“等?”崔成斜斜瞥了她一眼,甩开衣袖斥道,“奴怕是高攀不起。奴此生都只会侍奉在陛下凤君身侧,魏大人还是少喝些酒的好。”
他愤愤而去,一拐弯,正对上听了半晌好戏的书钰。
“奴见过表公子。”崔成并不打算多留,稍稍欠身,便往行宫而去。今个儿是陛下与凤君宿在行宫的第一夜,他必要亲自检查才能放心。
至于那个不知所谓的魏盛妤,崔成眼露厌恶,只当自己今出门没看黄历。
他一走,魏盛妤自然也不好再留。
书钰看了场热闹,越发唏嘘起来。才踏上行宫的阶梯,远远地就瞧见椿予领着一行內侍正匆匆往内殿而去。
不用说,陛下此刻定然跟表哥在一处。
想到这,书钰叹了口气。正所谓时也命也,他处处都差那么一两步,总不能让老天再给他一场造化吧。
他心中戚戚,正是垂头丧气之时。
灯火通明的内殿里,颜昭捧着刚刚收到的羽箭,眉眼都弯成了天上的月牙。
“陛下。”他刚刚才沐浴完,浑身还有热水拂过的气息,光着脚坐在床边,轻轻荡着腿。一头乌发柔顺地披在耳后,更衬得面如冠玉。
瞧见准备去沐浴的元苏,登时将手中的羽箭仔细放在一旁的矮几,趿着鞋蹬蹬蹬凑上前去,“我帮你擦背。”
“不是困了吗?”元苏有些诧异。
因着玉龙香的缘故,颜昭的精神总不是太足。刚刚在篝火夜饮时,他就有些犯困。这会又黏上来,元苏忖了忖,忽得一本正经低下头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当真要替孤擦背?”
“嗯。”颜昭点头。
这些日子他都有在做这件事,实在困乏的时候,他就会躺在被里,边眯着神边等她。
今日陛下又是骑马又是弯弓狩猎,必定想好好洗一洗身上的汗渍。
他刚刚已经喝了浓茶,就等着这会。
“孤今日不会泡太久。”元苏轻按住要跟上来的男郎,“江远在床榻上等孤便是。”
“咦?”颜昭愣住,还未再说。唇上被人稍稍捻了捻,带出一段红,男郎蓦地明白了什么,低垂下眼,“……那我等陛下。”
一道珠帘,将前去御池的人影模糊。
椿予进来奉茶,瞧见自家主子舒舒服服窝在被里把玩着羽箭,亦跟着弯了眉眼,“凤君可要免了明早的茶饮?”
来了行宫,男郎们都是以凤君为首。明日清晨都要聚在一处煮茶作画。
可若是凤君抱恙,便可免了茶饮。
虽说那会子陛下与凤君并不亲近,但凤君向来有忧思少眠的习惯。所以过往三年,椿予就没见过自家主子晨起主持茶饮。
今日却是不同。
此「恙」非彼「恙」,椿予可巴不得这样的荣宠长留。
他用银匙小心地在香炉里添了香,又将轻容纱制成的纱幔也都放了下来。
倚在床头的人影绰绰,似是一副朦胧的画,
而那画中人,正低垂下眼,噙着些笑意,吩咐道,“暂且先免了吧。”
椿予领着众人知趣地退下,刚刚在檐廊站稳,四下一瞥,没见崔成。
“崔掌事呢?”这几日都是他和崔成一同守夜,椿予低声问着守门的內侍。
“回椿掌事的话,崔掌事刚刚去御池伺候陛下沐浴了。”
这话禀得并无错漏,椿予点点头,噤声低垂下了头。
一排排灯笼映出昏黄的光,顺着氤氲的水汽往里,穿过几扇门,便有流水潺潺的声响。
此处的御池是一眼山中温泉。隔着道雕花门,崔成背身站着,凝神听着身后哗啦啦的水声,忙低垂着眼,递了棉巾过去。
悉悉索索的穿衣声,棉巾落地的声响。
这些都是崔成所熟悉的,过往只道平常,今夕却已成了投入碧波中的石子,激起涟漪无数。
他把头垂得更低。
“今夜魏盛妤寻过你。”元苏将将穿好中衣,想起暗卫的禀报,随口问道,“可是为了篝火夜饮?”
“是。”崔成并不意外。
宫中大小事务,甚至是整个大晋,就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元苏。
“她倒是有眼光。”元苏轻笑,看向崔成,“说起来你也到了该成家的年岁,怎么样,可看得上她?”
崔成心头一抖,生怕元苏一时起兴,真的给他指了婚,忙跪下道,“陛下,奴此生只愿追随陛下,效忠陛下。”
“你不喜欢魏盛妤的性子?”元苏挑眉,任由进来的內侍替她披上大氅,道,“孤瞧你们在渝北的时候,都有相同的喜好。如今既是个好时机,你若愿意,孤就放你出宫。”
“陛下,奴已经发过誓,此生绝无婚配念想。”崔成连连叩首。
那决绝的模样,瞧得元苏心中直叹气,“你当真不认得那块玉?”
崔成愣住,思索了好半晌摇摇头。
“孤曾听说过一件旧事。”元苏示意崔成起身跟上,缓步负手往内殿走去,“过去魏家曾和崔府有一桩亲。只是后来世事变幻,此事才作罢。”
她点拨的话落在这,并没有再往下说。
崔成敛眉,尽职地掀起纱幔。等那人影也成了一副朦胧的画,方掖手站在椿予身侧。
往事如烟,缥缈难寻。
崔成微微阖目,他已然交出了心去。若真的有这样一段前缘又能如何?
他的心事难寻。
夜风习习吹过,吹皱了低垂的纱幔。
“陛下。”倚在床头的男郎坐起身,将手递在元苏掌中,那双漂亮的眸子亮晶晶地,似是天上星辰,“你刚刚在大帐不让我进去,是不是就在训练肚肚?”
“自然。”元苏颔首与他坐在一处,点点他鼻尖,“若是被你提前知晓。想来你也不会与孤笑得这样好看。”
“怎么会,只要是陛下准备的,我都很喜欢。”颜昭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给她说了一圈自己收到的礼物,可说来说去,也只有小木马、小木剑、木簪和新得的小木人。
他生怕自己忘了她曾送过的礼物,忖了忖又道,“陛下,这三年我忘了许多事,陛下过往送我的礼物,也没记得多少。陛下,你莫要生我气。”
生气?
元苏神情一顿,不甚自然地偏开脸,“孤不会生气。”
“真的?”颜昭显然松了口气,靠在元苏怀里,好奇地又追问道,“那陛下过去还送了我什么?”
他没在福宁殿里见到其他的,或许她送的是一匹小马?又或是一张弯弓?
他还兴致勃勃的猜着,鼻息间冷香扑鼻,却是越来越浓烈。
直叫颜昭鬓间嗡嗡直跳犯晕,他微微皱眉,不等元苏发觉,整个人便沉沉的睡了过去。
“江远?”
骑马
“……唔?”
靠在她肩头睡熟的男郎迷迷糊糊地应着她的声音, 元苏唇角一弯,温柔笑着扶他睡进被里。
也亏得他疲困,不然她也不知该如何圆上刚刚的问题。
金银玉饰, 她的确拨了不少去福宁殿。这是送, 却不是颜昭想要的那种礼物。
如今他睡得正熟,远不是早前辗转难眠的时候。足见玉龙香的效力正在慢慢减退。
元苏松了口气,刚要起身。余光瞥见睡着也不忘拽着她衣袖的男郎,心中一软, 低眉细细瞧着不知做了什么美梦的颜昭。
英挺的剑眉,棱角分明的侧脸, 好似工笔描绘出的江河美景,第一眼便让人惊艳, 远山清朗, 冷然却也傲气。
可相处时日多了,方发觉他其实是个黏人的性子。
会眼巴巴地等着,也会小心翼翼地寻来。
可就是这样的人, 却生生忍了三年。连她一度都真的以为,他本就清冷端方,不苟言笑。
“过往是孤忽略了你。”
元苏轻叹了一声, 伸手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你一定等了孤很久吧。”
冷香萦绕。
睡熟的颜昭几乎无意识地朝她掌心蹭了蹭脸,像极了小猫撒娇的模样。
元苏无声地笑笑,动作极轻地从他掌中抽出自己的衣袖。替他掖了掖被角,又嘱咐了內侍将内殿里的冰拿远些,方换上一身便衣, 朝外走去。
“陛下。”崔成照例要跟上,元苏与他摆摆手, “孤只是去见旧友,不必这般大的排场。”
她负手走下石阶,月色清亮,仿佛一层银辉落下凡尘,只将每个人的背影拉得老长。
山中狩猎,一是为了考验世家女子骑射之艺,二则是为了避暑。
七月的京都白昼已长,暑热蝉鸣自是比不得山林间凉快清净。
元苏久在京都,最喜欢的便是狩猎,也在此喂养了一匹汗血宝马。于习武之人而言,兵器马匹都是心头好。
她在山中的时候,便时不时来马厩,喂马刷毛。
有些话无人可说,却是可以同这位「朋友」说上一二。
元苏提了一桶清水,挽起衣袖拍了拍马鬃,“孤的马厩中,属你最温和。”
她一面低声说着,一面刷着马背,“咱们今夜收拾干净,明早就可以去见于孤很重要的一人。”
“他呀,一直都养在内院里,很向往自由自在的广阔天地。孤想着他应该也会喜欢纵马飞驰的情形。”
“所以明日里,你可要好好表现。”
她说着话,忽得想起什么,又笑了起来,“孤今夜还收到了一方素帕。”
元苏特地用清水净了手,从袖中掏出拿给静静站着的马儿瞧,“怎么样,绣工不错吧。”
“你看这,还有只蜷成一团的小猫。这个呀,是孤和他一起养的,叫肚肚。”
都说马通人性。
元苏瞧了眼马儿松弛的下颚,将自己得来的手帕仔细地对折起来收好,很是得意地摸了摸马背,“别羡慕,孤也是最近才发觉成婚的好处。”
有人惦记,有人黏着,想想心中都甜蜜。
她很是愉悦地将汗血宝马装扮了一番,这才快步重新往行宫而去。只是这一来一回,少不得又要沐浴一番,才好消了身上那股气味。
元苏泡在御池里,却一点都不觉得累。
其实,要不是颜昭突然问起过往的礼物,她也没想到可以送他一匹马作为补偿。
夜里渐渐静了下来。
而留了一盏烛火的内殿里,清风明月送来了舒展地笑意。元苏刚刚躺下,睡在她身侧的颜昭便咕噜噜一滚,熟练地窝进她怀里。
「本来妻夫,就是要这样睡在一处。」
想起他的话,元苏伸手将人又揽紧了些。
透窗而来的夜风,吹淡了那股熟悉的冷香,渐渐地,换做了清晨花露,山林松柏之气。
行宫里免了茶饮,各府来的小公子也没闲着,三三两两在花园里逛一逛,交谈之间,有人便说起了昨夜篝火之事。
“也不知你们瞧见没,许大人手里拿着的竟是阮将军的羽箭。”其中一人压低了声,左右瞧瞧,八卦起来。
“谁?”
原本还有些倦意的几人登时精神起来,难以置信地问道,“许大人和阮将军?”
“可不是。我昨夜瞧见的时候也觉得诧异。不过——”那人蓦地拖长了声音,卖起了关子,在众人催促下,方慢吞吞道,“你们不觉得,阮将军若是换上男郎的衣衫,也不违和吗?”
这话音刚落,就有其他的小公子忙制止道,“你不要命了。阮将军是陛下师妹,你这般妄议,若是没有实证,可是会给自家招致杀身之祸。”
“实证现在是没有。”那人被驳了一嘴,脸上涨红,硬着头皮不服气道,“左右咱们还要在这狩猎场待上几日,是与不是,验验便知。”
“裕罗,你可不要只是嘴上说说。”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挑衅道,“京都里谁人不知你最是不靠谱,验验?你倒是与我们大家说说,要如何验?”
“难不成,是预备脱了阮将军的衣裙?”
其他人低低哄笑起来,这话虽是玩笑,却也是在讽刺王裕罗。
世家公子可不是那些平民百姓,行事做派都要考虑府上的名声。偏偏王裕罗此人是个大喇叭,但凡是他知晓的事情,几乎第二日就会在公子间传开。而且他说话常不着调,添油加醋更是常有。
所以京都中的公子们面上与他和气,背地里却是看不上他这小门小户的嚼舌根做派。
王裕罗脸上青青红红,堵了气道,“我自有我的法子,到时候咱们再见分晓。”
他拂袖而去,身后,几个小公子相视一笑,却都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又听了一个笑话。
书钰站在花丛后,将刚刚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弯唇,捻着花枝轻轻一嗅。
早前他落下了把柄,受制于阮程娇。如今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好好戏耍一番这个傲慢至极的女子。
阮程娇变「男郎」,这想法只是稍稍一想,都让书钰心中解气不少。
他伸手拽下开得正艳的小花,脚步一折,追上了王裕罗。
“颜公子?”王裕罗认得书钰,当即拱手停下脚步。
“王公子早。”书钰并不着急抛出自己的一石二鸟之计,先是与王裕罗说了好半日废话,眼瞧着王裕罗神情越来越不耐,他才将话题一转,装作无意道,“昨夜里好似没瞧见阮将军送出羽箭?”
王裕罗果真上钩,“我倒是瞧见许大人手中拿着阮将军的羽箭。”
“怎么会。”书钰极为夸张地摇摇头,做出副不信的模样,“她们可都是女郎,说不定只是许大人帮着阮将军拿箭而已。”
“我与许大人和阮将军也算相识一场,她们之间并无什么。”书钰说着,又道,“阮将军向来喜欢独处。昨我还听崔掌事说,阮将军每回沐浴,都会把伺候的內侍撵出门外。你瞧,她便是这样一个生性冷淡之人,又怎么会跟许大人处成那样的关系。”
“阮将军都是独自沐浴?”王裕罗抓住了书钰话里的重点,当即想到了该如何验证的法子。
书钰忍着嗤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崔掌事是这样说的,本来昨亥时我要用水清阁的那个温泉,没想到阮将军也选了那个池子。所以才听了这么两句。”
时间、地点。他可都全部告诉了王裕罗,能不能成事,可就全看王裕罗机有没有运气,灵不机灵了。
书钰看了眼突然信心满满的王裕罗,与他笑笑,“对了,刚刚椿掌事命人来请,说是戏班已经备好。王公子可记得早点去,挑上几出好戏。”
“颜公子不去听戏?”王裕罗也算聪慧,旋即反问道。
书钰摇头,“我今日就不去听戏了,表哥——”他稍稍顿住,不好意思笑着改口,“凤君要去草场,我得陪着凤君。”
草场里多得是蚊虫,王裕罗可不想凑这个热闹,与书钰道了别,便与其他人去了戏台。
书钰笑笑,转身往草场去,还未靠近,就被御林军拦住了去路。
“你们不认识我?”
“认得。”站得笔挺的御林军并无多余神情。
书钰抚了抚自己的衣袖,“既是认得,还不快些让开。”
他可是表哥的小尾巴。
还不等书钰往里迈步,阮程娇冷漠的声音不远不近传来,“陛下谕旨,任何人无召不得入内。还请表公子莫要为难我们。”
无召不得入内?
那岂不是草场中就陛下和表哥两人?
书钰心中越发好奇,可有阮程娇在,他也不能越矩。只点了点头,待转了身才暗搓搓的咬牙。
很好,原本他还有点后悔,这会却是觉得阮程娇都是应得的。毕竟人总会吃些亏,才知道什么事尊卑。
他万分期待今夜王裕罗的动作。
草场里,穿着骑服的男郎正认真听着元苏的介绍,“你瞧,这样一拉缰绳,它就会停下。”
“陛下,这真的是为我准备的小马?”颜昭眉眼清亮,仍带着又惊又喜的神情。
元苏略有些不自然,却还是点头,“可要上去试试?”
骑马比不得坐马车,饶是颜昭做好准备,刚刚跨上马的那一瞬,还是止不住地发抖。他稍稍抿唇,却没有放弃。
“头一回骑马是会这样紧张。”元苏温声安慰着,待颜昭坐稳,利落地跨坐在他身后,双手拉着缰绳,将颜昭紧紧护在怀里,“这样有没有好一些?”
“嗯!”男郎抬眸,将身子放松地往后一靠,“只要有陛下在,我就会很放心。”
山青云远,而喜欢的人就在身边。
颜昭欢喜的神情毫不掩饰,扬起下巴偷偷吻在她的侧脸,指着前面的山林央道,“陛下,我们去那瞧瞧,好不好?”
意识
他是头一回骑马, 嘚嘚的马蹄一撒开,颜昭登时就慌张起来。
元苏笑笑,单手从后揽住他的腰, 声音温和, “别怕,有孤在。”
“陛下……”
是了,有她在,他又何须惊慌。颜昭紧皱的眉心舒展开, 双手抓住她的手臂,那双漂亮的眸子悠悠闲闲看着天与地之中连起的丛林叠嶂。
也不知是不是山高的缘故, 那垂在天边的云厚实,像是一团团棉絮, 瞧着就很软乎。
颜昭耳尖一红, 余光扫过她揽在自己腰间的手臂。
其实,他靠着的怀抱,就很温暖软和。
嘚嘚的马蹄渐渐慢了下来, 颜昭回神,才发现刚刚遥不可及的山脚,此刻就在眼前。高耸入云的绿树远比远观时更加高大, 树干粗壮,颜昭略略一比划,张开双臂几乎是抱不住的。
元苏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引着汗血宝马继续往林子里走去。
树木的清香,徐徐而来,令人心旷神怡。
颜昭甚少如此近的接触自然天地, 整个人兴奋极了,眉眼弯弯, 每见一棵树,一朵花都要细细询问元苏。
“陛下,我想下来走走。”
他坐在马背上固然轻松惬意,可是这里的景色这样美妙,颜昭更希望能牵着她的手一起漫步在山林间。
他殷殷切切地看向站定的元苏。
“林间不比京都中道路干净。”元苏知晓他生性喜洁,林间万般好,唯独土地泥泞。
“我不怕脏!”男郎与她笑得好看,伸出手,“只要陛下牵着。”
元苏心中一动,握住他的手,手臂用力,直接将人抱了下来。等颜昭站定,牵着他的手,将马儿拴在就近的树干上,跨上弓箭慢慢往里走去。
“狩猎期里,这山中多得是猛兽。”
“猛……兽?”
把手放在她掌心的男郎蓦地紧张起来,“陛下,要不召御林军来护卫吧。”
“怕了?”元苏故意逗他,长长叹了口气,“如今你我在林子深处,孤又下令不许御林军和暗卫跟着,只怕她们一时半会也来不及赶上。”
颜昭一怔,反而生出了胆色,与她靠近了些,仰起眸子,“既是如此,我来保护陛下。”
“你?”元苏挑眉,好奇问道,“江远打算如何保护孤?”
男郎一本正经地与她安心道,“若真有猛兽,我就留下来饲兽,陛下好趁机骑马离去。”
“你——”元苏被他这话气得生恼,“孤怎么说也是女郎,如何能在遇见危险之时,舍弃自己夫郎求生?”
她背过脸,眉心紧蹙,手却不曾放开。
“……陛下?”
意识到自己说了伤她心的话,颜昭来不及忐忑,心中却莫名地甜蜜起来。
陛下她呀,原来这样看重他。
他抿唇压住笑意,凑到元苏面前,“陛下?”
元苏生气,故意扭过脸不理他。
颜昭眉眼弯弯,又挪步重新凑到她面前,“陛下。”
他的声音轻,像是小猫爪子轻轻拂过元苏的心,差点儿就要破了元苏的冷面。
她眉心又是一蹙,把脸扭到另一边,就是不看颜昭。
“陛下!”
小黏糕最是喜欢黏着她,这会脚步挪了挪,重新凑到她面前,“陛下,我亲亲你,就当认错,好不好?”
他的话音才落,元苏的余光便很是不自然地落在了他翘起的薄唇上。
她重重冷哼一声,神情肃然,却没有再扭开脸。
甚至于,还十分体贴地微微低头,只有一双眼固执地不肯看他。
颜昭心中偷笑。
总归此处山林静谧,也没有其他人跟着。男郎脚尖一踮,凑上去的唇险险从她唇角略过,避重就轻地落在她的面上。
“……”
元苏挑眉,才要扭开脸继续装生气。下一瞬,修长的手指捧住她的脸颊,亲自渡去了甜蜜的气息。
顽皮的舌尖似是水中摇曳的小鱼,还不等颜昭得意。
腰间一紧,却是元苏手臂收住。她成婚三年,前些天方知如何让他在这一方唇舌间便软了腰身,失了神智。
她是天之骄女,更是聪慧之人。举一反三是本能,眼瞅着那俊俏的男郎面色酡红,一双眸子似醉非醉,元苏稍稍退开些,等着颜昭喘匀气息。
“陛下……”男郎舌尖麻酥酥地,却还不忘刚刚的事,“不生我气了吧?”
元苏不说话。
颜昭微微讶异,低眸瞧了眼还抱在自己腰间的手臂,眼尾似是被春风吹过,愈发地艳丽起来,“陛下要是还生气,那我再给陛下贴贴,好不好?”
他并非贪欲之人。
偏生这世间有了这样一个她,如蜜如糖。
颜昭面上欢喜,伸手攀在她的肩头,重新去够予他心慌,予他意乱的唇。
他也算有过几次经验的人。男郎暗暗较了劲,总不能只有他一人情动难抑。
陛下……
他眼眸如水,含情万千地偷偷瞧着她。
他……也想陛下动情。
林深树多,枝叶繁茂,扑簌簌微微摇晃着。
直到山风吹拂过露出的胸膛,惹出战栗。早就迷了神智的男郎方有所回神,咬着下唇,只把采撷相思豆的女子抱得越发紧。
他仿佛也成了这深林中的一株新树,被风一吹,便向后微微仰着。
原本是要认错的,可现在这样……
颜昭迷迷糊糊地压住喉间要逸出的低呼,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挎在腰间的玉带半脱未脱,却在片刻间重新被人系好。
元苏深深吸了口气,将男郎衣领拢得服帖,遮住其中深深浅浅的红痕。
“陛下。”颜昭睁开情动的眼,他的唇红润润地微微泛肿,靠在她怀里,又羞又怯地低道,“陛下消气了吗?”
“你若让孤消气,日后就莫要再说那样的话。”元苏知他尚未平复,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以颜昭的性子,白日里这样亲密已然是极为出格的。
更何况他体内的玉龙香就要彻底解开,她也不至于这样都等不了,忍不住。
“嗯,我记住了。”他将自己整个儿窝进她怀里,陛下还是这样的香。
颜昭悄悄嗅了嗅,往她脖颈上偷了吻。
“陛下,打猎会不会很难?”
好半晌,颜昭才站直身子。他一直很好奇弯弓射箭是什么体验,总归这会也来了深林。要是能感受一番,也是别样的情致。
颜昭跃跃欲试。
“打猎是个熟能生巧之事,手臂的力量和目力缺一不可。”元苏忖了忖,牵着他往右侧走去,“你若是初学,可以试试打兔子。”
这一片,放了不少兔子进来。
“来,你站在这。”元苏引他站在一片空地,又给他摆了弯弓的姿势。可要拉弓的时候,颜昭却犯了难,他用劲气力,涨红了脸,也只是艰难地拉开些许。
“不慌,初次都是如此。”元苏早就预料到了,站在他身后,身形拢着他,手指一同搭在弦上,原本吃力的事瞬间轻松。
山风不断,吹得枝叶扑簌簌作响,颜昭屏气凝神,听着元苏的话,细细观察着草丛里的动静。
“……”
“……”
可两人站了半天,别说兔子,就是其他的活物,也没见半个。
颜昭的手臂发酸,也有些失落。
元苏收了弓箭背在身后,手指揉在他的手臂,“打猎本就是考验耐心,孤也常有走空的时候。”
“可是——”颜昭低头,“我本想亲自打只猎物送给陛下。”
“送我?”元苏诧异。
颜昭轻轻嗯了一声,“陛下什么都会,我也想做一个更配得上陛下的男子。”
听说阮程娇昨日猎了不少好物,件件都献给了陛下。
虽然颜昭心中明白,自己已然无需再跟他去比较什么。可那一点点酸涩的情绪,总叫人在意。
甚至一度让他觉得,陛下理应需要那样的男子伴在左右。
“谁说江远不好?”元苏失笑,牵着他往回慢慢走着,道,“素帕,里衣。江远不是做得很好?”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元苏一点点引着他的话,“孤就觉得江远是这天下最好的夫郎。”
“真的?”
闷在心底的酸醋不知何时化作了唇角压抑不住的笑意,颜昭轻道,“我不会骑马,也不懂射箭。陛下也觉得我好吗?”
原来是因为这个。元苏虽然有点不解他在意的点,却也宽慰道,“这些有孤,江远只需要跟现在一样,跟在孤身侧就好。”
咦咦?
那双漂亮的眸子偷偷瞥着身侧的女郎,胆儿一肥,点头道,“原来陛下也喜欢被我黏着。”
他越发攥紧了她的手,摇来荡去。
“陛下。”颜昭的声线欢快,“你能不能……能不能……”
话未尽,他却又红了脸。
“嗯?”
见元苏看过来,颜昭眉眼一弯,鼓足了勇气,“能不能再讲一遍,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情形?”
他期期艾艾地眼神似是一波清水,粼粼泛光。
有些故事讲过一遍,时日一长,原本的情节都会有所出入。可元苏几乎没有思考,那一字一句,与颜昭听过的那个故事分毫不差。
只有在说到定下「颜昭」这个名字的时候。
她才突然恍然大悟地顿住。
颜昭正听得甜滋滋,登时摇着她的手道,“陛下,怎么不说了?”
“孤……”元苏垂眸,看向神情欢愉的男郎,“原来孤一直……一直都记得巷子里出现的那个男郎。”
回眸或许与同音有关,可记住他,却并非仅仅是她早先认为的那样。
“陛下,这件事我们要记得一辈子,好不好?”
“好。”
她应得痛快,颜昭一愣,生怕她只是一时应付,仰起眸子,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指,“那陛下跟我拉钩,好不好?”
他已经生出了贪婪,想要与她生生世世。哪怕她是一国之主,哪怕明知她后宫不可能永远都只有他一人。
颜昭却仍然想要在此时此刻,留下她的承诺。
勾在一起的小手指,是她无声的保证。
颜昭一扫面上的担忧,登时神采奕奕。手指一翻,与她紧紧交握在一处。
“陛下可不许反悔!”
他兴高采烈的模样像是摘了天上星,得了山中云。片刻又生怕元苏没听清,谨慎道,“陛下,我说的可是一辈子。”
“嗯。”元苏不解,却还是点头重复,“一辈子。”
砰砰的心跳几乎要蹦出胸膛,颜昭稍稍有些后悔,早知陛下应得这么爽快,他就该说生生世世的。
不过,一辈子也很好。
他的小表情一点都没瞒过元苏,她抱他入怀,却是笑着叹息,“这会猎到了吧。”
“嗳?”正舒服窝在她怀里的男郎不解地看向她。
他猎到什么了?
莫不是他听错?
定心
“陛下?”颜昭又追问着, 偏偏元苏也不给他继续解释,只是牵着他向正垂头拽着野草吃得汗血宝马走去。
“陛下??”
她越不说,颜昭越好奇。从她掌中脱出, 双臂一张, 挡在元苏面前,“陛下,你还没告诉我,我究竟猎到了什么?”
难不成是他刚刚弯弓的时候, 已经用箭风打到了什么?
话本里也常有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
陛下又是武学高手,她能说出「猎到」二字, 必然是发现了什么。颜昭稍稍一想,越发觉得自己想得有理, 登时眉眼弯弯, 猜得越发具体细致,“陛下,我是不是扫到了一只蝴蝶?”
“不是。”元苏亦跟他笑了起来。
“那……是不是一只蜜蜂?”颜昭可不气馁, 回忆了当时的环境,好似是有些嗡嗡声。
元苏又摇头笑笑,“也不是。”
“不是?”
颜昭微微皱眉, 既不是蝴蝶也不是蜜蜂,该不会是哪条树枝上的毛毛虫吧?
要不陛下也不会不想告诉他。
眼瞧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眸慢慢黯淡下来,元苏解开缰绳,扶着他上马坐稳,方浅笑道,“……是孤。”
“陛下又在逗我。”颜昭还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之中, 压根儿没注意到元苏在说什么。
嘚嘚的马蹄缓缓走在新绿勃发的草地上,一人牵着马, 一人端坐在马背。
明明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可余光里却都有天和地,她和他。
颜昭身后的山林越来越远,不远处,御林军挺拔驻守的身影越来越多。
“还不开心?”元苏瞥了眼垂头丧气的颜昭,伸手抱他下马。
“陛下,我没有不开心。”
他只是,只是说不出那一阵一阵的小情绪究竟为何。
原本该松开的手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拦住她的肩头不放,固执地腻在她怀里。
元苏微微叹息着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皱起的眉心,“真的没有不开心?”
他的情绪都挂在脸上,勉勉强强露出个笑,才要摇头。
忽得福至心灵,想起她们说过的每一句对话。
“陛下!你是说……”
那双低落的眼睛仿佛夜幕低垂时亮起的灯火,晶晶亮,“你是说!”
他俊俏的面容蓦地放大在她的眼前。
颜昭根本顾不上那些近在咫尺的御林军,左右她们都懂避嫌。男郎只压低了声,“我猎到了这世间独一无二的凰?”
他的反问几乎是确定。
只待元苏点点头,那藏在唇角眼尾的笑意就要争先恐后地露出。
“嗯,孤是这个意思。”
在她尚未发觉的时候,他的的确确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她的世界。
“陛下,是说真的,对不对?”
这惊喜来得太过意外,颜昭着急想要与她再一次确定。他明白对于元苏而言,这样的话就已经是对他的承诺。
“孤向来金口玉言。”
她的小黏糕近来着实有些莫名地担忧,那双眼看着她的时候,常常会有一些低落。抱着她的时候总是十分用力,生怕她会消失一样。
她是他的妻主,自是要与他定定心。
“陛下。”唤她的声音甜滋滋地泛着笑,哪里还有半分失落,眉眼处泛着微微薄红,又唤了一声,“陛下!”
“嗯?”
“陛下。”他欢喜雀跃地窝进她怀里,管它什么矜持,什么宫规。如今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他的妻主,他额前的碎发在她脖颈蹭来蹭去,又轻道,“陛下!”
元苏好脾气的应着。
她早就发现,她的小黏糕特别欢喜的时候,总会不住地唤来唤去。
“回行宫?”
元苏拍拍他的肩头,她如今对他也是有所了解的。小黏糕情难自禁的时候,更喜欢像八爪鱼一样缠在她身上,欢欢喜喜的贴在一处。
“嗯!”他重重点头,视线落在她的唇上,害羞地想了想,她们是得回行宫去。
阮程娇看过来的时候,正瞧见紧紧相拥的两人。
那甜蜜的一幕似是汹涌而来的箭浪,只留下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他似是被灼伤了眼,与许应书说了不舒服,便魂不守舍地往住所走去。
就连匆匆来寻元苏的崔成与他请安,都没瞧见。
“崔掌事。”许应书奉命守在草场,这会看见行色匆匆崔成,当即伸手阻拦,“陛下有令,无召任何人不得入内。”
“奴晓得。”崔成垂首,道,“刚刚几位大人求见陛下,是以奴才来通禀。”
“这个时候?”许应书余光瞥了眼将将替凤君披上披风的元苏,道,“还请崔掌事稍等。”
崔成恭敬站定。
许应书转身,才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静待元苏牵着颜昭缓步前来,方压低声禀了。
“这个时候?”
元苏亦是一怔,她下意识瞥了眼眼巴巴看着她的颜昭。
“陛下还是先去忙吧。”颜昭心中正甜如蜜糖,特别乖顺地松开她的手,“我等陛下回来。”
做人夫郎的,自是不能拖妻主后腿,他十分有自觉。
更何况,他也需要一段时间好好平复下飘忽忽的心绪。
颜昭遣了候着的辇车,步伐轻快的往行宫走去。他唇角的笑意不曾隐藏,轻轻哼着小调。
椿予已经很久没见过自家主子露出这样的神情。他掖手跟在身侧,心中也为颜昭感到高兴,差点忘了正事。
“凤君,昨夜有內侍禀报说表公子亥时去了水清阁。”
“书钰怎地会去水清阁?”
颜昭敛下欢喜,稍稍回想了一下,道,“京都里来的小公子们不是都安排了各自的温泉?”
“是。”椿予也是这点想不通,又跟昨夜里当值的內侍反复核对过,这才上禀颜昭,“不过表公子并未进去就被內侍告知水清阁中有人。”
“水清阁环境是清幽些。”颜昭点点头,“今夜各处温泉加强守卫,以防再有人误入或者走错。此次前来的女男众多,此事定要格外谨慎。你且再派些內侍,跟各府来的家眷说一说每人可用的泉眼。”
尤其这些京都来的男郎都是世家高门的公子,清誉最是重要。
昨夜之事亦给他提了醒,颜昭忖了忖又道,“让內侍们仔细勘察通往每处泉眼的路,务必要处处留人。”
“是!”
椿予应下,扶着颜昭回了行宫,紧锣密鼓地又召集了各大管事的內侍,将凤君旨意下传。
一时之间,行宫内外的內侍们全都警觉起来,便是守在书房前的一众內侍,也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崔成掖手,躬身站在书房门口。
刚刚元苏召了几位大臣入内,如今里面的谈话声不断。
“陛下,臣等此次前来求见,是想为自家小女求娶。”
在座的几位都是昨夜交换了信物的女郎之母,小辈们有意,她们也不好耽搁。这才一同前来请元苏赐婚。
“这是好事。”元苏颔首,十分痛快地下旨赐婚。
本来她办篝火夜饮的目的,也是为了促成好事,如今程娇虽无好消息,但她亦乐见有情人终成眷属。
只是如此一来,今夜里参加篝火夜饮的男郎便会少上许多。
元苏心中微急,想了想又让许应书进来。
“臣许应书叩见陛下。”
元苏示意她起身,低道,“孤叫你买的书可都带来了?”
“回禀陛下,臣一直都带在身上。”许应书亦压低了声,从衣袖里拿出巴掌大的一本书恭敬地双手递上。
书皮微卷,显然被前主人反复观看过不少遍。
“此书当真有用?”元苏不甚确定地随手翻开一页,瞥了眼上面的几行字,忽得哦了一声。
不得不说,这书的确有些内容。
怪不得京都中盛传,凡是看过此书的女子,必能让男郎心悦诚服,老老实实献上一颗心。
“回禀陛下,臣已经打问过好几人,确有所用。”许应书沉稳答道,其实昨夜里她亦翻开此书看过。
其中的有些话虽浅薄,却又极为准确。尤其琢磨男郎心思那一篇,让人颇有醍醐灌顶之效。
她用书上的理论暗暗分析了阮程娇的心态,当即便明白他为何那般别扭、纠结。
却也因此愈发地生出同情之心。
这世道男郎不比女子活得肆意,诸如她,曾经爱慕过一个男郎,爱慕时的心是真,得知他进宫后放弃的心亦是真。
可男子往往亦将自己沉浸在一段虚无缥缈的情意之中。
得到了自是甜蜜如期许,得不到的便会在无尽的「早知道」和酸涩中不断挣扎。
阮程娇无疑是骄傲的,常年征战,让他的性子并不似寻常世家公子那样温和、乖顺。反而让他更加有主见,也更加不易顺应命运。
这或许便是他为什么始终无法轻易放下这段早就知晓结局的暗恋。
想起被他随手扔掉的羽箭,许应书微微叹息,对于阮程娇而言,身份已经是他无法跨越的最大的阻碍。
若陛下顾念旧情,知晓真相时或许会网开一面,留他性命;可怕就怕,这欺君之罪终会大过过往旧情。
思及此,许应书将头垂得更低。
“你先下去,传程娇进来。”元苏的话淡淡地听不出情绪。
许应书恭敬点头,退出书房后又忍不住为阮程娇这坎坷的情路轻叹了几声。
外间阳光明媚,阮程娇应召前来的时候,崔成刚刚进书房添了新茶。
“陛下。”他叩首行礼,元苏点头,示意阮程娇上前来,“孤有东西送你。”
“送我?”
那张略有憔悴之意的俊美容颜微微迟疑,旋即隐隐有了期待,紧紧攥着手指方抑制住内心的浮想联翩。
“孤昨夜离开篝火夜饮时,曾瞧见好几个男郎都朝你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臣,未曾注意。”
元苏一顿,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当真没注意?”
“是。”他还当师姐要说些什么,原是这个。巨大的失落袭来,阮程娇低垂下眼,点头。
“早前你说喜欢之人已然成婚,孤就猜到你怕是不知道如何与男郎相处,喏。”她递给阮程娇那本书,好心道,“是以孤特地命人寻了这本奇书来,你细细看完,自会知晓如何把握时机。”
“把握时机?”阮程娇这几年,每每悔恨的便是这几字,他攥紧躺在掌心的书,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你瞧你,虽说长得漂亮,也要好好收拾一番才好。”元苏负手站起,围着阮程娇左右看看,“孤免你今日值守,把这本书好好研读一番,力争在今晚篝火夜饮,学有所成。”
“陛下。”阮程娇涩声,唤住要往外走的元苏,“陛下当真觉得这书对我有用?”
“自然。你可莫要小看这本书。”元苏突然压低了声,“孤刚刚看了几页,都觉得受益颇浅。”
书上说,对于欢喜难抑的男郎,最好温柔地乘胜追击。
她已经想过,一会回内殿,要怎样温柔地让她的小黏糕哭出好听的声音。
情动
元苏负手迈步。
内殿里, 被她念在心里的小黏糕亦趴在软榻,俊俏的面容正含着笑意,欢欢喜喜摆弄着她昨夜送的羽箭。
修长的手指一遍遍抚过刻在箭身的「御」字。
他真笨, 怎得一直都没想到陛下的心意。
不过——
陛下真好。
他眉眼弯成月牙, 用手捂住微微发烫的脸,明知她不在内殿,还是轻轻地,情不自禁地又低唤道, “陛下。”
预想之中无人应答的低唤并未落在地上,崔成打起帘子, 元苏迈过门槛,尚未等內侍通禀, 她已经挥手让他们都退下。
“嗯?”
“嗳?”颜昭一顿, 反应过来之后,那顺着声响看过来的眸子里惊喜藏不住,从软榻上起身, 蹦蹦跳跳就要扑进元苏怀里。
“陛下!”他声音轻,像是一片落叶,打着旋落在元苏心里, “你怎么现在就过来了?”
按照内务府早前递上的流程折子。
陛下此刻应该与臣子一同看云郎歌舞,不过她既然过来,他就没道理再推她去看旁的男郎。
颜昭伸手抱住她的腰,微扬着下巴,毫不犹豫自问自答道,“我知道, 陛下一定是想我了,对不对?”
虽说她们刚刚才分开不久, 但谁让她们情比金坚,刚刚又互换了心意。
这样的情形随便放在哪个话本,都是两情相悦的经典。
他自是要大大方方地黏着她。
“你猜得——”元苏抱起他,往软榻走去,话语间却卖起了关子,停顿了好一会。直到那窝在她怀里的男郎实在压不住好奇,眼巴巴地追问着,方摇摇头。
“不想?”
颜昭怔住,唇角一撇,就要从她怀里起来。还未起身,就被元苏用力抱住蜂腰,压在了软榻上。
“生气了?”元苏噙着笑,手指流连在那好看的唇形之上,故意问道。
“没有。”颜昭口是心非地否认着,一张口,她的指尖便轻易地触在了他的舌尖之上。
男郎侧开脸,牙齿微微用力咬了下去,不痛不痒的,却又好似在挽留她。
小黏糕也是有脾气的。
元苏俯身,在他耳边悄声道,“孤不是不想江远。”
“那陛下还摇头。”
她的气息就在耳尖脸畔,像是一阵春风微微吹拂过碧水清波,扰得他心都乱了。颜昭勉勉强强压住涌上心头的那点情愫,可那漂亮的眸子早已含情脉脉,带着欲说还休的情动,染红了俊容,惩罚似地轻轻又咬了咬元苏的手指。
“孤摇头……”
一瞬不瞬看着颜昭的元苏早就心生波澜,却还记着那本书上看来的内容,把欲擒故纵的把戏又继续了下去,直到那小猫似的玩闹挠得她气血上涌,方将脸凑在他的鼻尖,唇角若有似无地蹭过他的脸庞,“只是想告诉江远,不是不想,而是很想。”
她向来是副严肃端正的模样,便是过往情动时,也不曾说过这样乱人心智的话。
此刻的颜昭哪里还生得起气来,眉眼弯弯,鼻尖追着那股冷香,含含糊糊问道,“那……陛下有多想?”
刚刚被轻咬过的指腹正被柔软的舌尖悄悄卷住。
元苏低眸,眼底似有春风裹挟,“江远想知道?”
“嗯。”颜昭小心地捧住她的手,她的指腹湿湿润润的,男郎仔细检查了好几遍,确定上面没有咬痕,才放下心来与她十指交握。
“孤也不好形容。”元苏可没打算就这样放过小黏糕,伸手关上半敞的窗扇,“不过的确是孤表述不清,才叫江远有所误会,孤认罚。”
“陛下,我刚刚也有错。更何况,我都冒犯了凰体。”
颜昭认认真真检讨着自己,还未再说上两句,耳边,元苏的声音似是蛊惑,低低而来,“江远咬的又不重,算不得惩罚,不碍事的。”
“陛下……”
他的妻主真的很好,颜昭眼眶一酸,才要在心中感激漫天神佛搭起了两人的姻缘。
唇上一软,就听她声音含糊,“这次重些,孤受得住。”
那双漂亮的桃花眼视线渐渐发虚,透窗而来的日光璀璨,晃得他心神荡漾,只晓得不断仰起下巴,奉上自己渐渐发麻的唇舌。连勾在脚上的鞋子何时落了地都没发觉,只恨不得被她揉进骨血。
交缠的气息早就灼热,尤其那股冷香,仿佛一阵看不清的烟雾,迷糊了早已失守的神志。
修长的手指穿过衣领,落在白雪红梅之上,寻着并不多的记忆,本能地带起一阵阵战栗。
眼瞧着挂在腰间的金玉腰带摇摇欲坠,还是元苏先回过神来。
她缓缓放开眼尾带泪的颜昭,还不等她深吸口气,小黏糕却主动起来,学着她早前的样子,温柔小心地采撷着红梅,他面容虔诚,仿佛做着这世间最为神圣之事。
窗外阳光正好,暖和的光洒在元苏衣衫滑落的肩头。愈发衬得那只是多了伤痕的肌肤如玉。
“江远。”压在喉间的声音已经难抑,她伸手搭在他的肩头,却没有把人往外推。
他记得陛下有嘱咐,说是要重些。
小黏糕迷迷糊糊抬起眼,仔细看了元苏的神情,舌尖微微用力,端坐着的女郎登时将腰背挺得笔直。
她与他离得更近了几分,冷香的味道也愈发地让人沉醉犯晕。
颜昭还来不及再去索吻,眼前一黑,却是又沉睡了过去。他的额头就枕在元苏心口,手指还搭在她岌岌可危的金玉腰带之上,模样已然睡得香甜。
正打算坠入暗流的元苏:“……”
她低眉瞧了瞧眼尾还挂着欢喜泪意的男郎,深深吐了口气,泛起个无奈的笑。
才要起身将人抱上床榻,闻着她身上冷香的颜昭却下意识地一伸手,八爪鱼似的缠在她身上。
元苏不得不用手臂左右分别托起他双腿架在自己臂弯。
好在置在窗边的软榻只要转过一扇屏风走上几步就能到结实的拔步床上去。元苏身上的敏感还未完全消退,抱着她不放的男郎却还无意识地在她肩头蹭蹭脸。
“你呀。”元苏苦笑,神色艰难地揽上自己的衣衫,瞧了眼他已然泛肿的唇,克制地起身,垂下床幔,唤了崔成进来,“素月先生可到了狩猎场?”
“是,奴已经安排素月大夫在住所稍作歇息。”
元苏颔首,“待凤君睡醒,你请素月先生过来替凤君把脉。至于在凤君前面的说辞,照旧。”
“是。”崔成掖手应下。眼瞧那明黄色的鞋靴要往外去,崔成硬着头皮上前,请示道,“陛下,奴为您梳妆。”
刚刚内殿里的动静,还有偶尔几声男子的哭腔,无一不昭示着里面发生了什么。
更消说元苏此刻云鬓微乱,唇也润润地泛红,哪里能直接这样出去。
崔成一提醒,元苏登时反应过来。
她随意地坐在镜前,想起小黏糕带了哭腔也不肯放开她的模样,莫名地想起了前几年两人一同过夜的情形。
她心中早就不可抑制地想着那些待他清了余毒之后的夜会有多精彩。亏得她在帝位上练就了一副冷漠肃然的模样,这才不至于露出星点端倪。
崔成小心地打量着镜中元苏的神情,再用余光瞥了眼睡在床幔后的人影。手中的银梳子渐渐就有些握不住。
“有心事?”元苏熟悉崔成的动作,她微微挑眉看向镜中低垂着眉眼的內侍。他跟在自己身边亦有段日子,向来本本分分。
“奴惶恐。”崔成忙否认,替她拢好鬓发,想起凤君早前的旨意,忙禀了一遍。
元苏微微蹙眉,示意他跟自己出来,“书钰去了水清阁?”
“是。”
这倒是有些奇怪,水清阁向来都是由近臣使用,书钰是颜昭的表弟,没道理不知晓这个规矩。
更何况水清阁离他的住所有段距离。女男大忌,他没道理不懂。
“许应书。”元苏唤来守在门外阶梯下的女郎,低声嘱咐道,“今入夜之后,你亲自带人暗守在水清阁附近。”
“是。”
说罢,元苏负手往大厅走去。
云郎善舞,广袖翩然间,夜已深,酒过三巡。草场的篝火旁,坐着精心装扮的年轻女男。大伙比起第一夜放松不少,唯有书钰和王裕罗两人兴趣缺缺。
眼瞧王裕罗偷摸溜走,书钰眼中精光一闪,得意起来,今夜也算他给阮程娇的一份大礼。
他自是不能错过这样的好戏,蹑手蹑脚的一跟上,就见前面不远的王裕罗正对着守在玉清阁外的內侍犯难。
“当真无用。”书钰暗暗啐了一句,稍一思量,便想了辙从另一边过去,寻了个借口软硬兼施地支走了那几个內侍。
障碍一除,剩下的可是王裕罗的造化。他已经现身,若是再留在这,多少有些同谋之嫌。
思及此,书钰虽遗憾不能亲眼看着阮程娇吃瘪被赐婚,还是谨慎地跟着那几个內侍离开。
夜深的狩猎场,风声、树叶扑簌簌的声响,还有偶尔的几声狗吠,都显得格外清晰。
王裕罗到底是头一回这般胆大地去偷瞄一位女郎沐浴,且不说心慌脚软,单是死死咬住的唇都只泛抖。可他话都吹了出去,若是没有结果,只会丢了脸面。
况且他也想过,若阮程娇是男子,这便是欺君之罪。他偷看固然有错,却也能功过相抵。若阮程娇是女子,于他也不亏,直接以身相许便是。
王裕罗想得绝妙,蹑手蹑脚地溜进水清阁,眼瞧泉眼里有人坐着,还来不及瞧清楚。眼前一黑,却是被人用棉巾遮住了脸。
“谁!”他心中一慌,正要假模假样地喝退来人,蓦地想起自己此行亦是不光彩,嘴一闭。手臂却被人反折在背后,腿窝一酸,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
许应书自始至终背对着泉眼里的人,“阮将军,卑职奉陛下之命,要将此人押回御前审理。”
短短一番话,王裕罗听得是心惊肉跳。才要辩解,口里就被塞了棉布,拉扯着带了出去。
他自是委屈万分,想着如何辩解。
元苏坐在书房,目光平静地瞧着涨红了脸,还在组织语言的王裕罗。
“是谁引开了內侍?”
其实御林军早就将看见的事实一五一十地上禀,元苏这一问,却是直接掀开了王裕罗欲遮遮掩掩的念头。
他忽得愣住,哪里还记得刚刚编排了什么,生怕此事一出,自己清誉尽毁,只哭着如实禀道,“陛下,小人冤枉,小人只不过是爱慕阮将军,这才做下了这种糊涂事。”
“是颜公子……”
事到如今,王裕罗巴不得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书钰身上,“是颜公子告诉小人阮将军沐浴的时间与地点,今夜里亦是他支开了內侍。小人可发誓,小人与颜公子绝无事先通气,小人也不知颜公子为何会支开內侍。”
王裕罗说得慌乱,元苏蹙眉扬手,崔成当即上前重新用棉布堵了王裕罗的嘴,让其他內侍将人关进了偏房。
“程娇呢?”元苏看向候在旁的许应书。
此事关乎女男之情,可大可小全看程娇意思。
“陛下。”许应书面上有些不自然,却还是认真回禀道,“刚刚卑职派人去请过阮将军,阮将军托人将这书信带与陛下。”
阮程娇是臣子,饶是元苏待他再亲厚,此举也颇为僭越。
许应书心中略有担心,微微抬眸看向将信纸抽出的元苏。就见端坐在桌后的女郎诧异挑眉,低声嘟囔,“有事告知?”
程娇甚少这样。
元苏心中困惑,只当她今夜里被男子求爱惊吓过度。总归此事未查明各方态度也不宜公开,她起身,让崔成带路,信步往阮程娇的住所走去。
“陛下,可要奴去通禀?”
崔成躬身,问询着在黑漆漆房门前顿住脚步的元苏。
王裕罗到底还未许配,家中亦是在京都中有头有脸的人家。考虑到他的清誉,元苏等人来得隐秘。
“不必,你们候在这。”
元苏抬手敲门,还未等到屋里的人回话,椿予急急忙忙寻了过来。
“陛下。”四周人多,他收着声,跪在元苏脚边,“素月大夫遣奴来寻陛下速回内殿。”
江远?!
元苏眉心紧蹙,转身就往内殿折回,她边走边叮嘱许应书,“就由你替孤问问程娇的意思。”
“是。”
圣命不可为,哪怕这是个烫手山芋。许应书恭敬等着陛下仪仗走远,方迈步转身,还未敲门,刚刚还黑漆漆的房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
阮程娇的声音不似平常沙哑,清凌凌地在静夜里低低传来,“师姐让你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