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墨云不在家, 这意味着两个小的可以天天和宁曼卿睡一张床, 天天有故事听。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宁曼卿确定了一件事。暝秋虽然身为野兽邪妖,但性子其实和普通的孩童并无多大差别, 甚至更加敏感聪慧, 极为懂得察言观色。
他不喜欢背书,不喜欢习字,不喜欢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但这不代表他就朽木不可雕。
哪吒的故事给宁曼卿打开了灵感的源泉口。她每天晚上给两个孩子讲两到三个故事或是典故,从孔融让梨、孟母三迁、曹冲称象这些较为容易理解的小故事讲起, 并将自己想要表达的理念糅合其中,一点一滴地影响着两个孩子。
至于习字,这位从小待在房中博览群书的大小姐, 也换了另一种思路。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单纯放一本描红让暝秋坐着练, 而是将每个字化成图形,一一给暝秋看演变的过程。
图片要比单单看字有趣得多, 可以使暝秋不那么反感。
她布置的书房里,甚至常常出现各种奇怪的道具,就为了让两个孩子更深刻的理解这些枯燥的方块字是如何而来的。
比如一根树枝,就是“一”;一把打开的伞就是“伞”;连厨房里的菜刀也被她搬过来放在桌上。
这个书房没有半点严肃正经的气氛,倒像是个杂物室, 不过也没谁在意就是了。
这天宁曼卿照例教暝秋习字, 柚子就在一旁扇翅膀, 低低地飞在半空中。
她嘴里叼了根红绸布,忽上忽下地飞着,带动这根红绸布的上半截在空中像是波浪一样的飘舞。
那是宁曼卿做的劣质版“红天绫”,还有一个金项圈套在柚子的脖子上,全算作“乾坤圈”。
金项圈下面挂了个小小的长命锁,锁下带着三个小铃,一动就有沙沙的铃声。
柚子昨天晚上好奇地拨了一晚上。今天挂上以后,就像失了方向的蜜蜂似的四处乱飞,把自己胸口的小锁晃得沙沙沙不停。
书案后,宁曼卿对着暝秋侧身,她将双手合起,鞠躬作揖,保持这个姿势让暝秋看清楚,“这便是‘人’字最开始的模样。”
她说着,提笔在纸上落下,将人字的甲骨文写出,一边道,“所谓‘人’,便是谦虚的直立动物。老祖宗们用了鞠躬行礼的姿势来写人,就是为了告诉后代子孙,为人要谦逊,切忌骄傲跋扈。”
“再后来,这个字又变成了‘亻’,过了好久,才成了现在我们看到的‘人’字。”
暝秋不以为然,“谦逊有什么用。”
谦逊能捕到食物么,谦逊能从天敌那里逃出来么,难不成要他在撵兔子的时候,还和兔子讲讲谦逊?
如果宁曼卿是寻常的夫子,必定要厉斥一番,让暝秋把这大逆不道的话吞回去。不过这位大小姐有自己的一套看世界的方法。
她盯着纸上三个人字,搁了笔,“暝秋,你在森林里活了那么久,你觉得在森林里,最让你受用的一点是什么?”
“当然是警惕。”暝秋哼了一声,要不是他耳聪目明又懂得找准时机,现在早就不知死在了哪里。
“咦?”女子转头,望着下边的男孩笑了,“不是勇猛吗?”
“光勇有什么用,冲上去还不是被一口咬死。”暝秋鄙夷地瞥了眼没有任何丛林经验的弱女子,整张脸都在表达他的蔑视。
“是了,过勇者,匹夫也。太过勇猛的人,才是第一个要死的。”宁曼卿把面前写着人的纸推到暝秋面前,“鞠躬,不仅是示好示弱,也是给自己留有稍加思索的时间。天空固然伟岸,可是弯了腰,低着头,你会发现在天上看不见的东西。”
她说话之际,柚子落在了桌上,她的脚不知道怎么被“红天绫”缠住了,咿唔咿唔地要宁曼卿给她解围。
宁曼卿摸了摸小獙兽的头,安抚她不要着急。自己倾身,伸出十指帮她把结解开。
“你喜欢兔子,不喜欢老虎,无非是兔子弱于你,而老虎强于你。人类也一样,谁都喜欢比自己弱的人。鞠躬弯腰,示好示弱,便是讨了大家喜欢。”
这种解释无疑是比暝秋刚才的顶撞还要大逆不道的。作为传统美德的谦逊在宁曼卿漫不经心的话里,就变成了谄媚。简直是曲解圣贤,误人子弟。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女子将小雌獙从绸缎里解救出来,转头冲着男孩轻轻一笑,“这就是为什么野兽总是独行,而人类常常可以聚集一起,凝结出更强大的力量,成为你们眼中最恐怖的动物。”
暝秋愣在原地,直到柚子蹿到他怀里后,他才定定地看着宁蔓卿道,“你……”
宁蔓卿弯眸,“嗯?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阳光照在女子的侧脸上,明明还是从前那张柔弱苍白、缠满病气的脸,而她的笑容也一如既往地温柔甜美,可暝秋却莫名的心脏收紧。
这个女人……或许一点也不弱。
自己一直以来,都似乎小瞧她了。
男孩冷冷地后退半步,紫色的瞳孔紧紧地盯着宁曼卿,“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在我们面前…装腔作势了。”你是不是也一直在拿柔弱的外表来欺骗他们了!
宁曼卿叹了口气,
“难道我看上去很强的样子么。”
暝秋不说话了。的确,宁曼卿好几次晕倒,还有几次咳嗽咳出血来,这都是他们亲眼见过的。而每每这种时候,墨云的悲伤也不是作假的。
宁曼卿从暝秋手里接过柚子,“来,把这个字写二十遍,今天上午的任务就完成了。”
暝秋拿起笔,低头看着面前的三个人字,眼神明灭,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撸起袖子,吃力地在纸上照着写字。
宁曼卿坐在一旁,把柚子抱在腿上,拿帕子掩唇,轻轻地咳嗽了两声。
小柚子抬头,望着面色苍白的舅母,被宁曼卿揉了揉头。
女子余光瞥向皱着眉写字的男孩,心下微动。
这个孩子,是真的心思玲珑,一点就透。或许学习的内容可以稍微改动一下了。
……
继哪吒之后,柚子有了新的追求。她一头扎进牛郎织女的故事,整日想着要一个从天上下来的仙女公主,见天地跟在宁曼卿身后,仰着头眼巴巴地望她。
仙女可比不得红天绫乾坤圈,宁曼卿没法给柚子弄来。她蹲下身,歉意地摸摸小雌撇的脑袋,“仙女公主还小呢,比柚子还小,要等她们长大了才能下来啊。
柚子抬头,一双黑渌渌的圆眼睛看着她。
那什么时候才长大。
“小仙女长得可慢了,也需要十年,要一百年也说不定。”宁曼卿把小雌獙抱起来,向外面走去,“在这之前,柚子要变成人形,才能和仙女公主说话呀。”
“呜……”柚子耷拉下了脑袋,表情恹恹的。
宁曼卿抱着她出去,外面暝秋化成了兽形,正压低了身子,准备扑树上的鹦鹉。
这鹦鹉是墨云从人界买来,专门养着给宁曼卿解闷的。五彩缤纷的羽毛亮丽得很,一下子吸引了暝秋的目光。
他蛰伏在树上,听到开门声后,耳朵动了动,一回头,看见抱着柚子的宁曼卿,立刻弃了鹦鹉转身朝宁曼卿扑去。
边跑边在半路化了人形,他将柚子从宁曼卿手中抢过来,脸色不悦,“你少碰她。”
“好,我不碰。”宁曼卿笑了笑,“我回屋洗个澡,你们俩乖乖的,有空去把今天的大字写了。”
“我才不写。”暝秋哼了声,见宁曼卿走远,便低头教育起自己的傻妹妹,“她是人类,你别一天到晚和她搅在一起。”
“嗷呜。”
“答应得那么快,你就没有一次听进去。”暝秋把柚子放在地上,自己坐到旁边的小石凳上,一下一下地晃脚,“等我长大了,成为大妖,就带你离开这里。”
寄人篱下终归不是长远之计,他们不可能在这里住一辈子。
墨云走前扔了两本妖精修习的心法给暝秋,也不管男孩看不看得懂,言简意赅道,“学成了就滚。”
否则暝秋日渐长大,没有雄獙能忍受得了一只年轻力壮的雄性待在自己妻子身边。
要看懂上面的字,暝秋就不得不乖乖听宁曼卿的话,每天努力地习字。
一个月过去,那心法上的字他能看懂大半,估摸着下个月就差不多猜出大意了。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眼跳到石桌上的柚子,伸出手摸了摸妹妹的头,“哥哥马上就带你走。”
柚子眨了眨眼,望向宁曼卿的屋子。她其实并没有多么不高兴,这里的生活也很好,比起在外面,哥哥再也不会受伤。
每天有吃有喝还能遮风挡雨,舅母也不会拘着他们,想飞想跑都能出去。
哥哥到底在不高兴什么呢……
小柚子偏头,疑惑地打量暝秋,难道哥哥不喜欢舅母么。
暝秋低头,避开了妹妹的视线,半晌才小声道,“我也、我也不是很讨厌她。”
“咕咕。”
“但是,我们…她…”男孩咬着唇,“算了,总之我会带你离开,明年开春我们就走。”
柚子愈加不解,她跳下了桌子,望了两眼哥哥后,直径往宁曼卿的屋子跑去。
“回来,柚子,你去哪里?”暝秋站起来,却见妹妹已经推开房门,钻进了宁曼卿的屋子。
他刚想追上去,忽然想起宁曼卿走前说的话——
“我去洗个澡。”
男孩顿在了原地。
要是被墨云知道自己看了宁曼卿,他肯定会被打死。
顾忌着这点,他只得守在外面,闷闷地坐回了石凳。
柚子开的门缝,刚好够自己挤进去。屋里一片氤氲的水汽,还未入夏,春末的傍晚有些泛凉,宁曼卿用的热水升出袅袅的雾气。
女子背对着门,四周摆上屏风,只能隐隐看见其中的木桶和人影。
……
“很久很久以前啊,有个叫做牛郎的孤儿,他靠着一头老牛耕田,这头老牛十分通灵性。
有一天,老牛告诉牛郎,织女和天上的仙女下凡游戏,正在河里洗澡。它劝牛郎去取了织女的衣服。织女洗完澡后没有衣服可穿,回不了天庭,便只能留在凡间,成了牛郎的妻子。两个人从此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
柚子抬头,望见屏风上挂着两套衣服,一套是宁曼卿换下的,一套是洗完
澡后穿的。
小雌兽微张着嘴,那双黑溜溜的眼睛里恍然露出顿悟的神色。
她扭头看了眼屏风后人影,宁曼卿并没有注意小家伙的到来,还在专心的洗身子。水声淅沥,她舀了一瓢水淋在肩上,片刻又忍不住掩唇,于水声中溢出点点咳声。
就是现在。
柚子向上一跃,咬住了衣服垂下来的末端,扯着衣服转身就往门外跑。
砰——
屏风被衣服带着倒下,听到动静的宁曼卿惊愕地转头,眼睁睁看着小雌兽叼着自己的衣服拼命朝门外跑去,瞬间便没了踪影。
她看了看倒下的屏风,又望了望打开的房门,愣怔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小姑娘长大了,开始调皮了么?
怎么还多出了个抢人衣服的坏毛病。
夜风从门外卷进,赤裸的女子将身子往浴桶里沉了沉。
宁曼卿环顾四周,沉默半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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