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5 遇蛇<!>
二十七年前, 当萨曼莎从魔女们的追击中逃脱, 来到东洲大陆时,她所想到的第一件事, 便是如何度过孕期,安全地生下腹中的孩子。
是的,她的孩子, 她与她志同道合的爱人的孩子。
她如此深爱着腹中的孩子,以致于她甘愿忍受阿喀琉斯那些固步自封、顽固而不懂得变通的老家伙们, 回到阿喀琉斯, 想要使整个魔女一族都成为她的孩子的助力。
纯粹的魔女是无法在新世界里活下去的, 因为魔女能从大海渊中获取的孕珠越来越少,如果依然顽固地不肯改变、只按照魔女自古以来的繁衍方式走下去的话,那么当最后一颗孕珠都从大海渊中消失不见时,魔女这个族群又将走向何方?
在自然界中,无论是什么生物, 越纯粹,死得便越快。只有取长补短, 走出新的道路, 才能拯救魔女、才能在新世界里为魔女开辟一条新的道路!
但世上比顽固更可恨的是愚昧!
明明她如此努力地想要拯救她们, 想要将她们带入新世界, 可那些蠢货却不识好歹, 不但反咬她一口,甚至还将她关入地牢?
愚蠢!
可笑!
既然如此,就别怪她不念旧情了!
萨曼莎心中发狠, 献祭了那些被她哄骗的无知的魔女,用神灵赐予的力量撕裂了阿喀琉斯的结界,拂袖而去,全然不顾失去结界的阿喀琉斯将会在深海巨大的压力下遭受怎样的破坏!
萨曼莎并不觉得自己这是冷酷无情,她觉得自己只是提前做了一些事、结束了一些人的生命而已,毕竟——当新世界到来时,这些不懂得变通的魔女也是迟早要死的。
——她只不过是将时间提前了一些罢了。
于是她心安理得地离开了阿喀琉斯,心安理得地与人鱼达成了合作,并心安理得地来到东洲。
到达东洲后,萨曼莎实在不耐烦那些愚蠢的人鱼们,于是她略施手段,甩开了监视的人鱼与海法师,然后在海城魅惑了一个罗姓的男子,让他为她痴狂,甚至甘愿认下她肚子里的孩子。
如此简单!
毫无难度!
但那一天——当她在罗国浩的再三哀求下、志得意满地乘上车与他回到罗家的那一天,她路过了一片树林。
那是她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的地方。
在那里,她遇到了一条像是来自深渊的蛇!
它身躯粗壮绵长,灰黑的鳞片有着火焰余烬的颜色,然而除此之外,在那灰烬的色泽下,却还有着无尽的恶念与淤泥涌动,令萨曼莎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便被骇得动弹不得,冷汗瞬间浸透衣裳。
那一刻,那条蛇明明连瞧都没有瞧她一眼,只是拖着重伤疲惫的身躯,向那深深的、森森的树林深处游去。可萨曼莎只是远远望见它的背影便被吓成了这幅模样……要知道,哪怕是直面她所信仰的真神,她也绝没有不堪到这种地步!
于是这一刻,萨曼莎无法遏制地思考着这一切。
它是谁?
它是什么?
它要去哪里?
它为什么会受伤?
而她——能不能从这一切中获利?
她能不能得到什么?从这条蛇的身上?
贪婪是原罪,但也是进步的最大动力,是居高位者必有的品质,因为后者往往将其称之为野心。
于是,野心勃勃的萨曼莎做下了一个决定:追踪那条蛇!
萨曼莎喝停了车辆,命令罗国浩留在原地,自己则追踪着那条蛇的血迹而去。
因顾念着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萨曼莎并未追得太快,毕竟在她看来,那条蛇的速度根本不是她能够追赶的,而那条蛇留在地上的血迹,却又是最好的指路明灯,既然如此,她又何必着急、何必勉强自己?
但她没有料到,那血迹竟在树林深处戛然而止,就好像那条蛇凭空消失了一般!
萨曼莎又惊又怒,几乎将这树林的这一小块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但却还是没有找到半点线索——她彻底失去了蛇的踪迹!
萨曼莎心中既懊恼又不甘,感到自己似乎错过了极大的机会。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无可奈何,只能想办法将地上残留的血迹带回,当作自己最后的收获。
可意外在此刻发生——那浅浅的血迹,竟在她靠近的瞬间,化作恶风,汹涌地扑向了她。
萨曼莎大惊失色,想要用法术来抵御,然而这恶风带着无尽的霸道之意,竟然不受到任何阻碍,就这样穿过她的身体,倏尔又消失不见。
险死还生的萨曼莎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最后再不敢起半点妄念,狼狈逃离了这片树林。
从此以后,萨曼莎辗转难眠,心中生出隐约预感,觉得这件事绝不会就此结束!而在数天后,当萨曼莎在罗国浩的陪伴下第一次去体验人类世界的产检,并从人类的仪器中看到盘踞在自己腹中的阴影的那一刻,她便被这幽深的黑色、和那如同蛇一般蠕动的阴影镇住,忘记了呼吸。
她感到了恐惧。
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恍然。
这一刻,萨曼莎终于明白那令她不安的预感应验在了什么地方
!
——是她的孩子。
她的孩子……她那寄托了所有爱情与希望的孩子,在那条蛇的诅咒下,化作了恶魔!
这就是真相!
是那一天,是那森林中的血迹,是那阵风,是那条路过的恶蛇,是那个恶魔——它夺走了她真正的孩子!
她不顾医生诧异的神色,跌跌撞撞地离开了医院。
她来到了海边,狼狈地冲入海中,想要穿过整个大洋去向自己的爱人痛苦哭诉,甚至想过剖开自己肚子,将那恶魔取出!
但最后,她退却了。
因为她如此畏惧着那惊鸿一瞥的恶魔。
当初的她,只不过远远见了那条蛇一眼,便被吓得几欲昏厥,而如果她此时拒绝生出这个孩子,打断了那恶魔的计划、忤逆了恶魔的意愿……她又会有怎样的下场?
这一刻,曾在海底世界呼风唤雨、卷起巨大灾难的魔女,只剩下满心凄苦愤怒,和几乎要将她生生撕裂的怨毒!
萨曼莎不怕死,但她不能死——至少现在还不行。
于是,这一刻,她凝望着天上的繁星,在心中立誓:
只要有一天她有这个可能,只要有一天她有这个能力,那么,她一定会杀了这个夺走她孩子躯壳的恶魔!
一定要——杀了它!
·
记忆在此戛然而止。
罗拂怎么都没想到,真相竟会如此!
她震惊于这样不堪的真相,几乎想要为自己的前半生大哭,又想要为这样的愚蠢大骂。
但最后,她只是俯身望着地上已然断气的魔女,笑了起来。
事实的真相,竟如此愚蠢,如此可笑!
当年,萨曼莎因她的一念之差的贪婪,想要从那古怪的蛇身上获利,以致于招来厄运,使得自己的孩子被那条古怪的蛇的力量所污染。然而,这只是一种力量性质的传递而已,哪怕罗拂最终的确因为这一股力量而成为了不死者,但这却并不代表罗拂真的与那条蛇有什么直接的关系,更不代表萨曼莎在那次产检中看到的“蛇”是“恶魔转生”的表现。这一切的憎恨与厌恶,其实都是这个魔女以愚昧和疑心构筑的恶果罢了!
因为她看到的“蛇”与阴影,只不过是b超时正常显示的阴影。
仅此而已。
想想看——一个纯粹的、全然的、连科技是什么都没有完全懂得的外行人,能从怀孕不过几月的b超里看到什么?当然只有一团阴影而已。可她,这个为他人带来灾难的魔女,却因为数日前的那一场遭遇,一遍遍在心中揣度,疑心生出暗鬼,再加上对自己行为的懊恼、对那条蛇的惧怕,这才让她在看到b超的瞬间被震慑,最后连向他人求证都没有,便笃定自己腹中的孩子是恶魔,将所有的恐惧都推给这个孩子,将自己的责任从这一切中摘出……
这持续了数十年的憎恶和恶毒,怨恨和指责,其真相竟然如此愚昧荒诞!
如此可笑!
而罗拂也的确因此笑了出来。
她先是低笑,慢慢又化作大笑。
罗拂笑这个魔女。她笑这个掀起无数灾难的魔女、阴谋家,不但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徒劳无能地将贪心与恐惧酿成的苦果过错推给一个无辜的孩子,甚至因此心生恶念,做下错事,最后死于自己的女儿之手。而这个狡猾的魔女,至死为止都没认出那个与她交手的敌人是她的女儿!
罗拂还笑自己。她笑自己自认果断无情,最后却还是会被这个魔女牵动情绪,会为了一个弃她而去的人愤怒不甘,为了一个只会屈服于恐惧、无能地推卸责任的女人发狂!
但是……
只有这一次。
这是最后一次了。
罗拂抹去了自己脸上的泪痕,再次注视地上的魔女时,已经再没有了情绪。
“我终于明白了。”罗拂道,“你不配当母亲。”
这个魔女,不配当母亲。
无论是对于罗拂,还是对于罗澜。
于是,最后一分不甘就此消散。
她终于将所有的一切彻底放下。
从这一刻起,关于萨曼莎的一切,已经再无法牵动她的思绪。
而与此同时,她也得到了自己最初想要得到的东西——她的力量之源。
此时此刻,罗拂虽然还是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本质究竟象征什么,但至少,她知道了自己不死者的由来,并且获知了那条蛇的线索。而得知了这条蛇,便等于离答案只有一步之遥,因为罗拂知道,有一个人——一个从开天辟地之初便一直转生至此的人,一定会知道那条蛇的真实身份!
谢道源!
所以,此刻的她,只要等待谢道源的再度出现就好了。
想到这里,罗拂跳上巨鹰,对此地没有半点留恋,命令石鹰振翅离去。
她向着太阳飞去。
在她身后,阿法利亚在无尽的熔岩中崩毁,侥幸生还的人们纷纷逃上了海船,带着惊惧与绝望,眼睁睁地看着这座城市在火焰与海水中沉默。
而在罗拂身下,被听海石和魔女的力量吸引而来的海洋生物们,拥簇在石鹰身下,遥遥望着天空的罗拂,与她迎向远方。
这一天,在魔女
之女以及一整座城市的献祭下,古神终于从遥远的沉睡中醒来。
许多人以为,世界将在古神的到来迎来一个新的篇章,但事实并非如此,真正的新世界从未等待过这个曾经湮没在过去、并也终将于未来消失的古神。
它真正等待着的,始终是那一位真正的、能够将整个世界都导入正轨的“真神”——
谢道源。
是的,如果世上有什么能被称之为神,那么他一定就是谢道源!
世界等待着他,罗拂也等待着他。
但是……这个家伙,现在又在什么地方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君青宇的地雷~
感谢总算想起改名了、团小团、德的营养液~m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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