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2
怀王府的南面,栽种几根笔直脆翠绿的青竹扶摇直立云霄,旁边花架上爬着葡萄藤,架子下面身形清瘦的男子身穿青绿色长衫,襻膊系着宽大的衣袖,手里拿着小水瓢从木桶里舀水浇在葡萄藤的根上。chunmeiwx
“殿下,老三又失手了,让赵临川给跑了。”
一名身穿玄衣劲装的中年男子刘护卫抱剑上前,递给男子一封加急传来的密信。
姜佑慢条斯理得浇完水,随意将水瓢丢进木桶里。
小厮端来清水让他洗却手上泥土,他用干净帕子拭去手上水渍,才转身望向刘护卫,“他们赵家果然是一群狐狸,褚玉那边呢?”
“赵临川实在滑头得很,上次在恪杉,本以为能抓住他,谁知却让他从巴红阙的府中溜了。”
姜佑也没想到,本以为让褚玉跟赵临川分开,他只跟巴红阙说过,让男方去战场,最后褚玉不仅漂亮得赢下了攻城战,还给巴红阙耍了心眼,让他自顾不暇,趁机跑了,然后二人一路回了云水城。
接连两次都被他跑了。
但这件事里,无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古怪。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姜佑一时半会儿又察觉不清。
“护国公说赵临川他们并不承认自己互换一事。”刘护卫将手中的密信递到姜佑跟前。
姜佑轻轻抽出密信查看。
信里的内容是说褚玉跟赵临川二人已至盛京城的城门,恭王派去的人似乎都扑了个空。
但城门口是进城的必经之路,恭王前些日子扑空,不至于傻到会让他们安然无恙的进城。
他解开襻膊,拢了拢衣袖,“跟我出门一趟。”
刘护卫不解:“殿下,恭王的人对赵临川褚玉出手,我们坐收渔翁之利,为何还要出去?”
他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我并不像赵临川死,他这样的人命应该留着死在沙场上,而不是死在这些尔虞我诈下,褚玉天生就是棋子,一枚棋子,就应当身在棋盘中,何苦挣扎跳脱出去,就像我一样,从记事起就知道我的命运。”
姜佑说着抬头望着艳阳天,阳光刺眼。
可他也从来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所有人都在争抢这皇位,他觉得他也应该去争一争,所有人都想把盛京城的水搅得越来越浑,他也乐得帮人一把。
出了怀王府,绕过恭王的眼线,他登上了朱雀大街外围的一家茶馆二楼,选了个临街的位置,叫小二送来一壶好茶,一叠果子糕。
从他这个位置望下去,刚好能见笔直的路。
刘护卫警惕打量着四周,瞧见了对面楼上檐角隐藏着的弓箭手,下面摊子有人在卖簪子,有走街串巷卖糖葫芦的游郎。
更有在摇着拨浪鼓嬉笑穿过人群的孩童,货郎的吆喝声络绎不绝,一片欣欣向荣和乐景象。
“你猜父皇此时此刻知不知晓赵临川褚玉二人到盛京的消息?”
刘护卫抱剑说道:“皇上此时定是知晓,只是为何恭王还要大张旗鼓胡在街头行刺他们?”
“以为他想要赵临川死,褚玉活,但赵临川不能死,褚玉必须死。”
刘护卫不解,“为何恭王要这么做?”
“因为褚玉说到底是他们沈家培养的棋子,一个初露锋芒的羔羊总比爪牙锋利的老虎更好控制。”
刘护卫瞬间明白,褚玉身为棋子,只要她死了,那么牵动赵临川的那根线必定崩塌,定远大将军年少成名,望山城的人都说他与夫人伉俪情深,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褚玉为他而死,就该能拿捏住这只在野惯了的猫儿。
恭王再以阮芷为要挟,届时太子都会陷入被动。
他不过是透露了一点消息出去而已。
赵临川跟褚玉已走到视线范围内,姜佑缓缓端起青瓷小杯,目光紧紧盯着楼下的人。
此次出来,他们也带了人,为的是能确保褚玉在今日死掉,倘若东窗事发,他也能顺势将罪责推倒恭王身上。
恭王的人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动手,晚了皇宫里出来接赵临川的人就来了。
一支利箭破长空,直直朝着褚玉面门射去,褚玉侧身想躲过去,转身之际赵临川徒手截住箭矢,紧紧握住箭身。
街上的百姓因突如其来的变故四处逃窜,街头嬉闹的孩童被妇人一把抱走,手中的拨浪鼓掉在地上发出闷响。
卖糖葫芦的汉子将手里的草靶子一横,当做武器横扫他们而去,赵临川一脚踢开草靶子,褚玉忙推倒几步,跟汉子拉开身距。
汉子一计不成又来新招,将草靶子朝着赵临川面门猛戳,他勾唇笑着左躲右闪,不忘从头上取下两串,一串咬在自己嘴里,另一串直冲汉子面门,下一秒转变攻势塞到了他嘴里。
赵临川趁着这个功夫飞身踹在他的胸口,将人踢飞,然后伸手取出自己嘴里的糖葫芦,糖葫芦酸甜混杂在口腔中爆开,让他不禁笑弯了眼。
旁边卖簪子的小贩从货架底下抽出一把长剑,吆喝一声直冲褚玉而去,四面八方的杀手蜂拥而来。
褚玉见他靠近,忙抓起旁边推车上的铁锹敲在他脑门上,在他晕头转向之际,有人想伸手去抓她的肩膀。
褚玉出脚踹在了他的裆部,趁着他捂裆痛苦嚎叫时,抓起推车上的菜篮子和扁担,菜篮子扣在他头上,扁担当头给他就是一棍子。
赵临川赶到她身旁,箭雨落下,他立起推车做挡。
“没事吧?”
褚玉摇摇头,“还真被你猜对了,恭王的人在路上拦不到我们,必定会在城中设伏,只是这样也太肆无忌惮了。”
“说不定不知恭王的人。”他补充道,“既然你已识破过去的事还有怀王从中作梗,那么今日你我被围,说不定也有他的人。”
“说是看得起你,还是抬举我。”褚玉打趣,“狗急跳墙,天子脚下也敢这么猖狂。”
赵临川一只手扶着推车的木板,用拿着糖葫芦的手伸出小拇指点了一下褚玉的鼻尖,满眼宠溺,“到底是跟小爷我时间长了,说话都不斯斯文文了,当初你一套繁文缛节下来,可没把小爷我愁坏了。”
“身后!”
褚玉说着帮忙顶着推车的手用力,让赵临川空出手去打人,他刚探头,箭雨就齐刷刷下来。
赵临川投出手里的糖葫芦,带着刚劲力道的糖葫芦露着尖锐的签头,稳稳刺进想趁机偷袭的杀手肩膀处,因只露出了一截,并不能伤他太深,只有浅浅一个口子。
“这里不能久待,推车的木板快顶不住了!”
褚玉说着四处搜索能够躲避藏身的地方。
但在空旷的朱雀大街上,他们避无可避,只能硬战。
在茶楼上看戏的姜佑把这一切望得一清二楚,忽然察觉了其中不对的地方。
因为方才打架,不是身为女儿身的赵临川,而是身为男儿身的褚玉。
褚玉一个深闺姑娘,短时间内不可能习得这么好的武艺,除非那个人就是赵临川!
姜佑想明白,脸色瞬间白了下来,握着茶杯的手猛一颤,洒出些茶水来。
他们倘若一开始就没互换,一切都是引蛇出洞的计谋,不得不感慨太子跟褚闲好深的城府,破绽故意卖出来,让他们齐齐都落了进去。
但万一已互换回来,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什么时候换回来的事?
是在恪杉还是云水城?
姜佑忽然明白一瞬间想通了,有可能当他还在沾沾自喜以为自己藏在背后无人发现,说不定他们早已寻得蛛丝马迹。
那么当日说给云牧的话,没有互换是在试探云牧?
还是为了试探他。
“殿下怎么了?”
姜佑望向朱雀大街上的人影,但他望过去,却对上了少女那双眸子,那个眼神,仿佛在嘲笑他,无声告诉他。
她知道了。
他或许还可以趁机再给自己谋得另一条路,跟褚玉第一个眼神的过招中,他败了。
也迎来了久违的兴奋,他突然不想褚玉死了。
因为难得有对手。
褚玉这个姑娘,他早就说过,太聪明,也会伪装。
“或许棋子早已不是棋子了,刘护卫,我们帮帮下面的两个人。”
刘护卫不解,但还是吹响口哨。
下一秒,藏在更深处的乱箭飞射而出。
暗中有人帮忙,射死了在屋顶上的弓箭手,惨叫声伴随着一具具尸体坠落在地的声音,滚动的身体卷下来不少瓦片破碎在地。
赵临川也空得出手来,去解决地上的人。
褚玉默默收回自己的目光,望着前方与人颤抖在一起的少年,她握紧的双拳掌心有些出汗。
五月的太阳也晒得她后背汗津津的。
按照怀王的性子,从他们刚靠近盛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他们的全部行踪,也料到恭王会在城中设伏,怀王不可能想不到这点,故而他出于好奇,对事态的掌握,好奇心会让他出来看戏。
她早将盛京城的舆图还在她困于闺阁之时就已烂背于心,目的是为了终有一日,她逃离这个地方,不至于连路都找不到。
故而推测怀王会选择在朱雀大街的茶馆,只有一家茶馆在朱雀大街,且有临街的位置。
果不其然,她看到了。
怀王若是也知晓互换一事,当初望山城伏击她的那群人,说不定就是怀王的人,但有一事尚且不明,她姑且怀王的态度是不想让赵临川死掉,那为何当初派去的人又对身为赵临川的她招招杀机,想致人死地。
怀王也想争一争皇位,赵临川是太子那边的关键,她身后牵扯着的是褚家,想让朝堂乱,必须关键人物死亡,褚家跟赵家,就是突破口。
恭王的目的从始至终都很明确,就是赵临川的命。
那么恭王呢?
所以在进城的时候没有采用赵临川的方法易容混进来,而是大摇大摆的。
她想知道怀王到底在盘算什么的,所以故意让赵临川显露身手,反正事到如今,他们在别人面前,演不演戏都无所谓。
最主要的是不管他们做什么,总得有人信。
她赌了一把。
不仅找到了怀王,还赌赢了。
以他的智商,猜出他们如今没有互换很正常。
但于他而言,不确定的是换还是没换?
换了又是何时互换回来的。
在人摇摆不定的时候,心最容易乱被人左右,届时无需多言,只需一个眼神。
是她赢了今日的一局。
也得亏怀王出手,不然那些杀手就让人头疼。
剩下的几个杂碎,不足挂齿。
远处马蹄声踏踏传来,伴随着禁军的脚步声,赵临川解决完最后一个人,转身把目光落到她身上。
少年神采奕奕,朝她笑了起来。
她站在光里,他们跟怀王的博弈还没有结束。
褚玉收回心绪,也朝他嫣然一笑。
孙有道的高呼声随着马蹄声渐至。
“何人胆敢当街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