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
褚玉觉得自己宛如置身在一片混沌中,看不清来路,也望不见去路。zhaikangpei
她像一只漫无目的的羔羊,走走停停。
远处传来的哒哒脚步声,一道纤细的轮廓停在她跟前,褚玉看不清来人,只知那人在静静注视着自己。
“清韵,是你么?”
一道白光闪过,人影变成清韵的模样,她笑吟吟站在原地,穿着当日穿得衣裙,眉目弯弯。
“小姐。”
褚玉跌跌撞撞朝她奔过去,眼泪不由自主落了下来,但不管她跑多久,跑多远,清韵始终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却怎么都碰不到。
“清韵!清韵!”
就在褚玉碰到那虚幻的影子一瞬间,清韵山青色的衣裙开始慢慢染血,脚下血水蔓延,不停向外扩散。
清韵笑得比哭还难看,“小姐,我好疼啊,小姐……”
褚玉想去抱住她,脚步却无法挪动半点,宛如生根,让她动弹不得。
画面一转清韵身后红月高悬,她就消失在了红月里,带起拂面的清风。
她跌跌撞撞想去打碎红月,谁知碰到却漾起涟漪,她站在青雀台上身穿当日红衣,环城河的河面聚满格式不一的画舫游船,盛京城有头有脸的公子小姐们立在船头,个个面上带着笑。
“跳一个!”
“跳一个!”
漫天桃花乱飞,纷纷扬扬的,褚玉刚抬手,本空无一人的台前多出了自己的母亲,沈萝神色不善发疯一般冲上前来,拖着她坠入水中,落水一瞬间,褚玉望见身后的人,是雍容华贵的沈贵妃,是笑容温和的沈王爷。
眨眼天旋地转。
沈萝紧紧缠抱着,却还在她耳边呜咽,呜呜哭声在水中蔓延开来,让她动弹不得。
她躺在水底,睁眼定定望着高处,闪耀的水光。
却瞧见被风沙席卷的望山城,城外那一片白桦林在风中萧瑟。
蹴鞠不知是从哪吹来的,咕噜咕噜滚到望山城的城门前。
那一瞬间,紧闭得城门敞开了,是许久不见的宋川平。
他笑着捡起蹴鞠,转身呼朋唤友,“兄弟们!来玩蹴鞠啦!”
闻声而来的赤霄军以洛青为首,欢呼雀跃涌出来,一瞬间风沙消散,山河清明。
褚玉察觉有人摸着自己的头,转头时,是自己的父亲,弯着腰,沈萝不知何时起身,安安静静立在褚闲身后,目光柔和。
褚闲笑着朝她伸手,“阿喜,你怎么躺这里了?”
褚玉伸手搭在父亲宽厚的掌心,她才发现自己躺在盛京城的城门口,根本不在水底。
褚闲牵着她往盛京城外走去,“阿喜,走了就不要回来了,不要回来了。”
她被推了出去。
“阿爹!”
盛京城的城门轰然合上,任由她无论怎么敲都敲不开。
“阿爹!”
“阿喜,走吧,好孩子,走吧。”
褚玉转身,她又回到了望山城,只是这一次,望山城变成了死城,尸骸遍野,白骨累累。
破败的战旗歪歪斜斜插在土堆里。
有人高呼,“孙将军——”
纵身跃下了城楼。
风中她似乎闻到一股酒香,褚玉顺着酒香寻去,抬头瞧见横坐在城楼上的少年,他逆着光,有喝着酒,最后酒香散在风里,少年也不见了踪影。
“赵临川!”
随着她的惊呼声,她再次回到了青雀台上,酒香越发浓稠。
只不过这一次,她寻到了在人群中栏杆处的少年,倚靠在斜桥上,身旁立着常年伴他左右的雪驹,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酒,笑吟吟地望着她,神色温柔,漆黑的眸子像是藏了满天星辰一般。
不顾身后满楼红袖招。
少年喝下最后一口酒,笑着翻身上马,打马离开了繁华的集市街头,只剩她一个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喂,褚姑娘,要不我带你玩儿去?”
少年的面庞猝不及防在眼前放大几倍,上扬着眼尾,朝他伸出手来。
带着她走出了困住半生的盛京城,一眼外面的天高海阔。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活着,褚玉。”
“赵临川!”
褚玉从床上坐起身来,从外面透露进来的天光微微晃眼,眯了眯眼睛打算适应一下。
待完全适应才睁眼,周围摆设看着像是个单人的营帐,屋子里有股还未消散的药味儿,身上的衣物已被换过一遍。
守在她身边莫约十二岁的少年睁开新松的睡眼,跟褚玉的眸子对上,立马清醒过来。
跑向外面。
“郎君!那位漂亮姑娘醒了!”
褚玉瞧见赵临川率先进来,长长松了一口气。
上前关切问道:“褚玉,可还有哪里不舒服?我在找军医看看。”
褚玉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未等少年转身,她主动抱住他。
赵临川一怔,也轻轻圈住怀里的人,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道:“怎么了?”
褚玉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谢谢你。”
等老军医过来看过说已经没什么问题了,只需要好好休息两日即可。
下午拔营的军令传来,除了留下来帮忙重建家园的将士之外,其余的人赶在天黑之前顺利返回了云水城。
第二日,还下了一日的雨。
云牧出去了一整日都未曾回来,傍晚的时候褚玉望见云牧和管家走进府中。
“阿玉,临川呢?”
在云水城这两日,云牧对褚玉也有了新的改变,加上二人熟稔起来,他对褚玉的叫法也做出了改变。
“方才还在这里呢,我去寻他。”
云牧寻赵临川,想必是有什么事情,她也没做多问,没走几步就被叫住。
“你们夫妻二人一块来书房寻我,我去换身衣服。”
褚玉点头,问了府里的小厮才知道,赵临川回房去了。
他们来到云水城后本是分房睡的,是否同床这件事上,她自己清楚知道,倘若对方是赵临川,明面上的夫妻,她是不介意的。
但赵临川并不想,她也未曾开口说。
他的房门是敞开着的,褚玉立在门口,没有第一时间进去,而是先敲了敲房门,发出声音。
“直接进来就好。”
褚玉走进去,发现少年光着膀子站在衣架前。
少年肩宽窄腰,肤白透红,因常年习武练出来的精壮紧实身躯,并不像外表看上去的清瘦。
他换衣服的场景让褚玉此时光明正大看了去,顿时面红耳赤猛地背过身去。
虽说没换回来之前她也见过,可那时到底是自己在那皮囊里,后来习惯了也就习以为常,如今换回来,让她正眼看去,依旧令人羞怯。
逆行而来的还有她上涌的气血。
令她慌乱无比。
赵临川也没想到来人是褚玉,忙捂着身子背过去,同样耳根子发烫。
他急忙穿好衣服,走上前去,不自然摸了摸耳朵。
“你怎么来了?”
“护国公让我喊你去书房,应当是有事。”褚玉别过脸去,努力把呼吸平稳,“你大白天换什么衣服……”
“被淋了雨的猫爬了……”赵临川小声解释着。
气氛有些尴尬,外面淅淅沥沥的雨扰着心扉,让他们更加心绪乱飞。
去到书房后,云牧望着他们面上尚未退去的赧红,有些诧异。
“发生何事?脸这么红。”
“没事没事,来的路上跑急了。”
褚玉急忙摆手,自然不敢说是看了半光的赵临川。
云牧从书桌上拿来两块细长的令牌递到他们手里,“回盛京的事我帮你办好了,贡船五月初一启程,也就是后日,届时你们拿着牌子登船,我说你们是县令夫人身边的远方亲戚,来探亲如今着急回盛京城去,路上遇到盘查的人,不要说自己的名字,能避免同外人接触就避免,路上的事我也不能保证,还望你们一路平安。”
褚玉接过令牌,分给赵临川一块,二人拱手,“多谢护国公。”
“说谢也太见外了,以后有空给我写信挂念一番即可。”
他笑着捋了胡须。
外面的雨终是停了,但天气一直阴沉沉的。
好在第二日,阴沉沉的天放晴了,一大早就出了太阳。
褚玉在院子里一棵老树下的石桌上趴着打盹。
赵临川在一旁逗着三四只猫儿,这些猫的性子都比较亲人,不会轻易挠人,就是比较闹腾。
最后他高举手中的鱼干,却猫蜂拥扑在了地上,踩得一脸的梅花灰印。
“赵临川,我想喝水。”
褚玉睁眼,被太阳晒得软绵绵的。
赵临川将手里的鱼干放在地上,起身笑着:“我去洗个手给你倒水来。”
等他离开,褚玉又眯起眼睛小憩了一会儿。
后来她睡得迷迷糊糊被人轻轻晃醒。
“褚玉。”
声音将她从睡梦里拉了回来,赵临川已为她端来一杯温水。
褚玉眯着眼将水喝完。
“回屋去睡吧,现在日头高了。”
赵临川的声音再度传来,她现在懒得都不想动弹一下,哼哼一句之后突然整个人腾空而起。
她勾着赵临川的脖子,往他怀里蹭了蹭,困意还散去,让她意识昏昏沉沉的。
回房之后,赵临川小心翼翼将人放在床上,刚想松手,手指却被人抓住了。
褚玉侧躺着把脸贴在他的臂弯处,抓住他似乎是无意识的动作。
临近夏季的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褚玉睡得很沉。
赵临川俯身替她理了理贴在面上的发,丝毫不介意侧坐在地上,让贴着他手臂的褚玉睡得舒服些。
他另只手搭在床榻边缘,下巴但在手臂上,望着眼前姑娘的面容,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等再次睁眼的时候,褚玉已经醒了,漆黑的眸子,杏眼眼尾上挑。
此时他们二人凑得很近,谁都率先拉开距离,也并未意识到这样的举动有多暧昧。
赵临川近距离看着褚玉,她的睫毛又长又密,微热的气息扑在面上。
“你笑什么?”
他也跟着笑了起来。
褚玉脸上笑意更浓,“我方才在想,怎么会有人睡觉都坐在地上睡。”
赵临川努嘴,表示不满,“也不看看是谁的锅。”
“我还在想,看你什么时候会醒过来,我就在心里默数了十下,你不醒就是小猪,结果刚数完,你就醒了。”
褚玉戏谑开口,“赵小猪。”
赵临川下意识得用额头顶了一下褚玉的额头,褚玉吃痛想伸手去打赵临川的后背,但他预料她的动作,紧紧扣着她的手,不给她动弹。
“你都没数出声,不算,要是你出声,我铁定会醒。”
褚玉弯起眉眼,“我数完的时候,你才醒,赵小猪。”
温热的气息扑在面上。
她才意识到此时此刻他们的距离有多危险。
他就这样垂眸专注凝望着她,在瞬间寂静无声的空气中,他们此时此刻都才意识到,太近了,只要有一个人稍微低头或者微微仰头就能碰上对方的唇。
顿时心猿意马。
赵临川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褚玉不由屏住呼吸,心脏急速跳动着。
见少年有微微垂下头的趋势,她闭上双眼。
但下一秒,她察觉钳制着自己手的力量消失了,她睁眼,赵临川已拉开了距离,少年耳根红到似乎充血,落荒而逃。
褚玉忙背过身去,抱着被子大口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