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7
“刨开!”赵临川目光紧紧盯着那群村民。czyefang
将士迅速上前徒手刨泥,被掩盖埋在土里的衣角就露了出来,越往深处,泥里的血就越发明显,混杂血的泥土直到埋在地下的尸首完全露了出来。
躺在里面的一共六个人,身穿盔甲,个个脑袋被砸得血肉模糊,尸体上还带着未消散的余温,是刚死不久。
有百姓瞧见纷纷扭头别开了眼睛。
褚玉怔怔望着坑里将士,下一秒眼睛就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少年的刻意压制着怒火的嗓音带着一丝颤抖。
“别看。”
褚玉挪开了手。
方才这些人还在奋力拯救每一生命,就在不久之前,当初救了他们的将士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生命争分夺秒,可是现在,这群留守在山上的人,却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此时此刻,她无比冷静,语调却冷得很。
站在前方的百姓鸦雀无声,无人敢出来回应。
褚玉再次拔高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为什么死了!”
她觉得这些将士的生命,个个炽热明烈,把真心全都捧到百姓面前,他们是前线的战士,亦是后方不倒的墙。
就算死,也得是死得轰轰烈烈。
而不是像现在,死得悄无声息,有的人连尸首都无处可循,就这样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她不知道这些人还有没有人牵挂,心中是否有遗憾的事,他们向往去哪里。
在一切都是未知数的时候,就这样倒下。
再也无法奔向远方。
“是他们杀的!”
稚嫩的童声传来,褚玉望见从人群里钻出来一个女孩,她身上还带着些泥,指着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男女。
女孩的母亲上前捂住她的嘴,不敢让她继续往下说。
女孩挣脱母亲的手,跑到褚玉跟前,“娘!就是他们杀的!为什么不让我说!大牛哥哥他们全是被他们杀的!”
女孩说着说着哭了出来,“他们都是好人!娘为什么不让我说!”
褚玉蹲下替她拭去眼泪,红着眼眶扯出一个笑容安抚道:“好孩子,不哭。”
赵临川转身望着对面的人,身后的将士纷纷上前把他们包围起来。
瞬间有人吓破了胆,跪地哭喊着求饶。
“军爷!这些都是他们干得!与我无关!”
“军爷!与我无关!”
“什么与你无关,方才明明是你带得头!是你说他们要把我们抛弃在这种地方!”
“我说归说,可也想要他们的命啊!是你们全都是你们!”
“够了。”赵临川出声,他目光落在女孩的母亲身上,“你来说。”
母亲迟疑望了望四周,正在犹豫要不要开口,立在她身旁的一名王老头扯住她的袖子,眼神殷切。
“三娘,慎言呐。”
女孩瞧见上前把自己娘亲扯到一旁,挡在母亲跟前,“阿娘!不要听爷爷的!他们都是坏人!爷爷害死了哥哥!是爷爷害死了爹!他还想卖了你!卖了小蝴蝶!”
小蝴蝶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最后抱着三年的大腿,哭了起来,“阿娘,小蝴蝶没爹,没哥哥了,阿娘……”
三娘眼眶含泪,摸着她的头,缓缓抬头望着老者,被勾起的伤心往事让她眼神愤愤,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她曾经也有深爱着她的丈夫,有乖巧孝顺的儿子,分家以后,本是幸福美满,可后来就是眼前这个人倚老卖老,一把年纪欠上赌债,他的妻子一夜之间疯了,投井自尽。
三娘的丈夫本在一户富商家中做工,后来被他爹找上门来,求他提他还债,当天富商家中少了一件昂贵的青瓷器,最后查出来是被偷了,有人瞧见王老头离开的时候怀里鼓鼓嬢嬢的,商人怀疑是丈夫指使,教人活生生打死。
她的儿子,还在书塾念书,此事传出,不仅书塾不要他,还被人暗戳戳辱骂,遭人白眼泼脏水,百般压抑下,想不开撞死在了王老汉那道破旧的门柱前,鲜血四溅。
小蝴蝶当时正兴冲冲拿着刚买来的风车要去找哥哥,正好望见这一幕。
风车掉了,哥哥也没了。
三娘悲从中来,把孩子抱在怀里,彻底站在了褚玉他们这一边,“我说,我如实说,绝不会有半字虚言。”
随后她凝望着他们村子里的人,有人低着头不敢出声,有人畏畏缩缩藏在后面,有人神色高傲看不到半点悔过。
总有人要站出来,不该害怕躲在沉默的背后,让人死不瞑目。
“我们村子名叫云蓼上村,住在云蓼山上……”
大牛等人将上村的人一路护送至山上,原本送上山的将士共有二十余人,可谁知,半路被派走了几个,就连他们的营头林倚欢都不见人影。
剩下的十几个人上山后,只留下六人其余人就撤走了。
大牛说他们是去就云蓼山上的其他人。
他们这群人尚且能不能活着下去都不好说,有人不解,为什么不先把他们送走再去救人?
经历这场洪水的人个个人心惶惶,劫后余生带来的后怕让他们神经一度紧绷。
本就不多的人最后只留下六个人,他们担心最后这六个人都跑了。
“这么久了离开的人还没有动静,他们是不是想把我们丢在这里自己逃命去?”
这话是王老汉说的。
也正因为这句话成了点燃心中恐惧的导火索。
“你看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是不是想下山去?”
“他们真的要抛弃我们!”
大牛立在不远处,第一个一头钻进了树林中,不见了身影,已经失去理智被恐惧包围的村民们纷纷也进了树林。
瞧见了立在树下的大牛,他手里还拿着刚采的山茶花。
“你们怎么来了?”
“你是不是要丢下我们自己逃走?!”
男人咆哮着上前去掐住大牛的脖子,质问他,双目发红,手背上青筋暴起!
大牛挣扎着想奈何失去理智的男人力大无穷,掐着他面色涨红,恍惚间瞧见剩下的五名将士闻声赶来。
“你们冷静点!”
“我不想死!你们也别想独善其身!谁都别想下山去!”
“谁都不准丢下我!”
“不能丢下我们!不要丢下我们!你们营头是不是抛下我们走了!”
“我就说女人当营头关键时刻只会顾着自己逃命!”
“啊——”
现场情绪崩溃的人想冲下山去,但是被将士拦住摁倒在地,“冷静点,接完人林营头就会回来了!”
“我们不会丢下你们不管的……”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抱起石头狠狠砸在了后脑,鲜血狰狞爬满脸颊,他睁着眼睛倒在地上。
杀人的正是那名掐着大牛的男人,他丢掉手里的石头踉跄往后退,两股打颤。
大牛躺在地上还未回气来。
见自己兄弟死了,剩下四名将士就想上前去抓住罪魁祸首。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死了人我们都有责任,不能让他们活着!”
“是他们先要丢下我们的!”
“是他们的错!”
“我们只想活下去没有错!”
越来越多的人符合起来,将士们被围困在中央,双拳难敌四手。
直到后来他们全都死了,被打得头皮血流,临死前大牛还在念叨着,“我……我们没有丢下你们……相信……”
他目光涣散,最后只吐露出两个字。
“花花……”
身旁嫣然的山茶花被踩得七零八落,血迹斑斑,那一束娇艳的山茶,他再也不能亲手送到他心上人手里。
“他们到死都没有还手,因为他们始终相信自己守护人,不会置他们于死地。”三娘说完望着上村的人。
其中未曾参与进这场虐杀过程中的人更不敢出声。
人面兽心,不过如此。
“是他们先要抛弃我们的!”
“不然为何上来了又走,还车撤走了这么多人!”
“不是丢下我们还能是什么?”
他们到死都在尽力解释,企图换回他们的理智,想让他们相信自己。
他们穿上了这身盔甲,身上便有了使命,他们打仗在前线时是战士,在后方是永不坍塌的防风高墙。
他们守护着百姓,维系一方平安。
他们是百姓的保护神,可到了最后,最死在了他们想保护的人手下。
现在上村的人却始终还在为自己找借口。
“真是可笑啊……”褚玉笑了起来,言语嘲讽,“你们有些人是罪魁祸首,可不敢阻止眼睁睁看着他们死掉的人,也是帮凶,事发至此不敢直面自己的良心,是丧心病狂!”
赵临川握住褚玉藏在袖中紧紧攥着颤抖的手。
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指控当时动手的人。
“林营头为了救人,死了!”
褚玉回握住赵临川的手,给她满腔悲愤寻到一个支撑点,“你们知道死了是什么吗?就是不会活蹦乱跳再出现在你眼前!云蓼山驻扎着的将士们,全都死了!”
褚玉深吸一口气,调整情绪,“一想到他们救的是你们这种人,就觉得不值。”
天上的雨势渐弱,赵临川命人拿下那些罪魁祸首,下山后押送衙门处置。
褚玉面朝来时的方向,跪在地上,倘若未曾经历边关,她用不能深刻体会这些边城将士,知晓他们的伟岸,不管男女老少。
他们才是大齐的英雄。
而不是藏在背后阴沟里的老鼠。
深深磕了一个头,赵临川单膝跪地颔首致敬。
后上来的村民,也纷纷跪地叩谢。
立在后方的人,永远不懂。
“姐姐,我爹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