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执事堂里,陶不语和姜禾相向而坐,面上都是眉头紧拧,似有解不开的千头万绪。
陶不语手上的烤茶灌咕噜咕噜的作响,姜禾窝在靠椅里,轻轻摇晃。
茶几上的香炉升起袅袅烟气,在空气中不断蔓延。
这间屋子开了很大的窗,朝阳溜进来在地上慢慢拉升,看似轻松惬意的场景,却总让人觉得哪里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云。
“上来的时候,我好像看到正阳回去了。”
姜禾说着,不忘看一眼煮茶正酣的陶不语:“那样子,估计是以后都不会再下冢了。”
“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就是来的早了些,回头我去他那里说说。”陶不语并没有什么意外:“他大概还在怪我们当年和四海山那边妥协。”
“都十年了。”
姜禾似是在回忆着什么,空气中弥漫着的香气让他勉强可以控制住心神:“原以为那一次之后就会好些,不成想,最后一个变成五个,五个变成十个。今年不知道又有多少可怜的娃娃要被送出去喽。”
“老姜,换作是你,当年在我这位置上要怎么做?”
“听真话?”
“咱们几个老头子,还来什么虚的?”陶不语有些没好气的回道:“都一把年纪了,谁还不了解谁。”
“最轻松的当然是什么也不做,怎么着也轮不到咱们这群老头子入世。”
“你当真这么想?”陶不语意味深长,似要看穿身边这个老搭档。
“老喽,我怎么想不打紧,打紧的是你怎么想。”
姜禾把目光缓缓移到案几上的那两卷竹简,竹简已发黑,但丝毫没有破败的迹象,上面时不时的涌现出一道道细不可查的金色丝线,像是走龙一般,让人忍不住的想要打开,一窥究竟。
他立马移开了视线,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心神:“当真这么做?”
“你觉得我们还有选择么?”没有直接回答,但是,陶不语的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他何尝不知如何才是最轻松的,只是心里难安。
十年前,除了陆正阳,他们其余六人一致决定和四海山那边妥协,让白衣入世。
外面的风言风语,最后都是由他一人担着。
诸人约定,十年为期,扭转白衣凋零的局面。如今,十年过去了,诸人却已习惯高级白衣不出,资历稍好就被遣送的世态。
唯独他还记着当年的誓言。
“话虽如此,可你不觉得如此太过冒险了么?”姜禾自然明白陶不语的苦心,只是他们这把年纪,总觉得有些事做起来过于牵强。
“天地生意,圣人辈出。”
陶不语没有回答,只是念出了这句话。十年了,他之所以还是坚持,就是因为谭老头当年和他说过的这句话。
他向往曾经那个不为人知的白衣村。
“二卷金丝线,希望能换得白衣村一个机会。”
“老陶,你想的太简单了。二卷金丝线,换来的可能是永不安宁。”姜禾眼神空洞,凝望着屋顶:“如果谭老头说的是真的,咱们的做法属于是置之死地,能不能后生还是个问号。”
“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望着茶罐里已然沸腾的茶水,陶不语有些出神:“你说,四海山和上面到底怕什么?”
这个问题他问过执事堂的所有人,他有些不理解四海山的作为。
先是二十年前那事,说是意外,但明眼人清楚,不过是四海山铲除所有高级白衣的借口而已。
没了高级白衣后,原以为可以消停了。结果这十年,又借着白衣入世历练的幌子,把机缘稍微好些的白衣也给弄走了。
“他们做了这么多,无非是想彻底断了白衣村的希望。”
“你知道就好,费了那么多心思真的会因为两卷金丝线就功亏一篑?那他们前面的所有不就白做了?”姜禾原不想打击陶不语,但觉得该提醒还是要提醒:“只怕咱们什么都做了,到最后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也别太悲观,你当真觉得四海山上面一团和气?”
“这倒不假。”姜禾难得笑了笑。
陶不语给杯子里添了些水,满足的抿了一小口,念叨了句:“这世上,唯这清汤最是解愁。我这次可是把陶礼都赌进去了。”
“这才是我真的佩服你的地方。”
二卷金丝线换白衣村一个机会,陶不语知道根本不可能。在四海山面前,白衣村这群普通人根本没有说话的权利。
若不是谭老头拿出来这两部金丝线,陶不语甚至都不知道这山上还有金丝线这种级别的机缘存在。
谭老头以前为什么不拿出来,很显然,他清楚就算拿出来白衣村也争取不到那个机会。
因为机会需要给合适的人。直到现在,他们才终于有合适的人了。
正是陶礼。
“依然凶险,唯一的希望还是在修士内部。”
陶不语在心中推演了无数次,有了换取机会的金丝线,又有合适的人,关键还是在于四海山愿不愿意给这个合适的人一次机会。
他觉得有希望。如他所说,修士内部并不团结,如果只有金丝卷,没有合适的人。即使支持白衣村的修士也不会替他们出头,因为毫无意义。
但是眼下条件都具备了。支持白衣村带来的好处触手可及。
“唉。”见姜禾不语,陶不语叹了口气:“这执事堂里,如今也就你能和我说说这些。”
“咱们都老了,尽尽人事就好,事情最终会走向哪里,不是我们可以掌控的,你不要抱太大希冀,不然,我怕你到时接受不了。”姜禾看得明白,陶不语执念太重,陷得太深:“有时啊,我看你也是累的慌,你看老二老三老四他们几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是也活的好好的?”
“我呀,也想活的好。”陶不语无奈地笑了笑:“奈何看过了山上的风景,便觉得那山下有些索然无味了。”
“咱们毕竟只是读书人,要说读书写字,搁哪儿咱都不怕。可这事涉及到修士,一切都是未知。”
“咚咚咚咚!”
姜禾想要再说些什么,敲门声恰巧响起。陶不语应了一声,见来人并没有进来,知是童尘,便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这孩子啊,什么都好,可惜是天残,不然还能找人,看有没有术法神通帮他治好。”
望着陶不语起身去开门,姜禾悠悠说道:“像这般不方便,要不换一个得了,这山上最不缺的就是末等白衣。哎,对了,该不是你家那丫头对这小子有意思吧,所以你把他留在身边?”
“胡说什么。”
陶不语立马打断,他就陶礼这么一个女儿,作为男人,他有时确实不知道怎么和女儿相处,但对她的爱却一分一毫不比别的父亲少。
“那就好,若是选这小子,别说是你,哪怕是我也不答应。”
进来的果然是童尘,他如往日一般,把作夜分类归结的词条卷宗放在案几上,等待二位执事的安排。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吧?”陶不语拿起卷宗,准备大致阅览一遍。
“和往常差不多,无甚特别。早上遇见七执事,他让我转达,从今天开始不再下通天冢。”
“知道了。”
陶不语已经展开作夜童尘誊录好的词条,取出一副眼镜戴上:“别说,这外面送来的什么老花镜还真的挺管用。找机会托人,给其他几个老家伙也一人弄一副。”
“一天到晚都是这点事,四海山就没人和外面说说?哼,你看看。”他转向姜禾,把那满是词条的竹纸递了过去:“《不动山诀》、《行天道法》,我倒是想给他们,省的天天跑来聒噪。”
陶不语唠叨完,又对着童尘问起来:“还是天天都下去?”
“是的。”
“可有什么收获?”
“一无所获。”
“也难为你了。”对于童尘地回答,陶不语没有什么意外:“真要不行,也别太强求,咱通天山上,凡事最讲的还是机缘二字。”
“怎么样?可有什么特别的。”和童尘说完,陶不语问向姜禾。
“无甚特别,不过,川城那事你怎么看?”姜禾收起竹纸,放到案上:“昨夜问了其他几人,都没听过这冢内什么时候有一门功法叫《和光术》。”
“这事我知道。毕竟,这么些年,外面也就川城还算仁义。”
为这事,陶不语特地翻了山上的记录,又找了四海山那边,让他们请示长老院,结果一无所获。长老院那边许是觉得理亏,这么多年,川城可是一次要求也没提过,这第一次就来了这么一出,总归是不好看。
“上面让我们这次多弄些别的功法分给川城,许是想要做些弥补。”陶不语意味深长的看向姜禾。
“倒不是不行,可是每年一共也就放出去那么点功法,川城一直都不参与分摊。这回要是分给他们些,其他上城免不了就有损失。”
“你明白就好。”陶不语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那群老家伙想什么。”
姜禾不言,陷入沉思。
最终,还是陶不语打破沉默,不过,他是问立在一旁的童尘的:“小童尘,如果有一件事,你明明知道是错的,却不得不做,你会如何?”
听到老陶的话语,姜禾显示一滞,然后也看向童尘,饶有兴趣。
“知其不可而为之。”童尘没有犹豫,直接给出了答案。
“嗯,没什么事,你便出去忙吧。我和姜执事还有事情谈。”
童尘看明白了陶不语的话语,微微颌首,退了出去。
“还是年轻好啊,都不要考虑的,就给出了答案。”待到童尘关上门后,姜禾看了看桌上那两卷游走着金丝的卷宗,不免感叹了一句。
陶不语并未接话,只是暗自思忖:“既然你也这么认为,日后,应该不会怪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