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了却
几位大执事一般不会很早,和陶礼分开后,童尘没有走向执事堂的方向,他决定先去一趟“了却”。
苏白依入世前把生记留了下来的事,他很早就知道。只是,童尘从未想过要去找来翻阅。与他来说,这是不合规矩之事。
作夜突然传来的消息,让他心里有些难安,相识相知一场,他该弄清楚这家伙是怎么回事。
白衣们的生记比较特殊,用的是特殊的材质,有着复杂的禁制。正常情况下只有在那人辞世百年后,方可阅览。在世白衣的生记由自己保管,不会存放进这间名为“了却”的屋子,毕竟生平所记能被人随意翻览的话,那谁也不会如实记录了。
苏白依是个另类,入世前,他找到执事堂说要把自己的生记存放进“了却”。执事堂自然不许,可他说,离开方外,苏白依便等于死了。
执事堂的人见他说得诚恳,最后,大执事陶不语拍板让他把生记存放了进去。
按理说只要他还在世,或者离世未满百年,就没人可以打开,除非他本人同意那人翻阅。
“了却”那间屋子比较特别,是无方殿内唯一一间有人看守的屋子。除了每月一日的清扫和一位看守的老白衣,平日里几乎没有人进入。
把门的老白衣,是仅有的几名住在山上的白衣,年纪实在太大,经不起上下山的折腾,又不愿意退下来。
平日里没事的时候,童尘常在无方殿内的各个书房行走,和老人也有过些照面。
见是童尘,老人只是微微张开惺忪的双眼,什么也没说,就放他进去了。
在无方殿内的屋舍里,“了却”绝对是童尘见过最大的。层高是普通房屋的好几倍,屋顶漆黑,挂满了长明灯,看上去似是星河一般,抬头望去会让人不自觉的生出一股敬畏。
屋子里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实木书架,每一个都差不多快要接近屋顶。
书架旁设置了连体的木梯,每隔六个书层,都恰到好处的配有可过一人的走道,方便清扫和取书。
摆放是根据世俗界的朝代更替进行设置的,白衣在哪个时代辞世,生记就会按年份归于哪个朝代的书架上。只是,次序上的设置多少有些不合理,靠近外面的距今时间最久远,往里的和现在最为接近。
找苏白依的生记,需要走到最里层。
进屋后,童尘没有停歇,顺着过道一路向里。
从上古到大嬴朝,越往里走,书架上的生记越多,可以看出那段长河里,白衣村一直在发展,人口兴旺。大嬴朝算是一个分水岭,或者说顶点,在此之后,基本上每朝每代书架上的生记数量就比较平均了。
不过,也会有些特殊的年份,不知什么原因,会明显的多出一些。
想来,白衣村也并不太平,偶尔也会生出些许意外,人员损失惨重。
这并没有什么让人惊奇的,二十年前的那场灾厄,时下的白衣几乎都知道,童尘本人更是亲眼目睹,只是他未和任何人提起过。
“尘兄,你也来寻白衣生记啊。”才走到一半,郑月半突然满面堆笑的冒了出来:“你知道,我那书舍里就靠这些东西撑门面,挣点碎银过日子。山下人啊,就爱看这些。”
童尘微微颔首,他对郑月半的印象说不上好坏,点头之交而已。
这家伙逢人就笑,未曾见和谁红过脸,常年和颜高那个口无遮拦混在一起。
最近,他似乎总是有意无意的出现在童尘身边。
“许是又到了每年遴选白衣入世的节点,想通过他来打探执事堂拟定哪些人送出去。”童尘如是想,只是,他觉得郑月半完全没有这个必要。轮到谁,也不可能有他。
“尘兄,这是要找哪位白衣的生记?我若是看到顺便帮你取出来。”
“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随便看看。”
“这样啊。”郑月半一副明白了的表情,面上始终挂着那副标志性的笑脸。他侧身给童尘让出了通道:“那你继续看看,我到别处转转。”
“哦,对了,再往前都是近百年的生记,暂时还看不了。”童尘走开后,他喊道。只是,童尘的身影并无半点停顿、迟疑或是犹豫的迹象,就那么径直的朝着前面一直走着。
郑月半眼光闪闪,若有所思。
最终,童尘来到了近十年的书架前,类似郑月半那样的试探,这些年他遇到了很多次。
书架上只有寥寥几十本,除了一个叫穆逢春的,其余童尘都知道,基本都是寿终正寝的老白衣,穆逢春的生记看上去很薄,应该是早夭。
他翻找了一通,并没有瞧见苏白依的。
再往前十年的看去,书架上的生记逐渐多了起来,不过也出现了一个特点,其中开始慢慢夹杂了一些极薄的,怎么会有这么多早夭的白衣呢?他一直待在执事堂里,并没有听说什么白衣早夭的事,这引起了他的注意。
平日里,他很少会来“了却”,别人的生平事迹他没有丝毫兴趣。若是需要,也只是来拿了东西就走,很少停留。书架上显而易见的问题,他之前完全未曾留意过。
顺着书架的时间顺序往前移动,童尘停在了距今恰恰二十年的位置上,书架上依旧有不少极薄的,厚的在这一年也明显增多,一眼看去,足足有上百册。童尘没有停留,当年的情形确实惨烈,方外里或许只有他一个见证者了。
继续往前,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以前没有留意过,每一年的书架上都有不少非常薄的,时间越往前推,就越多。他加快脚步,想到一百年前的书架那边看看,因为那边的生记是可以查看的。
第一百年,较厚的生记和前后的年份都差不多,薄的依然不少。
童尘抽出其中一本。封面上用来概括生平的空白处还没有填写,应该是没有想好就往生了。
轻轻展开,书札随即化作一层淡黄色的流光浮在身前。
“张永宁,陆岁入通天冢,得《坐忘经》,评级高级。”
短短一言,再无其他。童尘紧接着又抽出数本。
“段博文,陆岁入通天冢,得《庄生晓梦诀》,评级大执事级。”
“慕宜年,陆岁入通天冢,得《搬山要法》,评级高级。”
一路翻下来,皆是一样,只有一句。初评等级都是高等和大执事级的白衣,都是下了通天冢后,便不在有记录。
“尘兄,看来你也发现了。”似是在等着童尘,郑月半适时地出现在了童尘的面前,脸上已没有了童尘印象里的憨容。
刚刚的试探,现在的主动,童尘不确定郑月半要做什么,是否值得深交:“听郑兄的意思,是早就发现了这其中的玄机。”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
郑月半的眼神和语气告诉童尘,他并没有撒谎:“虽然我因为书舍的生意,会常来这间屋子,但之前,像这种极薄的生记并没有这么多,应该是最近不断加进来的。”
“你是不是纳闷为什么没在白衣中听说这件事?”似乎看透了童尘的疑惑,他继续说着。
“尘兄,你看这间屋子存了多少生记,怕是看门的老先生也不清楚吧。没有百万级也有几十万,都是亡魂啊。除了像我这样做生意的,不得不时常过来,还有谁愿意来。想必尘兄若不是有需要,也不愿来吧?”
“这么多年来,一直和这些逝去的白衣打交道,我都不记得自己到底翻看了多少白衣生记。你想啊,成千上万年的岁月,你随便翻开一本。”
说着,他就随手从身边抽了一本出来,然后打开,淡黄色的流光再次出现,横浮与二人之间。
“魏承望,陆岁入通天冢,得《太阴指法》,评级中级。”
“你看到了么,几乎都是这样的开头,某某,陆岁入通天冢,得某法,评级为何。中间大同小异,结束也几乎都是:‘大限将至,览余一生,读书写字,不无建树,唯通天冢下得机缘数起,赠与有缘人’之类,这就是白衣。”
说完,郑月半盯着童尘,笑了笑,那笑容和童尘印象里的郑月半不同:“是不是很无趣?”
“你说,哪个白衣愿意到这里来一次次提醒自己,人生不过尔尔。”
童尘没有多言,只是比划出“受教”二字。
“尘兄就没有其他想说的?”
“慧极必伤,过智易夭。”
“哈哈。”郑月半又恢复到了童尘印象里的样子:“倒不失为一种解释。尘兄好心性,不知可曾取得所寻之物。”
“未曾寻得。”
“那尘兄继续,我怕是要赶去誊录昨夜的几部功法了。”
说完,郑月半和童尘告别,转身时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又回头:“哦,忘了告诉尘兄,最近都是陶礼在负责清扫了却。尘兄若是真找不到所寻之物,可求助门口谭老头,老家伙人不错。”
“好。”
送走郑月半,一个个问题在童尘的脑子里不断涌现:
为什么会突然加进来这么多早夭的白衣生记呢?
为什么早夭的都是评级高等及以上的?
郑月半是不是知道什么?
真如郑月半所说,这些早夭者的生记是新进才添加进来的,那这人的意图又是什么呢?
这里面有太多值得考究的问题。
“慧极必伤,过智易夭”不过是应付的话。
没有人能给他答案,苏白依的生记也确实找不到。童尘确信不是被人借走了,这方外里除了自己之外,那家伙应该也没有其他深交的人。
童尘决定听从郑月半的建议,去门口谭老头那边碰碰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