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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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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兰铮伏诛后, 江东失陷的城池一一收复。mwannengwu

    邻近巍军营地的丹阳郡,临山傍水,郡中有恬静清幽的槃桓山, 适宜人修养,隐士云集。

    将毒引到体内后, 谢玹搬入山中的云榕寺养伤。

    昨夜下了一场濛濛的细雨,晨起时, 山岚叠嶂,杳霭空蒙。

    屋舍里外, 透着一股青草味儿的潮湿气息。

    静昙端着熬好的汤药走进青檀院时,听到从前容娡住过的那间房内, 传出一阵压抑的咳声。

    谢玹并未歇在自己的禅舍里, 静昙心神一凛,当即加快脚步, 推门而入。

    咳声在门响的那一瞬停了。

    谢玹一身霜色缓带轻裘, 端坐在靠窗的案前, 侧脸清峻,神色如常, 睫羽垂覆, 正翻看着案上的经书。

    有春光自支摘窗洒进来, 映亮他过于苍白、但仍不失雅净秀丽的一张面庞。

    静昙见状, 脚步一顿,恭声道:“君上。”

    谢玹这才不紧不慢地掀起眼帘, 朝静昙看来, 眼若点漆,面容清和,仿佛方才咳得那样剧烈的人不是他。

    静昙心下酸涩, 将药碗搁到他面前。

    “君上,白蔻来了信,说容娘子知晓您在此处,执意要前来。”

    谢玹正在翻书页的长指一僵,神情也不复方才的从容:“她知道了?”

    静昙摇头,“还不知道,只是闹着要见您。”

    谢玹眼中晕开一点笑意,神情略显无奈,摇头叹息。

    “你们拦不住她,她若想来,便由她来罢。”

    静昙抓抓后脑勺,讪笑:“人已经在路上了。”

    谢玹眼中笑意更甚,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窗前栽种着一棵梨树,满树梨花开的正盛。春风微漾,有一片梨花瓣打飐儿飞入支摘窗中,颤悠悠落在谢玹手中的经卷上,幽香混着淡淡的水渍,在纸上缓缓晕开。

    静昙觑着谢玹的神色,斟酌道:“可是您身上的伤,若是教容娘子得知……”

    谢玹注视着经卷,似是在思索,久久不语。

    “迟早会知晓,能瞒几日是几日。你去将仡濮先生备下的药熬了,我服下且撑几日。”

    仡濮先生正是为谢玹剖心引毒的那名蛊师,他开下的药,能短期压住蛊中毒性,使中毒人与常人无异。但极为损害身体,每服用一回,便要减去许多寿数。

    上回容娡醒来时,谢玹为了不在她面前露出破绽,提前饮下了药。那时他刚历经剖心之痛,身体撑不住,隔日便毒发吐了血,此后情况凶险万分,险些去了半条命,直把魏学益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

    静昙心中大骇,有意制止。

    但见谢玹双眸沉静,面上神情不容置疑,心知劝不动他,只好依言去熬药。

    待静昙离开后,谢玹看向书页间的那片花瓣,睫羽垂覆,陷入沉思。

    回想前半生,他自幼便被教导心怀天下,端方自持。

    冷血寡情,算无遗策,从未心软。

    唯一的失算,便是让容娡入了他的心,动了他的念。

    由着她,以并不高明的引诱,挤入他循规蹈矩的人生。

    将他拖入世间无数俗人沉沦的情海里,令他心中生出贪嗔痴的虚妄念,坠入她编织出的情网,再难以将她割舍。

    可如今历经生死,从头再看,却是甘之如殆。

    若没有容娡,这人间将了无生趣,他实在是无法忍受她不在身边。

    他想让她好好活着,哪怕自己去赴死。

    ——

    容娡这次重回丹阳郡,才知道她当年为了躲流民爬上的那座山,叫做槃桓山。

    当年她一心扑在谢玹身上,成天算计着要得到他的心,根本无暇留意旁的东西。

    而今得偿所愿,故地重返,自是万般滋味浮上心间。

    近来战事频繁,原本香火旺盛的云榕寺,如今人迹寥寥,容娡沿石阶上山时,一路上没遇见几个香客。

    到寺里时,天气晴朗,青山远黛,春风和畅。

    容娡问过静昙,在寺中的祈愿树下寻到谢玹。

    这个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卸下肃杀的玄甲,换上霜色的宽衣博带,隽长的身形与佛寺清雅幽静的环境融作一体,却又格外凸显。

    仿若天地间所有的华光,皆凝集在他一人身上,攫取了容娡所有的视线。

    容娡来时,他正背对着她,往树上系着许愿牌。

    系完后,他转身看见她,面容明净,未见病容。

    这人似是对她的到来早有预料,神情没有半分意外。

    “你来了。”

    容娡眼睫轻轻一颤,心下一阵阵泛酸,慢慢迈步走向他。

    “我好想你。”她吸吸鼻子,眼眶中泪花打转,双臂张开,比划出一个很大的形状,“很想很想。”

    谢玹的瞳仁剧烈地晃动起来。

    容娡走到他身畔,几乎不用看,便知他许了什么心愿。

    但她还是抬头看了过去。

    新挂上的那个祈愿牌上写着:“容姣姣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耳边同时响起他清磁的嗓音:“愿我的姣姣,逢凶化吉,岁岁安康。”

    容娡眼中蓄着的泪当即便落下来了。

    她转头去看谢玹,泪眼婆娑,看不清他的脸,只感觉他冰凉的指腹划过她的眼尾,轻柔地拭去她的泪。

    “若是做了皇后,还如这般孩子气的爱哭,”他略显无奈的叹道,“那可真是让礼官贻笑大方了。”

    容娡知道他这是在为她铺好日后的路,心中钝痛,眼泪落得更凶。

    一见到谢玹,她便控制不住,连带着佯作不知他中毒的伪装都维持不下去了。

    谢玹只好用袖口给她拭泪,似叹非叹:“这么多眼泪。”

    容娡不知他从她的反应中瞧出什么没有,总归她从前也爱哭,索性也不忍了,恶狠狠地扯着他的袖子擦眼泪,哽咽道:

    “要做皇后,也只能做你一人的皇后。我容月姣素来眼高于顶,只会爱慕这世间最出色的男子,旁人皆不及你好,可入不了我的眼。”

    谢玹的动作顿住了。

    泪珠不断从容娡的眼中掉下来,她看不到他的神情,只好去抓他冰凉的手。

    抓住了,便狠狠地握住,像是怎么都不愿松手。

    他用力回握。

    过了半晌,容娡胸腔中翻涌的情绪平定下来。

    她擦净泪,忍不住埋怨:“都怪你,惹得我哭。”

    谢玹低低地笑:“都怪我。”

    容娡不哭了,忍不住好奇地看向余下的祈愿牌,然后愕然发现,枝叶间数不清的木牌上,满满当当写着她的名字,尽数是与她相关的心愿。

    她一脸震惊地看向谢玹,“这是怎么回事?”

    谢玹睫羽垂覆,神情中有一丝极为罕见的难为情:“……我每想你一次,便会来此挂一次祈愿牌。”

    容娡喉头哽塞,说不出话。

    她心绪纷乱,不由得唏嘘道:“你这般离不开我,若我那时醒不过来,你当如何是好?”

    谢玹回答的毫不犹豫:“我不会独活。”

    容娡的心脏仿佛被一只长满尖刺的手狠狠握了一下。

    她强忍泪意,佯作不经意地问:“那,若当时中毒的人是你呢,你当如何。”

    谢玹沉吟,琥珀色的眼底漾着细碎的光芒,深深地凝视着她,眸光若有实质,沉甸甸的。

    他缓声道:“我希望你,好好活着。”

    哪怕容娡心中早有预料,在听到他亲口说出这句话时,心中还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你不怕我忘了你吗?”

    “怕的。”谢玹的睫羽颤了颤,垂覆着遮住眼眸,低低地道,“可我仔细想了想,人死如灯灭,这盏灯还亮着时,烛焰明亮炽热,吸引飞蛾扑火。若你为灯烛,我愿为飞蛾,贪着爱乐,赶在你熄灭前,入中赴死,短暂地在你心中燃烧,化作尘烬,不分你我。”

    “但若入欲灯,则堕地狱。姣姣,我不愿你成为那样愚痴的飞蛾,我宁愿你为明色可爱的长明灯,独自明亮,独自快活……哪怕你余生蹉跎,会在日后的某天忘了我。”

    容娡听罢,心中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团火:“愿我独活?”

    “……是。”

    容娡心中的火气烧的更甚,忍怒不发,追问道:“你从前不是说,要与我共枕同穴,若你死了,不会让我独活,怎地改口了?”

    “你怎地变了心性,愿意放过我了?你不是说过,不会放任我另嫁他人吗?你不是说过,我们至死都会在一起吗?你不是……最爱迫着我留在你身边吗?”

    她浑身颤抖,简直恨不得扑进他怀里,恨恨捶打他一气,但谢玹心口处有伤,她万不能那样做,便只能颤声道,“你说话啊谢玹,怎么不说话了?”

    “你为什么……你究竟为什么啊!”

    这个可恶的人。

    他怎么能。

    怎么能替她去死。

    谢玹岑寂的眼底,隐有痛色浮动。容娡猜想,他应该知道她得知情蛊的事了,但她已无暇去顾及那些。

    ——谢玹用力将她抱进怀里。

    “我爱你。”

    因为我爱你。

    所以愿意为你转变心性,愿意放手,愿意为你赴死。

    容娡的强作镇定,在听到这三个字后,溃不成兵,不由得潸然泪下。

    “骗子!谢云玠,你个骗子!”

    她死死揪住谢玹的衣袖,哭骂道,“我不要一人独活,我不要你死……我喜欢你……你说过的,战事结束便成婚。我心悦你,我要做你的皇后,你休想抛下我!”

    眼泪再次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对谢玹说,但眼下没有机会了。

    谢玹扳过她的肩膀,死死将她扣在怀里,深深地吻住了她。

    他吻的那样用力,容娡几乎喘不上气。她什么都听不到了,也什么都看不到了,浑身上下都被这个人的气息给严密包裹住,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

    亲吻的间隙,谢玹在她耳边低低的喘息,从喉咙深处发出近似梦呓的呢喃:“我爱你。”

    一声又一声,缱绻而不舍,像是怎么都说不够。

    “姣姣,我爱你。”

    容娡浑身剧烈的颤抖。

    她捧住谢玹的面颊,吻他的下颌,流着泪道:“会有办法的,会好起来的。”

    “谢云玠会逢凶化吉,平安顺遂。我们会在一起。”

    ——

    容娡来云榕寺,做好了长住的架势。一住下后,便命人四处打探擅长解毒的医者,连民间谣传的能生白骨生白骨活死人的神医也不曾放过。

    谢玹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由着她上山下山折腾,自己不慌不忙,按时参禅清修,坐镇寺中,处理江东的政务,时不时派兵去清剿叛军的余孽。

    民间传的神乎其神的神医,大多是打着幌子招摇撞骗,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名副其实的,却是对谢玹体内的毒束手无策——然后被谢玹请去医治民间盛行的瘟疫。

    忙活了小半月,一无所获,容娡心里无比沉重,每日早出晚归,变得沉默寡言。

    因着战乱,寺中的僧侣离开许多,偌大的寺院少了这些晨钟暮鼓的僧人,变得空旷冷清。

    不过,当年与容娡交好的寂清法师并未离开。有时她心里难受的厉害,不想被谢玹察觉,便会找寂清法师谈心。

    这日她谈心出来,走往青檀院时,迎面遇见两个熟人。

    李复举瞧见她,拉着身侧的魏学益行礼。魏学益一脸不愿,但还是以礼相待。

    容娡还他们一礼。

    几人并不是很相熟,互相行过礼后,便继续各走各路。

    但容娡走了两步,忽然想起自己的菩提手持落在了寂清法师处,便匆匆折返回去。

    刚好听到魏学益烦闷的话语。

    “我和云玠的师父,就是上任国师,你晓得罢?他还活着的时候,曾预言云玠日后会为情所困,因为一个女子乱了心念,如今看来,着实灵验,当真是奇哉。”

    “你说他那样的人,怎会被情爱迷惑至此,寻到解毒的法子也不肯……”他叹息一声,“依我看,此女是否背负天命尚未可知,但可见着实是个祸水。”

    李复举倒是神态自若:“君上如何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我不必庸人自扰。”

    魏学益又是一声长叹。

    而容娡听到此处,浑身的血液霎时沸腾着翻涌起来。

    她小跑着追上去,急唤一声:“二位郎君且慢!”

    两人齐齐停步,转身看向她,神情各异。

    一个惊疑不定,一个若有所思。

    惊疑不定的魏学益,率先开口问:“娘子何事?”

    容娡心中狂喜,心跳飞快,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你方才说,寻到了解毒的法子,是什么法子?快些言于我!”

    李复举与魏学益对视一眼。

    后者讪讪的闭上嘴,不说话了。

    容娡观他们神情,心下了然,脑中飞转,立即言辞恳切的哀求道:“你们只管言于我,若谢玹怪罪下来,概由我一人揽下。”

    二人皆是一脸为难。

    容娡百般恳求,磨破了嘴皮,急的几乎要哭出来。

    魏学益神色动容,看不下去,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唉!罢了!我言于你。”

    “你知道你与谢玹身上种着情蛊罢?”

    容娡连忙眼泪汪汪地点头。

    魏学益便又道:“这味毒十分厉害,解药是没有的,不过呢,善蛊的仡濮先生手里养出了一种新的情蛊,叫同心蛊。这蛊能有法子将毒素从谢玹体内逼出,但是……这同心蛊十分凶险,还需要两个有情人同时种下蛊,来化解同心蛊本身的毒性,方可再用来引毒。”

    “以毒攻毒,只有三成胜算,若是不成功,没准儿当场便归西了,你的那位好情郎,不愿让你陪他冒险,也想多陪你些时日,便不愿用此法解毒,选择用旁的药姑且吊着半条性命。好了,大概就是这样。——你可别说出去是我说的哈。”

    容娡听罢,垂首陷入深思,喃喃道:“……三成。”

    “对,三成。”

    容娡沉思许久,再抬眼时,一双眼眸里流光溢彩,灼灼发亮。

    “三成,足够了。”

    余下的时日无多,哪怕只有一成的可能性,她也愿放手一搏。

    史料记载,太子瑄降生,天兆祥瑞,是为神祇临世;而她容娡又被方士断言身负天命。

    她二人合力,定会如有神助,所向披靡。种个区区的同心蛊罢了,决不会出问题。

    况且,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已经向神明请过愿,愿她的恩人谢玹,逢凶化吉。

    容娡向两人道过谢,去寂清大师处取回自己的手持,便匆匆赶回青檀院,将自己的意愿言于谢玹。

    谢玹听得皱眉,冷下脸来,不悦道:“谁同你说的?魏学益?”

    容娡不答,只抱着他的胳膊,催促道:“哥哥,不妨一试!”

    谢玹的体温很凉,她摸到后,鼻尖一酸,顺势落下眼泪,哭哭啼啼道:“哥哥,你忍心抛下我吗?你好狠的心……”

    谢玹睫羽垂覆,神色凝重,浓重的睫影遮住眼眸,眼中情绪难以分辨。

    二人离得很近,容娡一抬眼便能瞧见他眼皮上的那颗小痣。

    她撑起身子,轻轻在那小痣上印下一吻。

    谢玹良久不语,许久后,缓缓掀起眼帘,幽幽地问:“你愿意为我种下同心情蛊?”

    他的眸光极其幽邃,较平日黯上许多,与他对视的久了,极容易被他琥珀色的瞳仁吸引,不由得神魂震颤。

    容娡怔怔地望进他眼底,有点不明白他怎么这样问,但还是乖乖回道:“愿意的。”

    谢玹微微一笑,眸光轻闪,泛着轻涟。

    “好。”

    ——

    静昙奉命去将仡濮先生请来,谢玹避开众人,先行同他会面,面容沉静,说明寻他的意图。

    仡濮先生并非中原人士,性情直爽,不拘小节,听谢玹说完,不禁纳闷:“同心蛊在容娘子中毒时,臣便养好,君上当时不是不愿用吗?怎么又要用了?”

    谢玹面容空净明淡,眉眼间依稀能瞧出愉悦之色,不疾不徐地对答:“今非昔比。”

    为何今非昔比?

    “怎么个不一样法?”

    仡濮先生来中原不久,不大懂得文绉绉的中原官话,心直口快的问出声,又想到什么似的,道,

    “同心蛊尚未种下,不必容娘子亲自来,换作旁人,也是可以的。虽然同心蛊能驱出她体内的母蛊、进而取代,但臣也有别的方法。”

    谢玹眯了眯眼:“你错了,非她不可。”

    只能是容娡,只会是容娡。

    仡濮先生听得云里雾里,愈发纳闷了。

    ——

    隔日一早,仡濮先生奉命为两人种下同心蛊,过程十分顺利,只待谢玹体内余毒排除。

    虽然种下同心蛊后,基本不会出什么问题,仡濮先生也宽慰容娡大可放宽心,他有十成十的把握能够成功。

    但谢玹昏迷不醒,双眸紧闭,清峻的面容失了血色,唇色发白,容娡便不由得心神不宁,紧张万分,忍不住焦灼的走动。

    她怕自己影响到仡濮先生,识趣地离开了他进行医治的居室。

    向来不信神佛的她,踟蹰片刻,抓着当年初见时,谢玹给她的那串手持,先行去佛殿祷告一番,又忍不住去祈愿树下祈愿。

    不知何时,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寂清法师执伞,经过祈愿树,见白芷撑着一扇二十四骨的油纸伞,伞下的容娡紧张兮兮,正踮着脚,不住地往枝梢上挂祈愿牌,不禁笑着同白芷打趣:“娘子当真是上心那位郎君,贫尼这种佛门中人,都不禁心中感慨万分。”

    白芷也笑。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一个时辰,又兴许是许多个时辰。

    容娡写下的祈愿牌,在树枝间挂的满满当当,枝条沉甸甸的弯垂,没了半点空隙,风雨都不能撼动分毫。

    静昙恰好在这时满脸堆笑的寻来,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喜气洋洋:“娘子,君上醒了,体内的毒也解了!”

    容娡听罢,眼睫颤了颤,不待他言明谢玹在何处,便提着裙裾,不顾一切地跑了起来。

    他们心有灵犀,她知道他在哪里。

    春风骀荡,沾湿云鬟,春雨渐歇。

    容娡的裙裾被风抚起,长袖翻飞,像振翅而飞的凤尾蝶。

    她没有丝毫犹豫,径直跑入大雄宝殿。

    钟响噌吰,响彻云巅。

    巨大的佛祖像前,焚香的烟雾被惊扰,幽幽轻晃。

    容娡一眼瞧见那个,高阶之上,满身清冷的男人。

    他一袭霜色长袍立在佛像前,春日雨霁后的第一缕日光,恰如其时的洒落他满身,一瞬间,好似天地间所有的光芒都尽数落在他身上,宛若神祇临世,衬的万物黯然失色。

    一如当年。

    谢玹转过身,面向她,微掀眼帘。

    烟雾摇漾着散去,露出他琥珀色的一双眼眸。

    他面容雪净,眉宇间攒着霜雪,身形挺隽,整个人宛若他身后佛尊玉相,身在凡尘中,但不似凡尘中人。

    然而,当他定睛望见容娡,微微一笑,恰如晴光霁雪,春色漫生。

    一刹那间,贪痴嗔爱怨,往事如大梦三千。

    他凝望着她,低笑道:“过来么?”

    这是她遗世拔俗的神祇,因着她的心心念念,向她投来独一无二的注视,为她甘愿坠入不曾入眼的红尘。

    容娡心中剧烈震颤。

    如当年那般,她朝着他奔过去了。

    谢玹将她揽入怀中,她紧紧抱住他劲瘦的腰身,埋进他怀里,轻轻吸着气。

    闷声道:“你站在这里,像九天之上的谪仙,不像凡间的活人,太不真实了。”

    谢玹低笑,胸腔深处发颤,震着她的耳。

    他微微俯面,吻她的眉心,眼皮,薄唇辗转向下,在她的唇角印下一吻。琥珀色的眼底,粲光轻曳,温柔的不成样子。

    如春潮带雨,草木葳蕤。

    犹春于绿,明月雪时。

    轻笑道:“这般呢,可真实了?”

    这可是在佛像前,容娡再怎么没脸没皮,也还是不禁微微脸热。

    她一抬眼,便被谢玹无比温柔的眸光旋吸进去,半晌才回神,嘀咕道:“哥哥,你不皈依你的佛了么?竟敢与我在佛前破戒。”

    谢玹垂眸,深深凝视她,话音含笑。

    “不皈依佛了,只皈依你。”

    她是他的明月。

    我观汝之净,如见五色旌。

    饰汝以珠璎,姣好如画屏。

    姣姣入我心,始觉欲与情。

    正如明月来,意乱为卿卿。

    他是谢玹,是贺兰瑄,更是……她一人的,云玠哥哥。

    他只皈依他的明月,他的姣姣。

    —正文完结—

    南川了了/文

    2024/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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