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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动(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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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中粮草至关重要, 大部分是便于携带和储存的干粮,平日里吃不到圆子这种甜食。mchuangshige

    谢玹并不贪口舌之欲,但食讫后, 见容娡碗中见底,思及她一贯喜食甜食, 这一路随军行来,却没怎么吃过, 许是没吃够,便又给她要了一碗。

    容娡的确爱吃。

    圆滚滚的白圆子, 端上来时冒着热气,一颗颗浮在甜汤里, 上面浇着一层亮晶晶的蜜渍桂花, 咬一口,软糯糯, 甜滋滋, 怎么都吃不腻。

    她毫不客气地吃了小半碗, 直到实在是吃不下了,便拍了拍肚皮, 笑眯眯将碗往谢玹面前推了推。

    意思很明显。

    谢玹扫了眼容娡吃剩一半的圆子, 没说什么, 神情习以为常, 无比自然的吃了几个。

    容娡托着腮,笑吟吟的看着他吃。

    看了片刻, 她望着谢玹因咀嚼而微微鼓起的面颊, 像是发现什么有趣事一般,眼眸弯了弯,轻笑道:“好乖呀, 云玠哥哥。”

    谢玹的眼皮极轻地动了下。

    他搁下调羹,掏出帕子拭净唇角,“吃不下了。”

    容娡极有眼色的将脸凑过去,他垂眉敛目,认真地为她拭净唇角沾上的糖渍。

    两人起身离开商铺,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雪,纷纷扬扬的飘落,在地面上积了薄薄的一层。

    容娡雀跃的欢呼一声,松开谢玹的手,小跑进雪地里。

    “下雪了!”

    这座城在江东地界,虽然靠近北地,但落雪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算是少见的景象。

    细雪如柳絮,路边的屋檐下,有不少行人停足注目,成群的孩童从自家院门跑出来,发出新奇的惊呼,走街串巷,吆喝着玩伴一同玩雪。

    江东的取暖方式,不像洛阳那般多样,只能多穿衣物来保暖。

    容娡穿着厚厚的桃红袄裙,裹着厚实的狐毛斗篷,像个贪玩的孩童般踩在雪地上,身后缀着一长串脚印,没一会儿,头顶乌黑的发髻上便沾了一层碎雪。

    谢玹走近她,抬手细致的拂去她发上的雪粒,给她带上斗篷上的兜帽。

    他没有制止她玩雪的意思,只温声叮嘱:“小心着凉。”

    容娡怕冷,没敢上手玩,只用鞋底踩着雪,没一会儿便觉得腻了。

    雪势渐渐变大,四周的屋檐墙沿、碧瓦朱甍皆蒙上一层浓郁的白。

    谢玹见容娡冷的不停搓手,便适时去牵她,感受到冰凉的温度后,自然而然地将她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掌心,为她暖手。

    男人的双掌宽大而温暖,容娡下意识地抬眼看向他。

    他空净明淡的面容上,染着一层淡淡的雪意,越发显得眉眼清峻,神姿高彻。

    而那双琥珀色的眼,此时正在专注的看着她。

    容娡仰视着他,忽然忆起,去岁时,也是这样的一个雪天,她想方设法,费尽心思,想让谢玹记住自己。

    谢玹微微抬眼,两人目光对视,他仿佛与她心有灵犀似的,不待她开口,便先行道:“我记住了。”

    又何止是记住了。

    他摩挲着她的指尖,顿了顿,又低声道:“更,爱你深切,思你成疾,无药可医。”

    容娡听得心尖发颤,唇角不由自主地上扬。

    “哦。”她故作平静,悄然抓紧谢玹的手,“那我可能,也会一直记得你吧。”

    ——

    巍军的营帐扎在南北要塞处,背靠绵延的山坡,东面与城池搭界,远远便能望见燃起的炊火。

    从城中回来后,谢玹便被请去与将领们一起商谈军务。而容娡一下马车,就迫不及待的钻进帐子里。

    谢玹处尊居显,有属于自己的一顶单独的帐篷,容娡进来时,帐中正烧着旺盛的炭火,温暖如春。

    谢玹人不在帐中,但他身上的冷檀香残留在这里,清清浅浅的漂浮在空气中,被炭火一暖热,便弥漫的很浓郁。

    容娡颇为喜欢这香气,嗅到以后只觉浑身舒畅,褪了外衣,心满意足地躺进被褥里。

    天色已经很晚了,没多久容娡便睡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时,外面仍是一片昏黑。

    炭火不知何时灭了,火盆底残存着些猩红的碳灰。

    容娡冷的直发抖,不得不起身裹上衣裳。

    帐中的冷檀香消散近无,谢玹似乎没回来过。

    不知怎地,她忽然很想见到他。

    思忖一瞬,容娡披上斗篷,搓着双手,摸黑走出军帐——刚好与端着炭盆走来的佩兰撞了满怀。

    佩兰吓了一大跳,但她眼疾手快,端稳炭盆,敏捷地往旁边侧身让开,一块木炭也没撒。

    瞧清是容娡,她“咦”了一声:“娘子,你怎地这时候起来了?”

    容娡笑道:“火灭了,有些冷。”

    佩兰点点头。

    她避开容娡,俯身捡起了一物,不待容娡看清是什么,便进帐重新点着炭火,转头问她:“娘子要去何处?奴陪您前去。”

    帐外仍在下雪,容娡立在军帐前,被风雪一吹,刚才醒来时,那种强烈想见到谢玹的念头消弭了不少,心里反而多出了些违和的怪异感。

    “不去哪,出来透透气。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佩兰想了想:“卯时,快天亮了。”

    容娡陷入沉思。

    她很清楚,自己一向没心没肺,从来都不是个会被情爱迷惑头脑的人,近来却频频想黏着谢玹,甚至恨不得时时同他黏在一处——这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她站在冷风里,仔细地想了想,忽然捂住心口,心里一咯噔。

    ——情蛊。

    这半年来,各种事层出不穷,她竟一时忘了,谢玹去岁给她喂下情蛊之事!

    情蛊将他们牢牢相系。

    一切反常的迹象,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容娡喉间发涩,心里也愈发沉重,脊背处一寸寸爬上寒意。

    这情蛊最初是用来压制快红尘的毒性,谢玹帮她把快红尘解了后,这蛊一直同她相安无事,她便以为它无害,因而没怎么放在心上。

    如今看来,却是未必。

    不过,她不曾提出解蛊之事,为何谢玹也不曾提到过?

    是如她一样忘在脑后了,还是……

    容娡不敢再深想下去。

    谢玹应该,不会是那种不择手段的人。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横了一根刺。

    容娡忧心忡忡的回到帐中,枯坐半晌,勉强压下纷乱的心绪,决定日后寻个时机,好好问一问他。

    眼下战事频繁,民不聊生,谢玹的每个决策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能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她虽然遇事总先想着自己,但还是能拎得清的,不想在这种时候影响他。

    天还尚早,容娡正要再睡下,军帐外忽然响起低沉的号角鸣声,一群士兵举着火把从军帐前快速走过,在篷布上留下一道道人影。

    容娡心知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把攥紧暗器,警觉地留意着外面。

    没过多久,帐帘被一道裹挟着风雪的身影掀开。几个兵卫举着火把站在门前,火光摇曳,映亮了来人一张神姿高彻的面容。

    见是谢玹,容娡顿时松了一口气。

    谢玹走到她身边,掏出火折子点燃帐中的火把,沉声对她道:“前线战事告急,我得去一趟。”

    他昳丽的眼眸里倒映着粲然的火光,璀璨如星,宛若千金难买的珠玉。

    容娡看得微微走神,随后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嘴唇动了动:“好。”

    也是在这时,她才后知后觉的留意到,谢玹身上穿着玄色轻铠,玄甲的边沿反射着火光,像是鎏了一层金漆。

    她不禁微微出神。

    许是因为初见时的印象,太过深刻,谢玹在容娡心里,始终有种悲悯众生、清心寡欲的刻板形象。

    杀戮血腥的战场,似乎和他沾不上半点干系。

    他合该衣不染尘,高坐神坛上,做他那渊清玉絜的神祇。

    她知道他处尊居显,知道他手握大权、生杀予夺,能够号令千军万马,可对此一向没什么实感。

    直到见到他这身装束。

    见到他换下缓带轻裘,穿上鎏金玄甲,再看向他的面容时,顿时觉得,他的眉眼间多了几分张扬与锐气,多了几分,属于弱冠年岁之人的意气风发。

    她默默的想——

    倘若贺兰寅老贼没有卖国求荣,倘若没有血河之役,天姿灵秀的太子殿下,合该应当是这种意气风发的模样。

    或许,还要再恣意张扬一些。

    头戴十二旒冕,身穿玄服纁裳,居于那最尊贵的位置之上,受万人朝拜、万人敬仰,尊贵无双。

    可若那样,兴许她就不会遇见他了。

    她出神的间隙,谢玹屏退侍从,站到她面前。

    他的玄甲上似乎残留着外面的寒气,泛着幽幽的冷光,使得他一近身,容娡便被寒气激的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往床榻深处缩了缩。

    谢玹的眼皮微微向下压了压。

    他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低头审视她,眼底发黯:“怕孤?”

    容娡手指微蜷,摇头否认:“没有。”

    穿上这身玄甲,谢玹整个人都变得锋利起来,连带着一向空净明淡的面容,都显得昳丽而极具攻击性,周身的冷檀香也无端染上几分侵略性,强势地干扰着她的心绪。

    她有点儿没法同他对视。

    谢玹审视她两眼,却好似窥出她的怯意,长指勾起她的下巴尖,强调道,“姣姣,我要上战场了。你不应该……有所表示,为我送行么?”

    容娡无端从他的声线中听出一丝委屈。

    她抬眼看向他。

    不待她张口说些什么,谢玹便倾身吻她,气息铺天盖地的将她席卷。

    谢玹鼻息急促,那双漂亮的眼眸半开半阖,吻的投入和彻底,唇舌一寸寸舔舐她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辗转出令人脸热的“啧啧”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等两人分开时,均有些呼吸不稳。

    谢玹将脸埋在她的肩头,平复着呼吸。

    少顷,他偏头看了眼帐外的天色,用鼻尖蹭了蹭容娡的颈侧,带着点鼻音道:“此战颇为紧要,天一亮,便要出兵了。”

    容娡没说话,将下唇咬的发白。

    顿了顿,默不作声的抱住他,倚在他身上。

    “战事大约要持续小半月。”谢玹抚摸着她的后背,接着沉声道,“军帐内不安全,稍后我派人送你去城里。”

    容娡闷闷的“嗯”了一声。

    玄甲硌得她有些不舒服,她动了动身体,换了另一个姿势,将脸贴在谢玹的耳畔。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谢玹的神情蓦地一软。

    他紧紧抱住她,漆黑的眼底不住晃动,似是在酝酿什么。

    片刻后,他开口,从胸腔深处发出近似呢喃的话语。

    “待到战事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后,”他说的很缓很慢,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姣姣,我们……成婚,可好?”

    容娡有一瞬间的动容,她无声的动了动唇。

    她觉得自己在这些时候,应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究竟该说什么。

    于是这一瞬间,她恍然大悟。

    她果然……还是在害怕。

    害怕有朝一日,谢玹会弃她如敝履。

    爱上他的代价,她实在是负担不起。

    古往今来,有那么多兰因絮果的事例。

    真实的史料如是,虚拟的话本亦如是。

    她宁愿找一个不会爱上的、能任由她玩弄于鼓掌的人来虚度余生、安身立命,也不愿去经历一次,被牵肠挂肚的心爱之人抛弃。

    她想,她应该是有些喜欢谢玹的。

    不然,也不至于患得患失,杞人忧天,一想到有关他的未来,便忍不住做出最坏的打算。

    谢玹一直没再说话,微沉的呼吸抚在她耳畔,带着点压抑的克制,像是在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静默良久。

    容娡抱住他的脖颈,蹙起眉尖,认真地想了想,支支吾吾的开口:“唔……”

    谢玹的肩背立即绷紧了。

    容娡用面颊磨蹭着他的鬓发,眼睛望着不远处的虚空,含糊其辞道:“成婚兹事体大,得等你安然无恙地从战场上回来见我,再细细商议。我可不想为你守节。”

    谢玹不知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什么,忽然稍显愉悦的笑出声:“好。”

    他抬手扣住她的后颈,很用力的含吮她的唇,力道狠的像是在啃咬。

    容娡几乎怀疑自己的唇瓣要被他咬破了。

    她满头雾水。

    只觉得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谢玹啃完她的唇,又去吻她的眼皮。

    天色渐渐亮了,帐外的脚步声变得密集起来。

    他将容娡的碎发挽到耳后,垂眸凝视她清丽的小脸,良久,又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等我回来。”

    容娡的心忽然狠狠的颤了一下。

    她忍不住扯住他的袖口,鼻尖发酸,半晌,才强忍着情绪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云玠,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毫发无损的回来。”

    谢玹叹息着笑,清沉的眼眸里浮出细碎的光晕:“……没规没矩。”

    待松开她时,却收敛神情,认真地、一字一顿地沉声道:

    “我会的。容姣姣,我绝不会……放任你另嫁他人。”

    ——

    谢玹前脚刚离开临时驻扎的营帐,后脚便派心腹将容娡护送入城。

    他昨日进城时,命人去购置了一处宅邸,本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未曾想这么快便派上了用场。

    容娡随身带着暗器,平日里常用的其他物件,被佩兰收拾成一个沉重的包袱,捆在马背上。

    一行人趁着天色昏暗,悄然搬进城中的宅邸里。

    谢玹此回留给容娡的人,她不大熟悉,身边唯一能说得上话的,只有自少时便跟在她身边的佩兰。

    佩兰心地良善,哪怕被父母发卖为奴,仍时不时救济家中,常常寄些书信回家。

    她跟随容娡,从江东辗转到洛阳,又辗转回到江东,从无有过半分怨言,甚至在容娡的血亲弃她而去、连夜逃离洛阳时,仍留在谢府等她回来,容娡自是能信得过她。

    主仆二人共居一室,风平浪静的度过一段时日。

    某一日拂晓,容娡睡得正昏沉时,忽然被一股大力摇醒。

    她迷迷糊糊的坐起身,借着朦胧的月光看去,发现整座房屋,好似海上的船遇到风浪似的,不停地摇晃。

    帷帐在晃,窗棂在晃,门扇也在晃。

    妆奁与案上的各种摆件,噼里啪啦砸落一地。

    容娡头脑发懵,猛地意识到这似乎是书中记载的地动,赶忙一个激灵从榻上爬起来,手忙脚乱的往身上套上几件厚衣,边往屋外跑,边大声喊人:“佩兰,佩兰——”

    佩兰被她摇醒时,神情也是懵的。

    此时地面已经晃动到有些站不稳,容娡顾不得那么多,动作飞快地往佩兰身上套衣裳,拉起她往外跑。

    两个年轻的小娘子,携手跑出房屋,踉踉跄跄的往宅邸外跑去。

    天色昏黑,容娡顾不得去喊醒住在宅子里的其他暗卫。他们有武艺傍身,若是想脱险,定然要比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快上许多。

    不知跑了多远,容娡喘气的间隙,感觉到天色渐渐明亮,周围的境况也能看得清了。

    两人在一片空旷的荒地停下。

    容娡撑着腰,大口大口喘息,额角薄汗涔涔。

    佩兰亦在大口大口喘气,只是神情有些恍惚,似是还未从方才的惊变中缓过神。

    容娡瞥她一眼,气喘吁吁的解释:“……地动了。”

    佩兰怔怔地看向她。

    容娡再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虚脱地坐在地上。

    佩兰杵在她面前,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双一贯柔和的眼眸里,此时却像是有什么在死死的挣扎。

    容娡被她盯得心里发毛,缓了会劲,忍不住关切的问:“你怎么了,吓坏了?”

    佩兰的神情忽然变得极其痛苦。

    她毫无征兆地跪在容娡面前,声音濒临坍塌与崩溃的边缘,哽咽着道:“娘子,我……我对不住您!您不该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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