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刀
侍卫护送容娡下了山,然而下山后并未能如愿见到谢玹。zicuixuan
谢玹去了都尉府处理政务,都尉府戒备森严,遍布守卫,不允外人入内。
马车停在都尉府附近,容娡坐在马车中,抚开帷帐,一眼便望见都尉府门前停着谢玹的那辆画轮四望通幰七香车。
她眸色复杂地看了一会,挪开视线,看向正与人交谈的侍卫。
没多久侍卫便折返回来,脸色有些难看,显然是在都尉府处碰了壁。
容娡颇为关切地看着他,美目潋滟:“你没事吧?”
侍卫一愣,未曾料想到她没有先行关心能否见到谢玹,反而先关心他。他摇了摇头,颇为难为情的道:“容娘子,都尉府不允放行……一时见不到主上。”
容娡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并不意外,在山上时气急上头的怒火也早已平息。闻言她笑了笑,宽慰道:“无事。既见不到,便不必强求,等一等也无碍。”
话虽这样说,但她心中却隐隐失落。被人拒之门外之的经历,她以往也遭遇过。那时父亲才失踪,刘氏一族勾结叛军欺压她们母女,容娡去寻父亲以往的同僚求助,但他们均是闭门不见,便连曾是受过父亲恩惠之人也不例外。
容娡无声叹息一声,目光瞥向谢玹的马车,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
倘若她并不是身份低微的女子,而是谢玹的夫人,都尉府的这些人必不敢拦着她,反而还要恭恭敬敬地请她入府吧……
她陷入回忆,思绪纷乱,柳眉微蹙,垂下的纤长睫羽犹如两把羽扇,遮住秋水般的一双眼眸,瞧上去心事重重,楚楚动人。
侍卫看得呆住,视线有些难以自她明艳的脸上移开。好半晌才回过神,提议道:“主上或得夜间才能出府,娘子不如四处逛逛?”
容娡收回思绪,经他一提醒,忽地想起一桩事来。流民夜袭客舍的那晚,她与母亲匆匆逃离,但马车与家仆并未随行,如今应当还在客舍中。
想到这里,她温婉地扬起一抹笑容:“这附近有家客舍,还要劳烦你带我去一趟。”
容娡猜想的不错,家仆果然还住在客舍。
她的婢女佩兰见到她,又惊又喜,险些要哭出来:“娘子这些日子可让我担心坏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佩兰并未问她这些时日去了何处,只是将她从头到脚地来回仔细检查。容娡猜想许是谢玹的人救出母亲时,前来这边安顿过,便问了一嘴。佩兰的回答果然如她所料。
容娡暗自赞叹一声,想到谢玹,心中愈发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蠢蠢欲动,抓挠着她的心口发痒。
佩兰知晓她来了月信,便去庖厨为她熬了一碗活血化瘀的四物汤。容娡饮下后小憩片刻,醒来后感觉小腹的疼痛减轻许多,想到母亲这几日一直在念叨的事,便提议出去走走。
山下温度比山上要高上一些,容娡换了一身藕粉色的曲裾,娇俏的颜色勾勒着她的窈窕的身姿,衬着乌发雪肤,越发显得她明艳动人。
佩兰为她簪好发,望着她的玉貌花容的容貌,叹息一声:“娘子越发貌美了,只是清瘦许多。”
容娡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视线触及妆镜中自己的脸,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
她自知美貌,也十分清楚美貌犹如双刃的武器——倘若她不能借此觅得庇身之所,这样娇美艳丽的容貌,在这乱世中反而会为她惹来许多祸端。
有了侍从护在身侧,容娡走在丹阳的街市时,不似初来乍到那般提心吊胆。
她让佩兰指路,一行人出了客舍,径直去了最繁华的街巷。
容娡走走停停,看似在闲逛,实则目光悄然打量着身边的行人。
前几日谢兰岫说见到了神似刘覆的人,容娡将信将疑。
可她清楚母亲虽做事不大靠谱,但绝不至于连个人都能看错,便悄悄将此事放在心上。
在会稽时,因着刘氏来容家频频寻恤滋事,容娡同刘覆有过许多次会面,颇为熟悉他的为人。
以刘覆的纨绔性子,如若来了丹阳,必定坐不住,四处闲逛。丹阳城并不大,繁华的街巷又只有那么一段,他若当真在,稍作查探便可得知他的行踪。
容娡只是这样设想一番,却未曾想到,转过一个街角时,她不经意瞥了一眼,竟当真在一间店铺前望见刘覆那张可恶的脸。
她呼吸一窒,脚步当即停下,想到以往经历的那些欺辱,额角一跳,五脏六腑间的血液好似被煮沸,翻涌起愤懑烧心的憎恨。
原来母亲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刘覆这小人竟当真追来了丹阳!
容娡面无表情地远远盯着他,长睫遮掩下的眼眸一片阴沉的晦暗之色。
虽不知刘覆为何来丹阳,但她总觉得此事同她关系匪浅,心中隐约有些不安。
她压下翻涌的心绪,低头陷入沉思。
侍卫注意到她的反常,随她停下脚步:“容娘子,怎么了?”
容娡掀起眼帘,敷衍的笑了笑,这笑容落入他人眼中颇为美丽无害。
她望着侍卫,估算了下时辰,忽地想到一计,眼眸微动,让佩兰将钱袋递给他,笑道:“方才在那家店铺里试的玉簪,我想了想,还是有些喜欢,能否请你跑一趟买回来?”
侍卫不疑有他,接过钱袋折返回去。
他走后,容娡敛了笑意,视线微凝,冰冷而不带有一丝温度的目光掠过刘覆,温声细语地同佩兰交代:“我瞧见了个熟人,你且在这附近等我,如若我出了什么情况,迟迟不曾折返,找方才那个侍卫便可。”
佩兰似懂非懂地用力点头。
容娡深深吸了一口气,眸光闪动,慢慢向前走去。
非但没有躲着与她仇怨颇深的刘覆,反而径直朝他迎了上去。
都尉府。客堂中。
几名身着官服的官员分座两侧,不时悄悄交换眼神,揣测上首端坐着那位年轻男子的心思。
谢玹来之前,他们便对他赫赫的声名先有耳闻,知晓这位来自都城的国师富于春秋,年纪不大。今日得见,竟比他们设想的还要年轻,不过弱冠年纪,还长着一副神姿高砌的谪仙容貌。
但无人敢对他有丝毫轻视。
如今朝纲不稳,叛军四起,皇帝年轻时骁勇善战,临老反而沉迷神佛,成日问道求仙。而这位出身显赫之族的国师,孩童时便被前任国师收为关门弟子,十几岁时便成了各大世家名门子弟趋之若鹜的标榜,无数名士推举他入朝为官,想来应是颇有一番才能。
谢玹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座下人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他淡漠地望着,不声不语,只轻轻拨动一下腕上的菩提珠子,便有冰冷如刃的压迫感自他身上弥漫开,沉沉朝四周压下,是常年浸养在权势中的上位者所惯有的威仪。
不轻不重的一道清脆声响在堂中弥漫开,众官员回过神,纷纷出声表态。
谢玹没什么情绪的听着,见他们的态度同他先前所预料的相差无几,便轻轻颔首应下,起身离去。
都尉起身相送,脸上不自觉地带着点谄媚的笑意,不停地说着奉承的话,直至将人送到马车上。
静昙同都尉说了几句客气话,将人送回府中。才欲收起车凳,忽然听到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
他下意识地偏头看去,见来人竟是步伐慌乱、云鬟微散的容娡,当即愣在原地,忘记阻拦,由着她从他身前经过,踩着车凳,犹如一阵袅袅的轻烟一般掀开帷帐,轻飘飘地钻入马车。
车内,谢玹正眼眸轻阖,闭目养神。
帷帐上坠着的玉铃忽地泠泠轻响,面前忽然掀起一道涟漪般的清风,隐约有甜香气拂过。谢玹若有所感地睁开眼眸,恰好望见满面惊慌的容娡钻入马车。
他眉头微蹙,清沉的目光扫过她绯红的眼尾,尚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见容娡漾着水波的眼眸瞧见他后,忽地亮了亮,而后她提着裙摆,不管不顾地扑入他怀中,跨坐到他膝上。
她柔顺的发丝散开,微凉的丝滑触感滑了他满手。铺天盖地的柔软甜香犹如她这个人一般强硬而蛮横地挤入他的五感之中。
谢玹浑身一绷,感觉怀中的温软的身躯抖若筛糠,像是害怕极了。
容娡呜呜咽咽地啜泣着,见他不曾推开她,得寸进尺地攀住他坚实的肩,死死攥住他的衣料,细白的手指将他不染纤尘的白衣,揉出层叠交错的皱褶,而她抽泣着将满是泪痕的娇艳面庞埋在他脖颈一侧。
滚烫的泪珠大滴大滴滚落,砸在谢玹颈侧的肌肤,她口鼻中呼出的热气也尽数喷洒在那处。
她哭的发抖,像是一只落了水的毫无安全感的困兽,抱住他这根浮木便死死不撒手。
谢玹浑身紧绷,感觉到她的泪水滑到他的脖颈上,温热的泪顺着颈侧肌肤缓缓流淌,将他衣襟浸湿。那一点温热的湿泪,却犹如煮沸的醴酪,沸腾滚烫,烫的他浑身不自在,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下意识地想要将她冷声斥退,然而口中说出的话,却是同他理智的设想截然相反的温和宽慰:“别怕,怎么了?”
容娡抱着他,呜呜咽咽地道:“有人、有人要杀我!谢玹……哥哥救我!”
她刻意地将腻白的下巴尖上挂着泪水往他的肩头的衣襟上磨蹭。
可当泪水没入谢玹的绣着云纹的衣料,晕开稍深的湿痕,而伏在谢玹的肩头的她,抽泣着慢慢扬起脸时。
——她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分明没有丝毫惊惧的泪意,反而闪着几分狡黠的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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