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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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梅与卫纨相携向宫外走去的时候,还不忘暗暗向卫纨使眼色,捏着她的手掌默默深呼吸,显然还没有从刚才殿上的惊险中回过神来。fanghuaxs
但碍于太子李荣在旁边奉皇命来相送,阿梅也不好说什么。
面上的紧张还未褪,但卫纨在她眼底,总算是看着些许讨回公道的充盈和安稳。
卫纨笑了笑,用手一个劲儿轻轻拍着阿梅的后背,以作安慰,两人于是相视一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宫道上止不住的静。
太子李荣平日待人是一派温和的性格,但为人并不热络,相反有些冷淡。即使是出于礼貌,也只是在出皇宫大殿时和卫纨二人客套了几句,后续又是一路无言。
走着走着,周遭越来越静,若是一直无话,三人难免尴尬,对太子也是不甚礼貌。
是以卫纨想了想,转过身停住脚步,屈身一礼,开口道:“多谢太子殿下相送。接下来的路,还请殿下留步,不敢劳烦过盛,卫纨与阿梅一同走完便是。”
李荣疏离一笑,道:“卫姑娘不必客气,既然是圣上的命令,孤,定不能怠慢。”
面前的卫纨脸上瞬间闪过的一丝犹豫,李荣看到了,却装作无事发生,抬手示意她们继续向前。
今日在殿上,连他都捏了一把冷汗。
宣帝是什么想法,他作为皇子,最是了解得透彻。
如今这卫纨崭露头角,又和郑家不睦,宣帝许是正在考虑他与卫家之婚事。
可他心里,早已有了别人。
那从小便表面温婉贤淑,却满肚子算计的表妹郑惜,他看透了,也看懂了,却越看越是喜欢。
他知她本不应是如此的性子,却被家族利益牵绊着,变成了如今的模样。那郑家是如何培养女眷的,他看自己的母亲是何模样,便都明白了十成十。
母亲心里想什么,他从来不明确。但母亲眼中,极少有由内而外的愉悦和满足。
总是那步步为营的,探究深沉的,或是强迫自己坚强狠辣的决绝之色。
郑家要母亲做一个贤后,一个无可替代的后宫女人,一个郑家的话事人,一个利益驱使的马前卒。
身为郑家女,郑惜自然也被这样教导长大。
万事皆可利用,无人不可驾驭。
虽是锦衣玉食长大,却心里永远亏了个洞,怎么也填不满似的。
李荣怜惜她,本应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却要忍受一切摆布与煎熬。
是以,便待她格外宽厚了些。
平日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是第一个送去给郑惜。若是她有所求,也是尽其所能去满足。
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她在身边,有个重要的位置。
自他少时,母后便说,郑惜会嫁与他做太子妃,他听了,心里竟莫名地开心和期待。
但他知道,这并非宣帝所愿。
太子之婚事,决定权从来都不在自己手中,而郑惜心中的良人,也并非是他李荣。
对他来说,娶到想要娶的人,很难。但若是去拒绝不想娶的人,却并非难事。
卫纨如今入了宣帝的眼,只要让她再出了宣帝的眼,或是先许了别人,再或是坏了她的名声,无论怎样,都可以绝了宣帝的念头。
李荣生性虽良善,但于非常之时,手腕也是颇深。不过,眼前的卫纨,清风般爽朗英气,他便不忍用不堪的手段去玷污了她。
于是便心平气和道:“孤性格较为木讷,不甚健谈,平日里也总是被人言无趣,倒是让卫姑娘见笑了。”
言下之意,和我同路已是十足无趣了,若真是结亲了,那便是日日无趣的。
卫纨怔忡他有此一言,下意识地礼貌微笑,摇摇头不在意的样子。
谁知才往前走了没两步,却听他又道:“刚在殿上看姑娘十分不惜命的样子,此刻却甚为文静内敛,想来,许是孤为人太过枯燥之故?在孤面前,姑娘也不必刻意拘束,随意些便好。”
太子这是在告诉她,不必装作乖巧的模样,去讨好他。
言下之意,便是无需做些无用的肖想,总之,他是不会对她有何企图的。
卫纨侧眸看了他一眼,微微拧了眉,总觉得他自说自话的样子十分古怪,就连神色也颇为避嫌。
皇宫虽大,但也有尽头,好过难过也就是这点路了,他李荣不会说话,便忍过去便是,本就不必多言,为何总似这般,话中有话的样子,让人莫名其妙?
而且所说之言,没得让人生出些不耐和反感。
卫纨笑容僵在脸上一瞬,没忍住道:“太子言自己不甚健谈,但臣女见着,却并非如此。太子句句言自己的不是,怎听着,却像是句句在暗示臣女,要牢牢记住殿下的不是,切莫记得殿下半点好处似的?”
这话带着调侃的语气,却故意挑破了李荣的用心。
李荣闻言一顿,随机便开怀笑了。
这卫纨甚是有趣,眼里似揉不得一点沙子般心直口快,却言语幽默,并不冒犯他人。
这样的人,对人情之事最不会强求,理应行君子之交,直言道来便是,倒也无需拐弯抹角了。
“姑娘有所不知,刚刚在殿上,圣上可能起了乱点鸳鸯谱的心思。姑娘若是未存那入宫的心思,便留个心眼,早些与家人相商,与心上人定亲为好。”
卫纨被他点醒,才方回过味来。
她本还担心宣帝莫名其妙将她指给了薛怀逸,现在看来,宣帝属意的竟是李荣。
此前记忆中那些参不透的话倒是都清晰了,卫纨无奈地笑笑摇头,对李荣道:“太子放心,臣女心中有数。”
又故意提醒道:“也请太子早日择了那太子妃的人选才是,莫要误了这大好年华。”
李荣暗道她真是嘴上半点都不饶人,心里却并未恼,依旧步履悠然。
话头却就这么开启了。
只听李荣道:“据说姑娘和孤之表妹,似是结怨颇深?”
卫纨知他说的是郑惜。
太子与郑惜乃表兄妹,除血缘关系外,他们的亲疏远近,卫纨并不清楚。但其此刻问起,却让卫纨觉得后颈凉飕飕的,斟酌着不好开口。
阿梅从头到尾低垂着眼没作言语,闻言抬头望了望二人。
李荣一副清风霁月的平和,卫纨呢,仍是一袭玄衣的冷静自持,听了李荣的话,眉间皱了皱,平白填了一抹深沉。
卫纨心中微动。
郑惜对她,确实是处处刁难,且从前,也确实与卫纨结怨颇深。
可重生以来,卫纨一直在避其锋芒,不愿招惹前尘旧怨。
以前的卫纨,若是做了令郑惜倒霉的事情,她也不记得,也不情愿算到自己头上。
怎么答都不好。
若是说谎,倒是显得过于虚伪,若是承认,她又不愿去提及旧怨。
只得似是而非道:“皆是年少不经事之时的一些琐碎罢了,时日多了,也便都忘了,实在是不值得再行回味。”
翻过这一页,今后各自安好。
未成想李荣却诚恳道:“姑娘是个仁善的。”
“若是表妹有些许对不住卫姑娘的地方,姑娘切莫过于记恨,尽可以来找孤,孤可以试着,弥补一二。郑惜她……自小便被管束极严,又被教导了郑家的为人之道,性格有些偏执自私。平日里表面众星捧月,却暗中结下不少仇怨,孤不愿见她将路走窄了,树敌太多,以至于今后只能活在郑家为她谋划的面具里,浑浑噩噩地过日子。”
听得此言,卫纨明白,这太子,是真心疼爱郑惜这个表妹的。
她原本是想回些场面上的客套话的,这下反倒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有感而发一句:“有太子这样的表兄,是郑惜之福。”
李荣则暗暗松了口气。
今日卫纨鸣登闻鼓,让郑家栽了好大一个跟头,显然不是个善茬。大理寺一事,也是郑惜在从中给卫纨下绊子。
他不愿郑惜结上如此强大的仇家,便想试着化解。
好在,卫纨并不是个过分记仇的。
卫纨的眼底却漫上些许方才没有的忧心之色,想起郑惜与曾经的卫纨对于薛怀逸的争夺,又记起今日殿上薛怀逸英雄救美之举已是传播甚广,不知郑惜听了,是否又要琢磨着如何磋磨她了。
她有心想未雨绸缪一番,又见李荣对郑惜之事放了话,便更加想多言几句。
卫纨转脸问李荣:“郑惜姑娘此前是否与太子言说,是因何与臣女结怨?”
李荣既知晓她二人不合,必是听说了什么。
李荣见她一副认真的模样,倒也不觉得是明知故问,坦然道:“可是因,表妹属意子殊,姑娘也属意子殊?”
卫纨听罢便又道:“那臣女此刻便向太子明言。臣女,并不属意薛大人。至少从今往后,臣女对薛大人,并无钟情之意。”
“不知太子下次见到郑惜时,可否在其面前为臣女言说一二,道明臣女并不想继续结怨之意?”
李荣诧异道:“哦?姑娘竟如此说?孤方才可听闻,子殊还对姑娘舍命相救,怎得姑娘非但没有更为倾心,还要与其划清界限?”
卫纨知道,这话,任谁也是不会轻易去信的。
可这便是事实。
此刻三人已眼见着便要行至宫门口,卫纨停下脚步,平静但笃定道:“臣女所言,句句属实。薛大人救命之恩,臣女不会忘。但许是臣女经历了事,成长了些许,爱慕之意早已不复存在,也再无心思,与郑姑娘相争了。”
李荣不知卫纨真心所想为何,但她如此说了,便不似作假。许是她真的长大了,懂得为卫家着想,不愿再多生事端罢。
他默默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问,只是从心底暗暗升起些钦佩之意。
李荣便也郑重答应了卫纨。
如此甚好,郑惜,也会少做些糊涂事罢。
眼见到了宫门,卫纨二人终于与李荣客套道别,李荣一面言语温和,一面还嘱咐近处的宫人对卫纨定要恭敬有礼,今后见到便要照顾一二。
卫纨谢过,告别了李荣,阿梅重重松了口气,刚要拉着卫纨说些体己话,却见卫纨回过头去,站立不动,半晌没有言语。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今日在殿上打过照面的信察府尹正不远不近地立着,微风吹起他红色的朝服一角,其面上,还挂着淡淡的笑。
阿梅赶忙远远对其见礼。
卫纨却没有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薛怀逸出宫,走的是另一条与李荣三人平行的小道,走得极慢,就是要等着李荣告辞后,好与卫纨在某处相遇。
他二人就这样静静地对望着。
直到阿梅在耳边提醒道:“卫姑娘,咱们是否要上去打个招呼?”
对薛怀逸,卫纨今日确实有许多疑惑,但心中只是在殿上波澜了一小会儿,便不想再问了。很多事情,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再相问,得到的,大多不过是他人修饰过后的谎言罢了。
既是谎言,不听也罢。
但人既然来了,卫纨断也没有落荒而逃的道理,只对阿梅道:“今日事了,也算是心里石头落了地。咱们二人,择一日好好相叙,并小心安葬杨理。此刻我还有些其他事要处理,请阿梅先走一步罢。”
阿梅心中还有些话未说,略感遗憾,但也点点头应了,轻声道了别。
卫纨目送阿梅走远后径自转身,直接向薛怀逸去了。
薛怀逸见阿梅离去,倒也迈步向她的方向走来。
四周偶尔有零零散散的宫人经过,皆不经意地向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卫纨躬身一拜,抬起头来莞尔道:“薛大人事务繁忙,怎得还在这里?”
薛怀逸听闻,脸色暗了暗:“沈姑娘这是,在怪我?”
卫纨此时有些反感。
每次他二人独处,他都要故意点出沈吉,似是在刻意拉近与自己的距离。但曾经的他们也并未有多么熟稔,他如此做法,一次两次,或许能让她动容,但次数多了,便徒增不耐了。
况且他话里话外,还是要将话头引到今日之事上。
卫纨已是不想谈论。
“大人这是说得哪里话。您于臣女有救命之恩,臣女怎会责怪大人?”
薛怀逸摩梭着身后握紧的手指。
面前的女子笑着,却笑意不达眼底。
“你之前从未叫我大人,此刻怎得如此生疏了?其实你可以叫我,子殊。”
卫纨并未动容,仍是客套疏离:“谢大人好意。大人于臣女有恩,但臣女自始至终于大人,并非旧友,也非亲故,是以实在无需过于熟稔。况且今日,臣女已了却大半心事,沈家之事,今后臣女会一力承担,不敢再劳烦大人,故而也不敢过于攀附大人。今后臣女均会以礼相待,也能摒除他人之闲话。”
薛怀逸知她定是对齐王一事耿耿于怀,于是道:“今日之事……”
话刚开口,便被卫纨打断:“大人不必解释,臣女,心中有数。”
他编好用来解释说辞,终是没有说出口。
正午的艳阳刚过,宫中的地砖上升起些许灼热。
顿了顿,薛怀逸又道:“你方才说,并不属意于我。曾经你与韦进士谈论过婚嫁,但那早已是过眼烟云,他又伤你颇深。你可是,心中冷了,不愿再信任他人?”
不愿给他人机会,自是,也不会给他机会。
但卫纨不愿令他如此作想。
她不愿令他,还有一丝丝的希望可言。
于是便摇摇头,展颜道:“卫纨尚未及笄,可沈吉已是十九,说句经历世事也不为过。又怎会不明确自己对他人是否属意?若是属意,便无需多番思量。”
“可若是并非属意,便当下可知。”
薛怀逸心中冷了半截。
他仍不愿相信,自己这般示好呵护,她却不愿做哪怕一丝丝考量。
更何况于卫家来说,他是个很好的靠山。
他只得小心翼翼地问出口,那个盘旋在心中的问题。
“那么你可是,已有了属意之人?”
说出口声音有些不稳,连他自己都未曾料到。
春日的午后已有些闷热,地面都被水气蒸腾得凹凸不平,也蒸得卫纨有些躁得慌。
再加上今日已是应对了太多的你来我往,耐心即将耗尽,已是不愿再做纠缠。
便冷冷道:“正是。”
说着,往后退了一步,却未料想,脚跟抵在了一块突起的地砖上,一时失了平衡,失去控制般向后倒去。
薛怀逸刚要伸手,却不曾想,有人稳稳地接住了她。
卫纨感觉自己的后脑轻轻磕在了他人下巴尖上,那人从后面托起她的手肘,用了点力,向前支撑着。
她甚至能闻到其人身上皂角的味道。
待她站稳,那人便立刻退了几步,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她还未回头,便听一道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愿回的话,不回便是了。当心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