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015 教堂临时工(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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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一丝一缕织成一张无形的网,包裹在二人身上,压迫着她们,榨取身体里所剩不多的氧气,心脏在胸膛里呯呯直跳,无处可藏。fanghuaxs
乔愫定定望着罗莎,布满血丝的莹亮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中有些渗人。
“我把自己说得一干二净,你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从罗莎进门起,一直在问乔愫,试图寻找到什么,可乔愫到底不是个傻的,不会让罗莎一个劲问下去。
想知道更多,就用自己的经历来交换。
罗莎撑起身子,整理好裙摆坐在床沿,脊骨挺直,端庄优雅。
“你应该知道菲登小镇只是地方教会,上面还有更高层次的教会管辖吧。”
乔愫点头。
“而最高层次的,当属中央圣殿,成员不是皇族就是贵族,权利倾轧、明争暗斗,各为棋子,人人自危,比起你那里的资源争夺,只多不少,所有人都赌上性命与尊严各某其事,有的是拿命干活的,可但凡触及利益共同体,总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名曰圣殿,实则地狱。”
乔愫还记得一些历史,西方史中,宗教机构有着超乎天人般的影响力,许多人想利用这股影响力谋取利益,打着□□号滥杀无辜,甚至一度成为权利象征——得神者,天定神子也,当掌理国家。
而愚昧的百姓不过是他们眼中任人摆布的棋子。
直到后来,蒙昧以血开蒙,知识占领高地,宗教的力量才得以遏制。
“我就是从那里逃出来的。”罗莎悠长叹息,仿佛又回到那个黑暗的牢笼。
乔愫没有对此没有太多震惊,从她第一次见到罗莎时,对方的行为举止、言语、气质就不像普通人,当时她就想到罗莎可能来自贵族,此时只不过印证猜测。
“我被家族当时我正在调查一位勋爵家暴毙而亡的少爷,却落进圈套触怒皇族,被下狱,三日后问斩。然而五十年没有动静的圣殿突然灵启,降下神谕……那些人终究是害怕神明的力量,我父亲被降职,一纸调令派我来此扶贫,一边嘲讽我快活不了几年,一边妒恨、羡慕我到发疯。
“我在这里获得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逸,第一次明白放松二字真正的意思,可从前的黑暗从未走远,每每回想起来,我都害怕得发抖,害怕哪天一觉醒来,神不佑我,重新回到当初的结局。”
罗莎收回目光,卷起袖子,露出胳膊上暗红发紫的指甲印,凑到乔愫跟前:“你或许无法理解这种被黑暗笼罩的感觉吧。”
这话听来熟悉,乔愫想了一会儿,明白了。
雪白皮肤上指甲印交错纵横,触目惊心,那是无数个深夜里,在恐惧中留下的,挣扎过的勇气。
“我的故事到此结束。说说曦拉吧,她也曾经历死亡。”罗莎收回手臂,捋下袖子,整理得当。
乔愫呼吸一滞,眸光躲闪:“你教训我为什么要带上别人?”
“你知道答案。”罗莎语气不算友好,不等乔愫再开口,便自顾自说道:
“八年前,流感肆虐,曦拉不幸中招,被官方医疗队带走看管,其实就是把病人关在同一间屋子里,自生自灭。那时候可没有特效药,全靠死扛,扛过去就是活,扛不住就拉去烧了。
“曦拉被带走后的头几天,教堂里的小孩经常去蹲点,但只看到一具具尸体被抬出来,丢进火里,后来他们不敢去了,伊恩也是,但莉莉想去,他怕姐姐出事,只好跟去。过了一个月左右吧,他们在门口看到了曦拉,活的。
“她是那三个月里唯一走出来的活人。”
罗莎下巴隐隐抬起,莫名有种自豪,仿佛走出“流感监狱”的人是她一样。
而乔愫的反应被她尽收眼底,见乔愫屏住呼吸、抿紧嘴唇、眼睛微微睁大,又见乔愫鼓起的胸膛落下去,绷紧的颈部肌肉松弛。
“十九年前,一场洪水冲垮东南村庄,许多人死去,偷溜出家的莉莉和伊恩躲过一劫,带着邻居利亚姆避难至此,利亚姆天生体弱,颠沛流离的生活差点要了他的命,他却抓着大修女的手说想活……”
罗莎前倾身体,一寸寸起身,锐利目光刺进乔愫眼中:“我们都曾经历黑暗,都曾与死亡共舞,你凭什么认为我们不懂死亡?”
室外雷声如鼓,一道闪电跨越天际,瞬间照亮大地。
乔愫看清了那双眼睛,灰色瞳仁中燃烧着反击的火焰。
“我们选择抓住渺茫希望,赌命运不会视若无睹,你凭什么觉得我们生活在象牙塔中?
“我们摆脱阴影也未独享安逸,我们用尽全力,希望帮助更多人走出阴暗。
“而你一句轻飘飘的懦夫就想否定我们的努力,否定你自己?”
质问如大雨落下,乔愫颤声反驳:“我没有,我只是需要时间理清思绪……”
她在动摇。
罗莎乘胜追击。
“意外来此,非你所愿,这我理解,恐惧是人之天性,但你内心真的也是这样想的吗?
“你尝试留在教堂做义工,画邀请函,主动设计图书馆,这些真的不是你对抗命运的行动吗?如果你真的冷漠,会不择手段榨取利益,会想尽办法隐瞒真实目的,而不是暴露自己的目的,在这里和我争辩。
“我在牢里依然尝试获取朝堂动向,联系同僚,寻找突破点。
“曦拉在‘病毒温室’不断犯错,把自己关进单人小黑屋,减少病毒接触。
“莉莉带着两个弟弟流浪时不满十岁。
“而你,年轻力壮有手有脚,蜷缩一隅自我矛盾,一边骂自己做不到,一边生病也想要干活,拒绝求助,拒绝帮助,绷紧一根弦,埋头苦干,不肯抬头欣赏天空……”
乔愫身体僵硬,脸色发白。
罗莎深深喘息一口气,眼神意味深长:“莉莉相信你能使茉莉复苏,曦拉相信你能完成任务,我相信你能完成图书馆,但这不是以你牺牲健康来完成的,我们希望你在照顾好自己的基础上,自愿做这些事,你需要帮助,我们可以提供,你需要发泄,我们可以倾听。但如果你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勉强自己,恕我们无能为力。”
乔愫大脑轰鸣不止,分不清是雷声还是大量信息。
罗莎一通狂轰乱炸,把她里外扒得干干净净,句句戳心窝,她应对不来。
“罗莎……能不能给我点时间,想清楚,我真的很乱……”乔愫几乎是在乞求了。
“慢慢想吧,不着急。”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罗莎没必要再逼迫乔愫,剩下的留给乔愫自己想就好。
罗莎把冷掉的饭菜收拾好:“我去热一下饭。”
说罢,离开了乔愫房间。
乔愫坐在椅子上,半身陷入阴影中,垂着头,瘦削的肩背往前佝偻着,锁骨凹出两弯寂寥暗色。
指甲深深扎进座椅木料中,指骨绷紧,手背暴起青筋,而后松开,在哭嚎中揉乱头发,抱紧身体。
窗外大雨倾盆而下,瞬间模糊景色,打湿了窗台、书桌。
爬山虎默默靠近,轻掩上窗户,将雨水隔绝在外,将崩溃藏进室内。
罗莎将热好的饭菜放在门口,附上一瓶药剂,从门缝里塞进一张纸条。
等到晚上再去时,饭菜和药都空了。
这场雨持续了两天,两天里,乔愫没有踏出宿舍一步,吃食全靠投喂。
第四天,雨水收歇,明媚阳光又从地平线处爬上来。
乔愫穿戴整齐,扎好头发,走出房间。
入眼即是朦胧庭院,水汽凝结成雾,缠绕在枝叶上,花瓣上。
乔愫拿来扫帚和簸箕,扫去满地的落花残叶,清理水洼,擦干净户外长椅,然后坐在庭院里发呆。
这会儿教会众人都在礼拜堂做早课,没人注意到乔愫。
茉莉的枯枝垂落在肩头,绣球抖抖身上的水珠,松树在朝阳中悠悠醒来,不说话,共同欣赏太阳升起。
呆坐半晌,乔愫转去厨房,维娜在热气氤氲中忙活早饭。
“我帮你一起吧。”乔愫捋起袖子去洗手。
维娜正在搅动汤锅,闻言抬头:“好啊,能麻烦你煎鸡蛋吗?”
他们爱吃流心蛋,很快就煎好,乔愫顺便把配菜切成丝,按人数分在餐盘中。
就像从前做的那样。
维娜盯着汤锅,分出心神注意乔愫,敏感地从她身上感受一些变化,但又说不清楚。
乔愫自顾自吃了饭,又回房了。
她刚离开不久,做完早课的五人先后走进餐厅。
“刚刚是不是来过人?”莉莉指着厨房备餐台上堆叠整齐的碗盘道,有些欣慰。
至少她肯走出房间了。
维娜在分汤:“乔伊刚刚来过,不过吃过饭又回去了。”
“也是个好事。”莉莉喃喃道,帮忙端菜。
一直到中午,信徒离开,众人各自收拾东西,准备去吃午饭。
后门屏风后走出一道人影,声音紧张而有些发抖,但步伐稳定:“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不消交换眼神,便默契地坐在长椅上,神情郑重、严肃。
“请说。”
乔愫走到圣坛之前,身后圣像神光熠熠,身前神侍正襟危坐,等候心语。
“我一开始确实只想着完成任务……”
我害怕变化,惧怕死亡,焦虑未来,做不到从容面对。
过程让我焦虑,只有结果才能让我放松。
我羡慕你们面对繁杂事务从容冷静,每天都充满元气,互相间友爱和善,总能一眼看穿他人需要。
包括我。
但三年职场经历也让我习惯于利益为先,因为一旦放松,迎接我的就是冰冷的嘲讽、猛烈的反击,所以我总以自我为先,因为我要自保。
我什么都做不好,但你们一直在安抚我、鼓励我,相信我能做到,我的世界里从未感受过,这确实有缓解我的焦虑内耗。
但我依然惧怕外面的世界,这是个需要更长时间解决的问题,并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解决的。
后来,我见识到你们并不是出于逻辑理智上的认为别人需要帮助,而是单纯觉得别人遇到困难了,自己可以帮助。
这突破了我的三观,因为我从不认为,会有人不求回报地帮助别人,必定是因为某种利益驱使的。
我承接工作之初,确实是为了完成任务,但我渐渐意识到,我把任务结果看得太重要了,总在给自己压力,忽略了自己的内心情感。
而当我试着放松去做事时,我看见了别的东西。
植物会生长得更加旺盛,信徒会用真诚的目光注视着我,小镇居民会热情向我打招呼,你们会理解我……你们毫无杂质的善意令我动容。
我也从中感受到快乐,就像我很小时候,玩橡皮泥一样,不是多么厉害的事情,但让我很快乐。
我意识到自己是有用的。
而当我以为我能借此继续进行任务时,意外生病打乱了我的计划,可我不愿意让这种感觉溜走,而我其实也习惯带病工作了。
我知道你们是好意,但我当时没这么以为,所以我言辞不当,伤害了曦拉。对不起,曦拉,我不该说出那样伤人的话。
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我想好好在这个世界生活,不完全是为了任务,也想让自己好好休息一下。
我很感谢你们的帮助,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目的而做出努力的你们,很了不起。
当然也要感谢我自己,愿意承认自己有问题的我,也很了不起。
往后我还会从你们身上学到很多东西,还会有很多问题需要帮助,需要解决,我希望你们能帮助我,帮助我意识到更多问题,帮助我承认……
乔愫郑重鞠躬,话语在礼拜堂中久久回荡,发出鸣响。
五人排排而坐,久久不语,心口跳动着难以形容规模的感动。
“但有一点我要声明。”乔愫咻地直起身,“你们经历过的苦难固然痛彻心扉,可我经历的精神折磨同样痛苦,不是谁都有勇气走出来的。”
嗯,对,说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