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香荷
“敢问可是当今太子殿下叶瑾?”她嘴唇哆嗦着,虽然被侍卫压倒在地,一双眼却执拗地盯着叶瑾。
“你究竟是何人?”叶瑾大脑飞速运转。突然,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大脑皮层仿佛通了一层电,他又仔仔细细端详面前人的眉目,却看却觉得熟悉,“你是……”
那女人仿佛怕众人不信,使劲挣扎着摆脱侍卫的桎梏,膝行向前几步,拉开脖颈处的衣裳,赫然可见一块模糊的红色胎记,状似荷花,叶瑾瞳孔骤缩。
随即那女人有些颤抖地朝着叶瑾磕了一个头,“奴婢香荷,拜见太子殿下。”
那一瞬间,叶瑾那颗原处荒野被吹得飘零的心,竟一瞬间隐隐安定下来,他上前一步亲自扶起香荷,“外边人多眼杂,香荷姑姑请先上马车,随我到宫里讲话。”
香荷的眼泪一瞬间倾泻而下,她哽咽着应了一声,蹒跚上车。
夜色的掩盖里,一辆马车晃晃悠悠进了皇宫,径直去往了东宫方向。
与此同时,位于文德殿的皇上也睁开了双眼,“人在哪里?”他哑声问向一旁的人。
阶下分别而立的是高培和刘守义。“回陛下,是今夜太子殿下回宫路上清酒街处发现的,人是主动跳出来的,想必是藏在哪里有些时日了。”刘守义回道。
“她的丫头啊,和她一样聪明狡猾…这么多年也不知道去了哪…”皇帝靠在椅背上,满脸疲态。“可要属下去东宫把人带过来?”刘守义出声。
“不必了,你先下去吧。”皇帝道。
“是。”伴随着轻微脚步离开声,殿里很快就只剩下高培与皇帝二人。
“把人请过来做什么?请过来朕也是不敢见的…”皇上看似一人嘀咕着,“高伯,你说朕现在如何做才能弥补…”
高培抬眼望去,只望见正当壮年的帝王鬓角的银丝,他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夫人已逝,想必泉下也不愿见陛下如此折磨自己,至于殿下…有一天殿下会明白您的。”
“嗬…”帝王从喉咙中溢出一声轻哼。高培垂着头很久也不见他再有什么反应,半晌悄悄抬起头,只见帝王已经靠在那一方冰凉的椅子上睡熟了。
东宫。
叶瑾让那妇人落座,斟上一盏热茶,屏退众人。
“敢问香荷姑姑是如何寻得我的?”叶瑾恭敬地问。在东宫里明亮的灯光下,他赫然发现那妇人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刚才在化龙坊处看的不太仔细,如今看来,从右脸颊眉毛划过鼻梁处直至左脸颧骨,印记不深却极长,颇有几分骇人。
香荷急忙接过茶盏,坐在位置上有些局促不安,“殿下,您对奴婢太客气了…”
“姑姑是母亲生前拜托我去寻的人,她说姑姑与她虽不是亲人但是胜似亲人,万万嘱托我找到您以后好好对待您,所以姑姑不必见外。”叶瑾默了默,落座于香荷一旁。
听到他提起“夫人”二字,香荷似乎情绪又翻涌起来,她努力咽了咽,才涩然开口道:“奴婢未曾听从小姐叮嘱,因中途意外发生,所以临时改变主意去了蜀中,这次是奴婢听闻新皇登基…”她突然哽咽一下,“奴婢知道,若是真的有这一天,小姐一定…所以我从蜀中急忙赶回了汴京,期盼着能见小姐一面,谁知听闻追封皇后娘娘一事…我知道殿下也一定在寻奴婢,所以特意留意从宫中动向。碰巧今日看见殿下车架出宫故而一直等到深夜,又因深知殿下一定与小姐一样心善深夜恐怕惊扰百姓不走大路,因此奴婢特意绕路去化龙坊。清酒街是距离宫里最近的那条小路,于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是小姐上天眷顾,让我遇上殿下。”
叶瑾内心惊讶于香荷的玲珑心肠,怪不得母亲信中交代自己去找荷香,说她一定好好活着。他顿了顿,轻声开口,“姑姑如此聪慧,想必知道我不止因为母亲嘱托寻你。”
香荷眼眶红红,“殿下放心,当年之事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叶瑾缓缓点头。
“当年老将军名满天下,所向披靡,与契丹一战更是名动天下。可是凯旋回宫后却被当时的先帝以洗尘之名召入宫中,竟强行迫使将军下甲归田,留下当时年幼的小将军及幼女林慈在京中为质,借此要挟。老将军一生赫赫最终竟落得困死茅屋的下场,直到临终前先帝才允许小将军回去见了一面。先皇手握兵权,却怯于亲征,契丹时隔八年卷土重来,叶小将军被迫领命前去御敌,结果不小心中了敌人的埋伏。小姐那年带着奴婢偷偷从府里跑出来游玩,正是在天气寒冷的北地遇见奄奄一息的将军。小姐心善,与奴婢商议救下这位陌生人,没想到…没想到救的竟是一匹恶狼!”说到此处,香荷激动地剧烈咳嗽起来。
叶瑾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起身亲自为香荷拍了拍后背,倒是香荷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时激动有些话脱口而出,忍不住抬头看了叶瑾一眼,叶瑾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姑姑尽管说,不必考虑我的感受。”
香荷这才松下一口气,感激地点点头,“小姐一家本不是北地人,老爷是一位富商,有时候会携妻带子去往各地经商,若是觉得此处风景满意,便会住上一阵子,活的甚是潇洒。与将军的那次相遇便是初到北地,小姐觉得新奇带着奴婢偷偷跑出来。那一年风雪极大,奴婢和小姐迷了方向,被困于一个山洞。小姐…小姐她脱下自己的衣服为将军御寒取暖,第二日待府里寻来才把小姐和将军一同带回去。小姐回去就高热不退,身子也因为那次受了损害,尤其畏寒。老爷和夫人对将军以礼相待,并不顾及他是何身份。将军恢复得很快,当年经常沉默地守在小姐院子里等她醒来,等小姐醒了,两人相处没几日他又一言不发就要起身告辞。”
“…父亲那一战可是胜了?”叶瑾踌躇半天还是问出这一句。
香荷苦笑着说,“本就是阴谋,哪里有什么胜不胜之说…”
叶瑾愕然。
“那只是当年先帝的一个手段来测试世子是否忠贞,先帝多疑,总觉得世子会因为老将军一事心存隔阂,所以当世子拖着刚恢复不久的身子第一时间赶回军营的时候,这一仗,他就已经赢了。”香荷似乎也沉浸在那段回忆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那后来…”
“其实小姐见将军第一面就暗生情愫,一直追着去了军营,可是那种地方哪里是女人能去的。将军三番五次急言令色呵斥小姐回去,后来甚至一声不响地一人只身回了汴京。小姐性子一直执拗,当年夫人苦苦劝说她说将军不是良配,小姐听不进去,硬是不吃不喝威胁夫人,在冰天雪地里被老爷罚跪也不服软,硬是要去汴京寻他。后来坚持不住晕了过去,夫人心疼便也哭着求老爷,老爷终于同意了…老爷虽然嘴上说着,小姐要是走了,便再也不要回来,但是奴婢看见老爷偷偷抹眼泪,小姐也哭着再三保证会寄信回来,这才带着奴婢收拾了细软连夜赶往汴京。”香荷平静地说完这些,但是哽咽的语调暴露了她内心的情绪。“到了汴京,小姐故意偶遇将军,将军果真如小姐所说一般是喜欢小姐的,所以没过几日我们便住进了将军府。当年将军起初很疼小姐,后来两人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奴婢也为他们真心高兴,对了…还有一个叫银朱的女孩,是进府之后世子为小姐配的,银朱如今…”
“银朱姑姑也已经去了…”叶瑾艰涩开口道。
“她…”香荷瞪大眼睛,“我以为她…我以为她已经出府了,她当时同我年纪相当,总是说起她的弟弟还有家人,银朱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世子曾救她一命,为报恩情才甘愿为奴为婢,小姐曾经允诺她过几年就让她出府和家人团聚,她是…”“
母亲去后,银朱姑姑悲痛万分以身殉主,我已经命人妥善安置了,姑姑勿念。”叶瑾闭了闭眼,“既然姑姑说父亲母亲之前也称得上是恩爱,那为何后来…”“
嗬…”香荷却突然变了表情,“因为林慈!”
“姑姑?”叶瑾有些不确定道。
“姑姑?”香荷冷笑一声。“她不知道能否当得起殿下这一句姑姑。”
“香荷姑姑这是何意?”叶瑾皱起眉头。在他心里,纵然叶慈是送紫清去和亲的幕后推手,但也是权衡下的法子,人都是自私的,哪里想要自己的儿女受苦,纵使叶瑾怨她,也不能发作。何况十几年来,姑母疼他爱他不似做伪,如今还被父亲困在叠琼阁不许外人相见…叶瑾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是因为紫清的原因,只是愈发觉得父亲冷血,亲人手足尚且如此。
香荷深吸一口气,“殿下,奴婢接下来的话,希望您…”
“大可直言。”
“将军与叶慈名为兄妹,实际上却罔顾伦常行秽乱之事。”
叶瑾猛地瞪大眼睛,香荷这一句话仿佛一声惊雷自天而下,将他炸的一动不能动弹。“父亲和姑姑,这不可能!”
“太子殿下息怒。”香荷立即起身跪倒在地,“奴婢绝无一句谎话,请殿下无论如何听奴婢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