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定局
叶瑾站在自己房内,手里握着的是林温的手书。
“叶瑾吾贤侄,吾本身无他求,即欲实研术,后见长公主,度数年乐者。长公主薨,吾甚伤悲,遂以其心置于阿姜,吾未尝教之之道,即欲令其开心终。然吾误矣,居皇室岂得安稳生涯。京有变吾素信,为臣,信之为忠,然为一人之夫一人之父,愿彼善生,吾知不直护之,但我信汝,是以委卿之心。然和亲之事危急,实于吾料外,进退两难,诚不愿阿姜苦,但行险者,半途获阿姜,然吾犹欲为之留一后,日后无论京有不变,皆愿汝如吾,善谓阿姜,林温手之。”
寥寥数语,写尽一位父亲几十年的心境。林温清白正直一生,却为了自己的女儿自私一回,想了凶险的法子,动用长公主生前留下的私兵和叶瑾联手在半路阻拦和亲队伍,制造混乱,把紫清截走。
因为身边眼线众多,这件事两人密谋,就连紫清自己都不知道,必须让她做出真正心灰意冷的样子,胜算才能更大。叶瑾知道,林温自始至终就明白他们可能一直都会是对立面的位置,但是他愿意把最宝贝的女儿托付给自己,如此信任自己…叶瑾把书信缓缓烧掉,死死盯着那堆灰烬,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林先生…我当以戮力护阿姜…”
端月未过,一道圣旨被送入公主府,紫清由松枝扶着出来接旨,几天未见,她身形瘦了一圈,在宣旨太监尖细的嗓音中颤颤跪下,“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酌紫清郡主温柔谦和,风姿绰约,才貌无双,名德皓贞。为显我皇圣意,愿与北辽永为交好,特派紫请郡主前去北辽和亲,三日后启程。钦此!”
紫清在松枝的提醒下,勉强起身上前,“紫清接旨。”她一字一句道。
源源不断的赏赐被送进公主府,百姓们都议论纷纷,大多感叹命运无常,紫清郡主这冰肌玉骨的美人怎么经受得起北辽恶劣天气的嗟磨。
紫清木然地坐在房中,冷眼看着那些东西源源不断地从宫中送来。
林温推门而进,看到的就是紫清白着一张脸木然地坐在桌前。自从叶瑾夜探公主府的那一天,她就这样几乎不吃不喝,每天屋子也不出,整个人苍白消瘦得厉害。
看到林温推门进来,紫清硬是扯出了一抹僵硬的微笑,“爹爹。”
看到女儿这个样子,林温悲上心头,他手里端着一碗甜汤,“阿姜,喝点东西吧…”
紫清笑着摇了摇头,“爹爹我吃不下…”
林温上前一步心疼地抱住女儿,“紫清,振作起来,会有办法的,不要这样,爹爹看了心疼…”
紫清将头埋入林温怀中,“我没事…爹爹,阿姜知道,此事爹爹无能为力,先国后家,皇命难违。我只是很难过…我…”她断断续续哭了出来。
林温更加心疼地抱住她,之前阿姜哪里会说出这种话,“爹爹知道你是因为世子…”
“不要说…爹爹不要提起他!”紫清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求求你了爹爹,不要说…呜呜…”她哽咽着。
林温没想到她的反应居然这么大,急忙安抚她,“好了好了,爹爹不说了,你吃点东西好不好,不要弄垮了身体。”
怀中的少女好像慢慢回过神来,“爹爹,刚才是阿姜失态了…”她苦笑一声,“我只是想听他说一句,他曾经说的都不是假的,哪怕他骗骗我,我都不会这么难过。我怎么可能舍得他为了我去忤逆燕王,忤逆皇命,我只是没想到他这么狠心…”
林温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安抚了她好久,端着甜汤喂她一口一口喝下。
三日之后,使臣队伍早早便到了公主府门前,浩浩荡荡的陪送嫁妆也跟在后边,说是红妆十里也不为过。街上挤满了百姓,大家都抢着借此时机窥得郡主真容。殊不知轿子里的美人脸色煞白,眼里布满血丝,眼下乌青一片,松枝盖了很多粉才勉强遮住。
马车启动,方向是北,紫清知道,这皇城,出了可就再难回来。她撩起帘子与林温对视一眼,强忍泪水露出一个微笑,林温不忍心看,匆匆一眼就朝向别处抹了抹眼睛。
放下帘子后紫清仿佛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瘫坐在马车上,松枝跪倒在一旁哽咽地说:“郡主…郡主不要伤心了,奴婢,奴婢会一直陪着你的…”
紫清微微垂着头看着她,她慢慢扶起松枝,“松枝…我身边只有你了…”
松枝用力咬着嘴唇,“郡主放心,松枝以后会保护好郡主…”
紫清闭上眼,两行清泪终于垂下…
“外边为何如此热闹?”床上的女人歪过头看着银朱。
银朱呆了呆,还是低着头说:“紫清郡主…今日被送去和亲…”
“紫清郡主…”女人好像呆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她猛然剧烈咳嗽起来,“阿离呢,阿离现在在哪里…我要见阿离…咳…”银朱吓得急忙上前替她顺着背,“夫人,夫人你冷静一点,注意身体,不要着急…”
“银朱,你让我见见阿离…他心里一定难受极了,你让我见见他…”她死死抓住银朱的手,力气大的好像要将指甲陷入她的皮肉。
“你看不见他。”一道声音冷冷地从门口传来。
女子愕然抬头,正是燕王。她看着他,突然痴痴地笑了起来,“是你吧,你把阿离关起来了?”她闭上眼,“我怎么忘了,你就喜欢这么对着别人,他是你的儿子啊,你为什么这么狠心?难道真的要把对我的恨转移到阿离身上,就算我当年对不起你和叶慈,我这么多年被囚禁着,我这破败身子也应该还够了吧!”她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够了!”燕王的眼睛猛然瞪大,他扭过头死死瞪着银朱,“还不滚下去!”
银朱低下头瑟瑟发抖,急忙退了出去。
燕王努力地平复了一下心情,“你不要想了也别再提当年的事,没什么对不起的…郡主和亲是皇帝的主意,没有我,她一样会被送走。何况就算没有去和亲…等日后…日后兵戎相见,她也一定会死,去和亲还能活下来。”
床上的女子凄然笑了一下,“兵戎相见…还是那个理由吗?叶茂则,这么多年你还是放不下吗?”
燕王恍惚一下,好像叶茂则这三个字已经很久没从她嘴里听到过了,他攥紧了拳头,“阿棠,我早就和你说过,我的父亲,是名震天下的大将军,他忠君爱国,驰骋沙场,每一次打仗都是拼了命在打,可是他换来了什么?一杯酒就分掉他的兵权,美名其曰回家养老,你见过那样意气风发的人被困死在小小的一当天地的样子吗,我父亲到死手里都还握着他的红缨枪!我呢?从小我就立志,我要成为父亲那样的风云人物,可是你看看他落得个什么下场,皇上分了我父亲的权,还要用着我的人继续打仗,我赢一场,就生怕会落得他那样的下场,我输了…我输了我们叶家颜面何存,皇上又会怎么对我…我进退两难你有想过吗?如今皇上偏信文臣,防备武将,本来也不是长久之计,如此下去,朝廷必败!”他紧紧抿起嘴。
床上被叫做阿棠的女人挣扎着坐起来,“茂则,茂则,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啊,已经改朝换代了,逼死你父亲的那位皇帝已经驾崩了啊!我们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啊,为什么不能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啊!”
这几句话仿佛一下子戳中了男人的心,好好过下去,多么奢侈的心愿,他也曾经幻想过…可是最后他动动唇瓣,只说出了几个字,“不可,事已至此,阿慈她…这么多年,我们不能功亏一篑…”
床上的女人本来因为刚才剧烈的争吵脸上泛起些许红晕,一听见这几个字整张脸重回煞白,“果然还是因为叶慈对吗…”她低低地笑了起来,“果然还是喜欢她对吗?”她突然又用力咳嗽起来,佝偻着身子,好像下一秒整个人就能散架一样。
燕王一怔,仓惶上前几步,想要拍拍她的背,却被她咳出的血丝整个人吓在那里,“银朱,银朱你给我进来!”已过三旬的燕王此刻像个迷惘的孩童,他惊慌失措。
银朱匆匆推门进来,看到此情此景大惊失色,急忙招呼丫鬟们打水端药,就在乱哄哄的环境中,燕王一个人拖着混乱的步子逃一样跑出了棠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