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及笄
紫清及笄礼那一天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虽还是有些寒风,但是太阳很早就从云朵后钻了出来,晒在人身上凭空生出了几分暖洋洋的意味。
“郡主是个有福气的。”松枝在去小厨房给紫清端甜汤的时候听见几个在厨房忙碌的婆子们低声讨论,“前日里阵阵怪风,生怕今日下起雪来,这不一到郡主生辰,天气就变好了。”
松枝回房的时候喜滋滋地把这个消息告诉紫清,当事人反倒懒洋洋地还在卧着,全然没有前几日里提起及笄兴冲冲的模样。
林温没什么族人,长公主生前温婉沉静,自幼除了与皇帝情谊甚笃就没什么亲密的玩伴,此次紫清及笄,皇后娘娘特地派人下了帖子,说是要亲自做正宾为郡主撑场面,免得让别人以为郡主是个受冷落的。
紫清望着早在多日前就送过来的繁琐襦裙,皱着眉头说:“怎么这么复杂啊,这一层层衣服穿在身上可不把我压垮了。”松枝整理着衣裳,忙笑着对紫清说,“郡主莫说笑了,快快用些早膳,及笄礼可是很长的,免得郡主一会腹中饥饿。”
紫清一边磨磨蹭蹭地站起来,一边小声嘟囔着:“松枝…你说…他今天会不会来啊…”
松枝歪头想了想说:“世子嘛…奴婢也不知道,奴婢只知道在外边寻常家女子及笄的时候,只有几位亲厚的叔叔伯伯会来观礼,一般都是女人们叽叽喳喳的。不过郡主身份贵重,皇后娘娘做您的正宾,林先生也是为您大宴宾客,想必这次会有很多人来观礼,说不定燕王一家也在受邀之列呢。”
紫清恹恹地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站起身来,松枝不免好笑地过去抚平她衣裳上的褶皱,催促着她用下甜汤。
辰时四刻,林温已经沐浴更衣站于东面的台阶上等候宾客,有司托盘站于西侧台阶,客人们则站在场外,等候这一场盛大的及笄礼。
紫清则在沐浴好以后去了东房静候,着采衣采履,只听门外高亢地一声“起”,悠扬的古琴阵阵声响,透过门缝传入紫清耳中。
随着人群的一阵骚动,皇后娘娘来了。即使年过三旬,皇后依旧保养得当,一双凤眼眼角上挑,整张脸端庄娴静,偏偏那双眼睛横生媚意,众人纷纷低头,不敢直视皇后尊容。林温上前,端端正正行了一个正规揖礼,“恭迎皇后娘娘。”客人们也随主人这一声,纷纷行礼,皇后端庄一笑,“各位不必多礼,本宫今日只是为了紫清及笄礼来。”随即也回了林温一个揖礼。众人心中无不赞叹皇后娘娘温柔亲和。林温迎着皇后坐落主宾位,又示意众宾客落座,自己才落座主人位,皇后扶了扶发髻,眼波在宾客位里轻轻流转,直到眼神定到某个人身上,才似有似无轻轻笑了一声,收回目光。
林温起身,朗声对宾客们说道:“今日,小女紫清行成人笄礼,多谢各位赏光,不便多言,请各位稍候片刻,笄礼即将开始,请紫清入场拜见各位宾朋。”
众人目光纷纷随林温落到东房,首先出场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小女儿陈允之,紫清朋友不多,多年来除了入宫陪伴皇后就是待在叶瑾身边,陈允之钟灵毓秀聪颖好学,写的一手好字,是远近闻名的才女,林温非常赏识她,今日特地请她来做女儿的赞者。
陈允之以盥洗手,立于西阶。随即缓步走出来的便是紫清本人,她莲步轻移,目光平静,行至场地中,面向南,向观礼宾客行礼,宾客中有人窃窃私语,“紫清郡主百闻不如一见,当真是美极了。”行礼完毕后,紫清面向西跪坐在笄者席位上,陈允之上前为其梳头,随即把梳子放于南面。
皇后起身盥手,林温随后陪同,相互作揖后各自回到座位坐好。
紫清转向东正坐,有司奉上罗帕和发笄,皇后走到紫清面前微笑看着她,紫清小声唤了一声“舅母。”
皇后笑吟吟地说,“舅母今日可是特地为了紫清来的。”
紫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多谢舅母。”
皇后点了点她的头,“傻丫头。”随即高声吟颂祝辞:“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然后跪坐下,亲自为紫清梳头加笄,那是一支上好的白玉簪,首端萦绕银线攀成一只凤凰,明眼人惊呼“凤凰玉簪。”按理说,除了皇后就连公主们都不能用凤凰类做装饰,这是皇后独一无二的象征,紫清郡主获此殊荣,无人不惊叹。一片唏嘘声中皇后起身,回到原位。陈允之为紫清象征性地正了正凤凰玉簪,随即紫清起身,接受宾客们的祝福,陈允之从有司手中取过衣服,陪同紫清去东房内更换与头上发簪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紫清着襦裙出房后,向来宾展示。然后面向林温,行正规拜,“女儿感念多年来父亲的养育之恩。”紫清低头道。林温回以微笑。
再次重复加笄的过程,有司奉上发钗,皇后为紫清高声吟颂祝辞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紫清回一声:“谨恭教诲。”
陈允之为她去掉凤凰玉簪,皇后亲自为她别上一支凤钿,上好的黑绒和缎条制成内胎,缀点翠,穿珠饰,钗头是一块饱满的珊瑚水晶,流光溢彩。随后紫清又在陈允之陪同下去房内更换曲裾深衣。
第二次着深衣出来向来宾展示后紫清要跪拜然皇后娘娘,以示恭谨和尊敬。
最后一次祝词皇后缓缓念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随后为她加钗冠,然后起身复位,紫清最后一次回房去更换与头上大袖长裙礼服。
朝着皇宫的位置三拜过后,有司撤去笄礼的陈设,在西阶位置摆好醴酒席。皇后揖礼请紫清入席,一杯醴酒经由陈允之的手送到皇后手上,再由她亲自交给紫清,这也是最后一次祝词,“吾儿紫清,甘醴惟厚,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紫清俯身叩谢,象征性抿一口酒,又接过有司手中的吃食吃上一口,起身立于东阶。
林温目光一转不转看完全程,眼眶竟微微有些湿润。小女儿阿姜,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成了一位窈窕淑女,隐隐约约之间,能窥见当年长公主七八分风采。他稳了稳心神,朗声对紫清说道:“今礼既成,令月吉日,昭告尔字。文茵畅毂,驾我骐馵。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文茵甫。”紫清躬身答:“文茵虽不敏,敢不夙夜祗奉”,随后向皇后行礼,皇后点头微笑示意,紫清也面向宾客席位接受祝福。
林温面对宾客说道:“小女文茵及笄礼既成,感谢各位光临,宴席已开,请各位便。”众人也拱手道谢,坐回席位。
紫清悄悄抬头望向宾客群,一眼便看到了燕王,但是却没寻到叶瑾,心里不免失望,正要回房更换衣裙时,忽然有人惊呼,“那是什么?”
紫清随着众人目光抬头望去,只见晴朗冬日空中飘着一只纸鸢,是个美人图模样,众人细看,不是紫清郡主还是谁。美人图惟妙惟肖,飘在空中,纸鸢线头上还挂了长长的字条,眼尖的人一下子便大声读出,“生辰快乐!”
随着众人惊呼,另外几个方向,城东,城西,各个不同地方都升起纸鸢,画上的美人或动或静,或喜或嗔,线端无一例外都系着“生辰快乐”的字条,紫清一时间只感觉脚步无法挪动,一阵阵名叫惊喜的浪潮从她心间涌出。
陈允之低头对她悄悄说:“这是林学士为你准备的吧,我可真羡慕。林学士文人雅致,丹青做的极好,不像我及笄的时候父亲只送了我一株红珊瑚,有什么好的,俗气。”
紫清咬着嘴唇,不敢承认,只好胡乱点点头。台下的宾客也以为是林温为女儿准备,纷纷交谈起来。皇后的表情惊讶一瞬过后便又挂上了一成不变的微笑,燕王表情有些不太好看,显然也知道是自己家那混小子做的,好几天前就开始忙了。林温则表情淡淡,没说什么,微笑看着众人,仿佛应承下来是自己为女儿准备的生辰礼。
紫清逃窜一样进去房间内,捂住发烫的脸颊,心里一边欢喜一边埋怨,“这坏人,干嘛这么明目张胆,皇后娘娘他们都在呢,肯定都知道了。”一时间,因为他没来观礼的怒火也散了大半。
松枝还在那里呐呐道,“世子画的郡主可真好看,什么时候画的,怎么画了那么多。”
“松枝!”紫清恼怒道。
松枝笑嘻嘻地躲过郡主的“袭击”,开始帮助她卸下繁琐的衣裙首饰。
一晃的时间就到了傍晚,紫清趴在美人榻,又想着,哪里有这种人,送了生辰礼,人也不露面,想着想着又想起下午时分林温调笑了一句,“世子画的阿姜可真好看。”脸上又慢慢腾起红霞。
正想着想着,松枝紧张兮兮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纸条,“郡主郡主,世子的信。”
紫清瞪大眼睛,一把夺过来,纸条上写着,“阿姜妹妹,戌时三刻,无定桥。”紫清气鼓鼓地把纸条扔到一旁,“什么人,等了一天传张纸条,叫我去我便去,当我是什么人。”
松枝一看就知道她又在发小脾气,笑着推了推她,“好啦郡主,奴婢这就为您找衣裳出门,梳洗打扮,一会就迟了。”
紫清这才别别扭扭地站起身来,“不必装扮得太好看,原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一会又小声嘟囔着说,“虽然我已经长大了,但是你再为我梳一次流苏髻吧,上次那人说好看来着,对了,发尾给我缀几颗珍珠。”
松枝闻言失笑,手上动作利索起来。
主仆二人足足迟了两刻钟才出门,“让他等着去。”紫清还是撅着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