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超度此亡人
在x-33区段的边缘，完全龟缩在屏障边缘的人们恐惧到近乎疯魔。
为了离灰雾远一些，离异兽远一些，为了苟延残喘，为了多活一会，人群疯狂地推搡着，疯狂地拥挤着，甚至不惜杀死同类为自己让路。
如果从空中俯瞰，将这片区域当做一张纸的话，那灰雾就好像点燃了这张纸的中心，烈火从中心一圈圈向外烧灼，将一切化为灰烬，而人们只能被烈火逼着，一点点退到纸张的边缘，拥挤在纸张的边缘。
最终依然被焚尽。
异兽疯狂地啃噬着所见的血肉，啃噬着在人群外围的老人，孩子，妇女，它们在喧闹，在狂欢。
闪耀联邦那文明的光辉似乎没有在这一刻闪耀，所见的都是为了自己苟活一小会，不惜一切代价的人。
不是这样的，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苟活一小会而牺牲同伴的人，当然有人走到外围，竭尽一切方式抵抗来袭的异兽。
只是无私的他们都死了。
当然有人放弃了对生存的争抢，麻木地看着袭来的异兽，大声咒骂着政府，咒骂着这个操蛋的世界，咒骂着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人一切事。
然后在愤怒和绝望中死去。
所剩下的，就是现在这些人，构造了这如同炼狱一般的场景。
每个人都可能在下一秒死去，但每个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活下去。
也许，也许预测的雾灾等级是错误的，也许下一秒，灰雾就停止了呢？也许下一秒政府就神兵天降救了我们呢？也许隔离屏障在下一秒就损坏了呢？
他们最恐惧的其实并不是死亡，而是在他们死后一秒，所有人都得到了救赎。
为了逃离这些恐惧，所剩的所有人都在变得嗜血，疯狂。
而在此时，雾停了。
确切的说，正在扩散过来的无定之雾，好像失去了基座的投影一样，开始变得虚幻，缥缈，最终隐没不见。
小乐抬头看着范闲从巨人的胸口中跳入已经摇摇欲坠的钢铁大厦，看着血肉巨人如同洋葱一般一层层地脱落瓦解，落在地上，变成了如同史莱姆般，蠕动着的异兽。
“小主人？”
她的独臂搂住了医药箱，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几乎没有任何的思考，就冲入了钢铁大厦之中。
这座城市的钢筋之一，这座曾经恢弘坚固的钢铁大厦，此时不同的楼层却好像遭遇了恐怖的爆炸一般，层层破碎，绝大多数异兽都奄奄一息。
电梯当然无法使用，事实上就连楼梯也大半脱落。
小乐只能暂时先将医药箱收好，用仅剩的三条机械臂抓着墙面的裂缝，抓着楼层隔断破裂显露出的钢筋，抓着目所能及的一切凸起物向上一层层攀爬。
诡异地，她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想要放弃，想要停下，想要就待在这里，不想动弹。
那种感觉名为疲惫。
“小主人”
小乐呢喃着，躲避着幸存下来的异兽，一点点向上攀爬，终于在钢铁大厦的中下段，听到了范闲轻微的唱词。
“皈皈命皈命上元府”
最终，她终于看到了杵着剑，靠在墙角大口喘息着的范闲，赶忙奔跑过去掏出了医药包。
“小主人你没事吧！是不是受伤了！？”
惊呼着，她扯开范闲破损如同布条般耷拉在身上的残余衣物，显露出了那被失控人皮啃咬的血肉。
小乐提着医药包就这么看着，呆呆的看着，不知道这样一具残缺的躯体，到底该怎么医治，该怎么急救。
整具躯体没有任何一块位置完好，四处都是啃咬撕扯的痕迹，鲜红的血液近乎染遍了全身，胸口被拔下一大块皮肉，依稀甚至能看到肋骨上的深刻牙印和尚在胸腔里跳动的心脏。
这样的身体，在这样的环境下，到底该怎么医治？这具躯体如今还能活着，本身就是一个奇迹。
小乐怔怔地看着，最终放下了医药箱，声音哽咽：“小主人”
“天官”范闲一点点靠着墙坐在地上，咬牙颤抖着：“赐赐福尊”
自我在分割，在割裂，在破碎。
哪怕身边的灰雾开始消散，这一进程也没有停止。
就像角木蛟那样，雾灾对于人类，对于这颗星球上的绝大多数生物，甚至智能而言，都是远比绝症还要可怕的恐怖天灾。
不能沾染，只要沾染便无法逆转。
高天之上，整个机械神教天网系统的所有卫星监控都被调集到了亚洲区域，冷漠地扫视着这片大地，大量监控开始瘫痪，一千六百年积累的量子元神开始数据紊乱，飞速寂灭。
“愿垂”
风起了，不该有风的梦之都风起了。
垂死之际的范闲瞳孔收缩成针眼，愕然看着那湛蓝的天空上，紫金雷从空中划过，天空如同口袋一般打开了一个口子。
“道宝”
剩下的音节再也无法吐出。
他看到一种，一种无法理解，无法阐述的东西在那口子外，在那之外注视着一切。
他看到，无数如同影子一般汇聚的东西，遮挡住了那虚无之中的视线。
他看到一切都在变。
他看到自己身处一座古旧的小城，附近那些身穿素衣长袍蓄发之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他看到自己淹没在海底，被巨浪裹挟着飘向远方。
他看到自己躺在垃圾场里，拾荒的流浪汉拍着自己的脸。
“怎么？”近乎完全消散的角木蛟如回光返照般猛地凝实，回归人形。
角木蛟愕然抬头指着天空：“那是什么？”
角木蛟看到，一切都在变，无数种可能，无数种变化在眼前展现，他残缺的理智瞬间浮现了一个概念。
穿越？
“那是什么！？”角木蛟想到了大慈天母，想到了范闲所说那些突然消失的人。
“不！不对！”角木蛟张大了嘴，整个人状若癫狂：“过去？过去在变？是一直在变？还是我现在才看到？”
“这是神吗？司姐！这就是神吗！？”在尖锐的嘶吼中，角木蛟近乎狂喜地看向范闲：“无所不能！真的无所不能！！！”
“奉你成神！我要奉你成神呀！我——”近乎癫狂的嘶吼中，角木蛟彻底消散。
范闲依然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却再没有了吐出半个字的力气。
无数的变化在眼前展现，无数的可能性在眼前浮现，过去无数微不足道的点在被撬动。
然后在某一个瞬间。
他回到了那残破的钢铁大厦中，眼中带着无穷的惊恐和不解。
躯体如同风沙一般消散，留下了一枚如同钻石般璀璨的原质结晶。
“愿垂道宝放祥光，照天途，愿灭亡人风雷彻电苦”小乐轻唱着，上前捡起地上的结晶拥入怀中，打开一面，将原质小心翼翼放进去，贴着血肉安放。
小主人不可以又丢下小乐哦。
小乐小心将盖子合上，轻声轻唱：
“超度此亡人，去离天途苦”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