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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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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转凉,一片片落叶打着旋淅淅沥沥地掉下来。

    大楼前的收发室里,一个灰衣灰帽的保安搓了搓了手,和旁边的同事抱怨着,“这暖气,占地方的鸡肋玩意儿。”

    “这工资让我睡外面都行……我家那孩子……唉,不提了。”同事是刚招进来的,接茬道,“你老张都来这么多年了,钱早都攒够了吧。那保密协议签得还挺邪乎呢。”

    “可不,这么多年了,不过我也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老张感慨着,突然问道:“你有孩子?”

    “是啊。好吃懒做,毕业了在家里吃饭睡觉打游戏,花钱倒是积极……”同事嗫嚅。

    “给他断了钱,自己就老实了。”老张淡淡劝道。

    “都赖他妈,给惯坏了,这一时半会儿咋改得过来……”

    “没事,不提了。”老张宽慰道,“这挣得倒是多——就是这员工早出晚归的,硬是不知道里面是干啥的。”

    “欸,”同事提醒他,“这不就来了。”

    “叔。”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敲了敲玻璃,取出一个精致的黑色盒子递到窗口,“帮我寄存一下。”

    “哟,葫芦来啦。”保安娴熟而亲切地和他打招呼,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笑了,“这是给谁的?”

    “孝敬我师父的。”葫芦笑了笑,“您代我转达一下。”

    “关系真不错哈。”感慨道,“这次是保健品还是风湿骨贴啊?你说你师父也不收,你老这么执着。”

    葫芦笑了一下,“这次他会收的。”

    待他走了,两人嚼起舌根来。

    “他师父估计也七老十的老头了,不收礼物。”

    “有自尊的小老头呗。”老张大笑。

    “这次包装可讲究啊嘿,还是烫金边儿的。”

    同事接过时盒子里的东西和外壁轻微摩擦,传来柔软事物碰撞的声音。

    “你闻没闻到什么味儿?”

    “没啊。”老张道。

    “就是有!”同事坚持道,“一股血味儿,这盒子里的。”

    两人战战兢兢地打开它时,一个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三只人手从盒子里一股脑滚了出来。

    “他死了。”

    “他在席眠面前自杀了。”

    --

    王珏已经不记得他是怎么被李微打横抱起来,放在这里的了。

    纵使他恐惧针头,恐惧幽闭,但他知道自己从来不是精神脆弱的那类人。他有一个强大的心脏,才能孤注一掷狠心对自己下暗示,让灰鲸对他束手无策,才能完全失去社交时在床上蛰伏小半年之久,能在专业杀手面前瞒天过海。

    他相信一切的ptsd都是生理恐惧。他可以在李微家的冰箱里一边流泪一边思考逃跑对策,也可以在刚关完禁闭立刻准备爬起来支援李微去战斗。他知道每一份恐惧的来由,有时候还以一种看自己笑话的心态去用专业名词来分析。

    可是现在,他面临着生理与心理双重濒死的境地。

    因为他知道衍辰因何而死——这是压垮他神经的最后一根稻草。就好像,在昭示他自己的命运一样。

    李微没有再拷他,他脊背受损,手心对穿,再加上精神恍惚——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从布局能看出这是他自己的房间,又是一个豪华的牢房。

    李微端着餐食走进来时,他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走近,王珏翻了个身。李微又绕了一圈到他面前,王珏把眼睛闭上了。

    “你可以不理我。”李微说,又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嘴边,“但你不能不吃饭。”

    “你不是爱吃甜的吗,里面加了糖。”

    王珏紧紧抿着嘴巴,淡黄的米汤顺着嘴角淌下去,流进颈窝里。

    他也没有反抗过,温顺无比。

    但同样的,也再没和李微说过一句话。

    这些天他已经很久没有合过眼了,稍稍瞌睡一会儿也会蓦然惊醒。李微晚上会搂着他睡觉,也会在他突然没由来惊恐抽搐的时候,掰开他抓紧床单的手,企图让他抓着自己。可王珏宁可违抗本能把手指用力悬空,关节折得泛白,也不愿抓着他的手。李微只好草草把人抱在怀里,一遍遍摸他的头。

    沉沦了几天之后,王珏饿得连大脑思考的热量都拿不出来了。李微这时理应给他输葡萄糖吊着小命儿了,但他却迟迟没有,只是又对牛弹琴地来了一次又一次系统脱敏。

    这时候考虑起他的针头恐惧症了,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但他想,他不想成为第二个衍辰。

    他不想成为李微生命里的一个过客。就算死,那么在死之前,他们的关系也应该是对等的。王珏强大的心脏让他挣扎着从深渊里爬了出来。

    于是他开始紧急的心理自救——

    饰心理是无法达到目标时的一种防御心理机制。像斯德哥尔摩患者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就会开启防御系统,从而让自己爱上凶手的“甜柠檬心理”;或是患者在发觉凶手并不喜欢他,就会把这种不喜欢合理化,具体表现为让自己不再重视这份感情的“酸葡萄心理”。

    “我……”他在有天李微给他擦干净嘴角之后沙哑道。

    看他终于开口,李微眼睛一亮。

    “我不喜欢你了。”

    他手下动作突然停住。

    “我只是一个可怜的斯德哥尔摩患者。我现在要走出来了。”

    “斯德哥尔摩……”李微慢慢蹙眉,“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当年我只能听见你说话,所以脑子里全是你。”王珏望着天花板,“我喜欢你,是被迫的。我现在看清了。我康复了,医生。”

    李微眯起眼睛盯着他,良久都没有说话。

    “是吗。”缓缓地,他一字一句道,“你确定吗?”

    “我说我康复了。”王珏立刻毫不留情地重复。

    “你再说一遍。”

    “我不喜欢你了。”

    “你、再说一遍?”李微几乎用了不容违抗的威胁语气。

    “我、不、喜、欢、你、了。”王珏反而转头盯着他,逐字逐句道。

    漂亮的桃花眼憔悴里装着倔强,李微没能看出其的悲哀,只是狠狠地皱着眉头。

    “我给你三天时间,你想好了再说。”

    仿佛是饰心理起了作用,或是李微的反应让他觉得自己没那么不堪,王珏开始坦然起来。

    他要往后退到原点,如果退不干净,至少让李微往前迈一步。

    ——人这点可怜的自尊啊。

    第一天。具体表现在十分积极的进食:

    “我不想带糖的,我想喝加蜂蜜的。”他对着那杯牛奶说。

    “我手疼,你喂我。”李微一怔,拿起勺子舀起一点,喂到他嘴边。

    “太烫了,你吹吹再喂我。”

    “好喝。”最后一口牛奶,他俯首含住那个李微递过来的勺子不放开,眼睛向上看他,含糊不清地说,“还要一杯。”

    李微又喂他喝了一杯,见他心满意足地舔着嘴角的奶沫儿,心里一软。

    “你想好了?”

    谁料王珏言笑晏晏地对他说:“我不喜欢你。”

    他心里说的是:我就不喜欢你。

    李微对他从来是有求必应,让王珏渐渐有了一种复仇的快感。可不知为什么,噩梦做得越来越勤。越到这时,他就越是坦然状把柔软处暴露给他:“你能抱抱我吗?”

    可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被拥抱之后,身体也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抖得更厉害了。

    第三天。

    他吃着李微喂他的纸杯蛋糕,他又想例行撒娇,可嘴张了又张,突然就掉下泪来。

    “我真的想不起来了。”他更咽道,“你这些天催眠也都试了……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你还要关我到什么时候?”他几乎是讨好地吻了一下他的指尖。

    “我说了,那不是催眠问话,”李微低头看着手指,低低道,“只是系统脱敏。”

    “系统脱敏有意义吗?”他抽着鼻子问。

    “第三天了。你想好了吗?”李微不答,说了这句话。

    说的时候眼睛没看他。

    “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我喜欢你?”王珏字字泣血,“你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你甚至都不会想。”

    他脸上泪水未干,语气却逐渐冰冷。

    “我知道了,喜欢你来牵制我吗?”

    “为了喜欢你我就要一辈子留着证据,好为你卖命吗?”

    他眼角与鼻头都沁着绯红,眼前一片模糊。刚控诉了两句,就语气渐弱,气若游丝。

    “我不喜欢了……你放了我吧……”

    “你不是问我关你到什么时候吗?”李微突然说,“那我就关到你喜欢我。”

    王珏挂着泪珠的睫毛颤了一下。

    李微双手捧着他的脸,用手指替他把眼泪擦干,以一种几乎温柔到极致的语气问他:“你现在还怕打针吗?”

    “什么……”

    他以为他在威胁自己,无力道,“我最近都有好好吃饭的……”

    但他猜错了,他接下来听到的话,比之前李微对他说的所有都可怖。

    “你说得对。我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我唯一知道的是,我想一直看着你。”

    “灰鲸说得对,我不该有软肋的,这样是害了你。”

    李微拿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一支淡绿色液体的针头。

    “既然你说你喜欢我是因为一开始你眼里只有我,”他渐渐靠近王珏茫然无措的脸,“那我们回到最开始,你是不是就会重新喜欢我?”

    “其实那几年,我也是只有在你这里,对你说话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我自己。你知道吗,我自己早就和你紧紧捆绑在一起了。但是你醒来之后总是逃跑,导致我对你占有欲越来越严重。”

    “是这么说吗?占有欲。”

    李微轻笑了一下,捧着他的脸不停吻着他掉下来的眼泪。

    “想占有你,想让你眼里只有我。”

    “我还像以前那样给你讲故事,我还可以帮你……你知道植物人也有晨勃吗?”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幻想,“你哼一下,我就知道你在叫我医生了。”

    “我们回到最舒服我们回到最开始、最舒服的状态,不好吗?”

    “这样你就逃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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