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京华 白羽离弦去 君子入席来
上首的一众权贵们在痛饮,下首的宫胜则与临席的郗鉴聊起了天南地北的风物,一旁侍立的宁宁听的津津有味。
“这肉是本产于昆仑余脉的野鹿的鹿肉,是一种圆头白鹿,天生角短,四肢同样肥短。抓来以后喂它药膳,它的肉不但鲜美,更是极为滋补身体。”郗鉴侃侃而谈,宁宁则又一次忙着给宫胜上菜。
宁宁一边撤下宫胜案上吃尽的盘子,一边递上新的菜品并解说:“这是金玉鹅鸭,听说是江表那里的风味,你尝尝。”语气里不见原本的拘束,却多了一点生涩的俏皮意味来。
宫胜一看:“这不就是考鹅鸭吗?”又对郗鉴说:“既然是江表风味,我便代表江表请道徽兄品鉴了。”郗鉴笑言:“正要领教吴越水乡的风采。”说完夹了一片烤鸭肉入口,那肉入口极滑_嫩,却又不腻口,当真是滑而不腻、里酥外内的上品烹饪手艺。郗鉴微微闭目品尝,然后叹息说:“家里可是吃不到如此美味。”
上首的诗会还在继续,陆士衡向左右同僚团团一拱手说道:“王爷,诸位,士衡勉强得一陋作,这就献丑了。”说完他一抖袖袍,一步一句漫声长吟:“天子虚席待,九重宫阙开,白羽离弦去,君子入席来。”四句一毕陆机又是团团的一拱手说:“献丑献丑。”
散骑侍郎刘舆鼓掌笑道:“白羽离弦去,君子入席来。陆参军说的这位君子当是王爷以宝弓龙弦相赠的那位辽东慕容。”心中却暗自冷笑:想不到文章称名京师的陆士衡溜须拍马也是如此的不着痕迹!
陆机答道:“诚然如此。”
刘舆接着说:“王爷赠弓,陆参军又附诗一首,翌日那位骑射小将疆场再立下功勋,就当真是一段佳话了。”
司马伦此时喝的兴致极高,听了陆机与刘舆两人对答便说:“让那平州来的慕容翰上来。”
侍立在侧的谭太监马上引了刘曜、慕容翰来觐见。
司马伦醉眼朦胧,眼看两人皆是英姿勃发,心中兴致更高,他先是问慕容翰:“你是来自平州地界,可是平州鲜卑慕容部?”
慕容翰抱拳施礼,然后朗声答道:“正是。我此来上国是奉慕容鲜卑都督之命觐见上邦天子。慕容部都督慕容廆素来仰慕天朝,平州化外之地,多有杂胡为祸,慕容都督屡次兴兵协同州府讨伐杂胡逆贼。然而名不正则言不顺,胡贼屡平屡反,故而慕容都督派遣我奏请朝廷授予可汗之职,以号令平州杂胡,保一方平安。”
这是求官啊?大殿下首的宫胜也听到了,婉转悠扬的靡靡之音里,慕容翰的声音如金戈交鸣,尤为清晰。宫胜于是问郗鉴:“道徽兄,这辽东慕容鲜卑你知道吗?”
郗鉴捋捋胡须还没有说话,倒是宫胜另一边的段文鸯开口了:“慕容部游牧于平州辽东一带,其首领慕容廆文武兼备,少年时候入洛阳拜见前司空张华曾被誉为济世良主,如今慕容鲜卑在他治理下愈发强盛,已经把牧场扩充到了辽西。”
宫胜诧异的问:“不想段贤弟你如此了解平州的事情。”
段文鸯却说:“这却要和宫兄告罪了,小弟并非常山人士,而是来自辽西段氏鲜卑,这一次入京师如慕容翰一样,也是要为家严向朝廷求一官职。”
大殿上首,刘舆微笑着问慕容翰:“有道是无功不受禄,不知慕容鲜卑于我朝又何功劳?”
慕容翰两眉一扬:“我家都督为朝廷守边,讨乌桓胡贼于昌黎,伐宇文胡寇于肥如,威慑东夷扶余、高句丽,使之不敢为祸平州,平州远近得以安宁仗我家都督威名久矣。”
刘庆孙再问:“自古凡神器者,有德者居之。不知慕容鲜卑又有何德,居可汗名号?”
慕容翰从容答道:“我家都督慕容廆,刑政修明,选任贤士,劝农课桑,表高义于鲁册,昭大训于尧典,使法同于上国,如今耕耘有十载,虽边荒之地,亦有中华之景象。”
刘舆于是谓玉阶金椅上的相国司马伦:“想不到边荒之地也有能说出如此话来的人物,更是文武全才,足可比拟魏武捉刀故事,可喜可贺呀。”
司马伦早就喝的有些醉了,听见刘舆夸奖慕容翰心中更是得意,他哈哈大笑:“哦?这样说来慕容廆也是一位能臣。不过本相国比武选士是为了组建禁军,你不妨就留下替本相效力,也好过在平州边远之地埋没了才能。”
慕容翰当即行军礼慷慨说道:“末将敢不从命!”
司马伦再次大笑:“下诏!任辽东慕容鲜卑都督慕容廆为慕容鲜卑可汗!”
下首的郗鉴叹息说:“曹孟德收南匈奴,而屠各胡遂强,是非对错,谁又能说的清呢?”
宫胜听不懂郗道徽的自言自语,只是当他看到慕容翰回了下首落座时,分明看到慕容翰的额头上竟然有汗水津津而下,心中大是不解。
庭华玉树不相饶,薄云衣细柳腰,
一般妆样百般娇,眉眼细好如描,
东风摇草百花飘,恨无计上青条。
更起双歌郎且饮,郎未醉有金貂。
娇柔细腻的歌声伴着乐曲吟唱,声音既不轩昂到扰人,也不婉约的如风中低语让人听不真切,只在恰恰不耽误贵人们交谈议事的音域内,这足见歌女的功力非凡。
宁宁从旁边侍人捧着的矩形长盘中切下少量的羊肉放到小碟子里,然后奉给她侍候的宫胜,“这是浑羊殁忽全羊席,味道可好吃呢。”她抿着嘴带着笑给宫胜说明。
宫胜于是问她:“你吃过?不然怎么知道好吃?”
宁宁一笑却不说话,于是宫胜又问:“你们平时可以出宫吗?”
宁宁眼珠子转了转还没想好怎么说话就被郗鉴打断了,郗鉴对宫胜说:“应龙此番步战骑战皆为第一,想必相国大人要委以重任了,以后飞黄腾达可莫要忘了提携我这等无能老吏啊。”
宫应龙忙道:“道徽兄说哪里话来,他日宫某如真能够成就一番事业,必不忘旧!”
这时谭公公又来到下首,要引段文鸯上前拜见,段文鸯正要起身跟从,却是郗鉴忽然开口:“段小兄弟,若是下面问起你的去留,不妨留在此处。”
段文鸯微微愕然,却没有时间再细问,于是答道:“谨受教。”便随同谭公公上前拜见相国司马伦。
段文鸯见了司马伦也如同之前慕容翰一边说辞:“启禀相国,我并非常山人士,而是来自辽西段氏鲜卑部,这一次入京师也是受段部大人所托,请求朝廷任命都督一职。”
散骑侍郎刘舆刘庆孙等段文鸯说完就笑了起来:“说来也是真巧,一日间竟然有两位鲜卑勇士请朝廷封官。王爷,我们天朝上国总不好厚此薄彼,既然已经任命了慕容氏,不妨就准了段氏的都督一职,让这段氏为朝廷镇守辽西地界。”
司马伦看着眼前段文鸯英武非常,心情更佳,他于是随意说道:“封一个鲜卑都督无有不可,庆孙你散了会之后去办。”然后他又对段文鸯说:“也不能只赏赐段氏鲜卑部,相国府左卫率就赏你了。”
段文鸯没有任何犹豫,利落的向醉眼朦胧的司马伦行了一个军礼:“末将领命。”
等段文鸯退下去,司马伦又对左右说:“右卫给刚刚那个慕容翰,后卫给那个并州来的刘曜。不是还有一人弓马娴熟、骑射本事不错吗?让他上来。”
随着司马伦的吩咐,谭公公引了太史誉上前。司马伦见太史誉着一领蓝衫,神态从容的施礼拜见,心中对这青年很是嘉许,于是就说:“如今本相国组府卫,五卫率的位置都还空着,你就作前卫主官如何?”
却没有想到太史誉并没有直接应命,他再次像司马伦施礼说:“禀相国,臣下如今在廷尉府担任治书令史一职,文物殊途,未知可否转入行伍。”
司马伦哈哈大笑,他说:“区区一个治书令史也不知道是七品还是八品的官,本相国任命你为相府卫功曹,虽然只有从五品,但也比你那个治书令史强得多。”司马伦酒后开口,事情自然就如此定下来。
待太史誉也退了下去,司马伦摇晃着他头上的二十四梁通天冠半醒半醉的讲:“如今府卫左右后三卫已经有人统领,尚有前卫中卫空缺,前卫一职让那并州人陈安来做,至于中卫。。。”
孙秀笑着接口说:“是步骑无双的宫胜。”
司马伦笑曰:“俊忠知我!哈哈哈哈哈!” 笑完了之后,司马伦有看向刘舆说:“庆孙你的诗可做好了?”
刘舆低头微笑一下,抬头答道:“臣下早有腹稿。”
一旁的中书令孙秀背着手言道:“就知道你刘庆孙深藏不露。”
刘舆再笑,他说:“诸位请听我道来。”只见这位散骑侍郎也学那曹植七步吟诗,一步一句漫声长吟。
少年胆气凌云霄,单刀燕北从军戎。
九曲黄河碧水横,大漠狼烟轻兵行。
一鼓鲜卑送和款,五饵单于解纷争。
誓欲成名报国恩,羞将开口论功勋。
上首围拢的诸人为之叹服,又是一阵赞叹。只听记室束皙赞道:“刘侍郎的诗气象刚健,字字玑珠,真不愧是名闻天下的文豪墨客。”其实这位束记室并不如何佩服刘舆的人品,不过同在一个屋檐下,先捧一捧再说。
王敦也凑上来道:“庆孙文章称冠一方,二十四友名重一时,让我这等鄙陋人物与庆孙同列提诗,真是惭愧呀惭愧。”王处仲脸上笑容满面,言辞语气真诚恳切,全没有他一贯的傲气。
刘舆眼中微光闪动,他心中冷笑:‘好你个笑里藏刀,给我使绊子?我是二十四友不假,难道你王处仲就不是贾氏余党?’
刘舆心中虽然微恼,面子却也是给足了王敦:“处仲说哪里话来?你我皆在王爷麾下效力,如何还提些虚名,刘某无孙中书那般运筹帷幄的智计,只能动动笔为王爷盛举稍稍增色一二。”
中书令孙秀被刘舆拍了一记马屁拍,自然要出来为他圆场,只听他说:“庆孙的这诗气势磅礴而又贴切今日比武,尤其是‘一鼓鲜卑送和款,五饵单于解纷争’一句意境颇佳,写的人有文韬,被写的人精武略,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于是乎众人顺着孙秀的话一路接龙,又是反复吹捧不休,在悠扬曲乐的伴奏声里继续凭着口舌之利,你来我往的演绎着不着痕迹的明争暗斗。唯有宝座上的相国司马伦已然眯了眼,竟然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