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赵车夫
清晨的早市最是热闹,赶早的小贩在地上铺上一张破席子，水灵灵的自家种蔬菜就摆在地上任人挑选，挎着篮子女人们穿行在叫卖声此起彼伏的人群中,对着摊位上的货物挑挑拣拣。
“便宜点,五毛行不行？”一个尖利的嗓门从隔壁卖蒜的摊位上传来，吃得富态的兰妈正挎着篮子买蒜。
卖蒜的摊主是个憨厚的庄稼汉子,这是他第一回拿自家种的蒜来卖，就遇上了在菜市场摸爬滚打几十年的兰妈,一块钱的蒜硬是被兰妈杀到了五毛钱,临走前还抓了一把人摊上的小葱做添头。
憨厚汉子只好傻傻看着兰妈挎着篮子，扬着下巴鼻孔里出气的走了，兰妈一走,旁边卖姜的小贩就搭上了话:“你怎么真让她五毛就拿走了。”
“她说下回还来买我的。”憨厚汉子挠着头。
“糊弄鬼呢,她的话你还真信，这女人就专门挑你这样脸生的老实人欺负,唉。”卖姜的小贩子摇了摇头，还想吐槽几句，一见摊上来了人，赶忙热情招呼去了。
另一头，买完了葱姜蒜的兰妈,又拐去猪肉刘那里割了二斤肉,中年女人熟练的指挥着刘老板:“我可要那肥的五花肉啊，你别给我割干巴巴的瘦肉,肥的靠油香，对对对，就那块，不能大,就从那个位置割。”
猪肉刘在女人的指挥下终于割下了一块漂亮的肥肉偏多的五花肉，嘟囔着，打包分切:“您可真会吃。”
一块两斤的肉又被分成一大一小两份，临走前兰妈还不依不饶地饶了一块二两的瘦肉添头，她走后，气急败坏的猪肉刘自然又是一阵抱怨，可附近能天天来，一次买上两三斤肉的人，没几个，兰妈算上一个，自然不敢当面得罪她，只好背后吐槽。
兰妈挎着一篮子的收货，踩着地面坑坑洼洼的脏水，从菜市场挤了出来，脚步一转，先去了沪上的石弄堂，她的相好就住在这里。
“呦，是赵太太啊，又给你家小赵送什么好东西呢，让我也瞅瞅呗。”
门口一个端着木盆泼水的女人看见了兰妈，阴阳怪气地靠近，上来就要翻兰妈的挎篮，一块碎花蓝布盖在上面，猝不及防就被女人掀开了一个角，尽管兰妈捂得快，还是被眼尖的女人瞥见了。
兰妈撞开她:“一边去，下等人。”
说完仰着下巴走了，碍于兰妈膀大腰圆的体型，长得尖嘴猴腮的女人敢怒不敢言，回到家就是一阵子骂骂咧咧摔摔打打。
“你又怎么了。”已经赶了一趟早市卖烧饼回来的男人烦躁不已。
“你还说呢，你看看你，一天挣不了几个钱，害得我天天被那个老泼妇嘲笑！”尖嘴猴腮的女人推搡着自家男人，心里又嫉妒又难受。
男人也心里不好受，他好歹也算是个有个糊口营生的早点摊子，一向看不起那些卖命的车夫，自从攒了了点小钱，一家老小搬到了这石弄堂后，更加瞧不起那些住在滚地龙里的穷酸车夫了？
平日里看见这些街头卖命的小赤佬，都是鼻孔里喘气，丢给他们块黄米饼子，就能得到对方的点头哈腰，一整天心里都舒坦的紧。
可就这样让他瞧不起的下等人，竟然有一天和自己做了邻居，还只是因为傍上了一个老女人。
男人闻着那头传来的肉香味，心里止不住的冒酸水，面对女人的推搡抱怨，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你能耐，你也去伺候人去。”
兰妈四十快有五了，因为吃得好，人白白胖胖的，而她的相好的赵车夫，年纪不过三十五，比兰妈足足小了十岁，可他这样的老光棍能有个女人都算是好的了，更何况兰妈还有个如此有油水的人工作，手里攒下的私房钱更是不少。
和兰妈在一起的第一个月，这个老女人就给他买了一辆黄包车，这可是足足三百大洋的车啊，还是崭新的车子，无数车夫累死都实现不了的梦想，就这么实现了。
从此他也是个每天挣了钱只给自己花的体面人了，再也不用被车厂抽水了，因此，见识到了兰妈的雄厚财力的赵车夫越发决心在没榨干这个老女人的钱之前，绝对不能得罪她。
所以，兰妈伺候了一辈子的人，来到她给赵车夫租的单间里，瞬间过上了人上人的生活，她一进屋，“憨厚老实”的男人就殷勤接过篮子，一边给她端茶倒水，一边翻看篮子。
见篮子里有一大一小两包肉，他想也不想就掏出了大包的肉，兰妈连忙放下茶水:“哎，拿小包的。”
赵车夫哄着她:“我看你拿个小包的就行了，这个大包的回头咱留着吃，也给你补补身子，你看你，身子都瘦了。”
越发胖的兰妈很受用地点点头，只是面色犹有犹豫:“这不太好吧……”
车夫给她捏着肩膀:“这有啥，你那就两小姑娘能吃多少肉？咱们可是一家子呢，得多为咱们这个小家打算，你难道还能给他们当一辈子下人吗？哪天我挣到钱了，也让你享受一下给人伺候的太太滋味。”
男人花言巧语把兰妈哄得昏了头，果真留下了大块的肉，带走了小块的肉，只是走之前她才想起什么:“你还不去出车吗？现在都啥时候了。”
车夫一般早上四五点就要出车，可如今日头都快到中午了，赵车夫还在家里躺着，赵车夫连忙道:“我这不是想着你今天过来嘛，特意等你，我想你了……”
兰妈老脸一红不再计较，扭着腰走了，路过隔壁门口，还特意吐了口老痰，尖嘴女人见她风骚的样子呸掉嘴里的南瓜子皮:“我呸，老不要脸的老骚！货。”
兰妈走后，车夫又是躺到了半下午，懒散地吃了肉喝了汤，才擦着嘴巴拉着车往外去，临走前，他扯了一团兰妈拿来的信纸，回头擦屁股用。
赵车夫不识字，他不爱使那干净的草纸，偏好用这有字的信纸擦屁股，哪怕擦花了一屁股的墨水，也觉得香，这是读书人的香气，四舍五入，他也是个读书人了。
哼着艳曲儿，赵车夫懒洋洋，躲着太阳出摊了，如今傍上了富婆的他有没有生意都不在乎了，走了一段路，挑了个树荫的墙角，车一放，人往车上一摊，脸上盖着汗巾，就打起了鼾，旁边的车夫谁不羡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