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玄序(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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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低吟,无尽的穹顶下鸟叫虫鸣声若隐若现,蝉也叫的热情,躲在周围的树荫里不知疲倦。zhaikangpei热河的夏夜,比四九城多了一丝水汽的清凉氤氲。
皇帝的心莫名的安定下来了,他就立在帐子三五步远的地方,一阵阵清风将帐中人柔软缱绻的话语卷进他的耳中。
如因是苏州人,即便她学了一口地道好官话,但细听还是与京城人口音有所区别。
吴侬软语,是连吵架都听起来像娇嗔的话语,她低声哄逗魏长风,语调比寻常说话更添三分温和平顺。
“姑姑,”魏长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朦胧,似乎已有睡意,“天上这么多星星,你真的能分清哪颗是我阿玛,哪颗是我额涅?”
两人应该就在窗内,皇帝就连如因的轻笑都能听得清楚。
“当然能,”她轻声说,“长风现在最想谁?”
魏长风思索几息:“额涅,我想额涅了。额涅身上香香,长风想额涅抱着睡觉。”
“那长风看看天上,告诉姑姑,哪一颗最亮?”
皇帝闻言也抬头望天,在西侧瞧见一颗最大最亮的星。
“那里!”长风也瞧见了,声音有些热烈,“那一个最亮!”
如因抱着他,让他枕在自己的臂弯,正好能瞧见窗外星辰:“是了,哪一颗最亮的就是长风的额涅。”
长风沉浸其中,已经开始自己分派:“这颗最亮的是额涅,那旁边离她最近的那颗就是阿玛。因为阿玛总同额涅在一处,我还看见过阿玛偷偷亲额涅,额涅总是脸红,还伸手去打他。”
半大的孩子,还不能体会有情人之间的爱意,毫无顾忌的将这些话说出,自己只咧着嘴笑。
如因也跟着笑起来:“还有呢?”
长风又指:“再边上那两颗是太太和祖祖,她们总在一起念阿弥陀佛,”长风有些惆怅,“姑姑,天上有没有佛堂?要是太太和祖祖找不到地方念佛可怎么办?”
如因极有耐心,对这样令皇帝啼笑皆非的问题也一板一眼的回答:“天上没有佛堂,但佛就生活在天上。太太和祖祖诚心敬佛,如今佛专门召她们上去做神仙了,她们日日都能看见佛。”
长风很高兴拍拍手,又眨巴的眼睛继续看。
“那一颗!”他指旁边一颗单独的星,不算特别大,却自己独占一方天空,依旧明亮耀眼。
“那一颗是二叔!”长风指着那颗星又看如因,“姑姑,你能认出来吗,那颗是不是二叔?”
如因眼眶有点泛酸,认真看了半天才说:“是二叔。长风是怎么看出来的?”
长风的声音缓缓的低下去:“二叔总自己一个人,要么练武要么看书,二叔的院子也总只有他一个人住。以前额涅说,等过几年会有个婶婶从南方坐着画舫船来嫁给二叔,可现在二叔变成星星去了天上,不知道画舫船上的婶婶还能不能找到他。”
有一滴泪从眼里掉出来。
如因轻轻摇着魏长风,用手将他的眼睛虚虚捂起来:“能找到的,她能找到你二叔。”
“真好,”魏长风咧嘴笑了一下,整个人安静的窝在如因怀里,并不拽开如因的手,“姑姑,万岁爷是坏人吗?”
如因拿开手,摇着他,轻轻柔柔:“你觉得呢?”
“他让人带我骑马,他笑起来也好看,”魏长风咕咕哝哝,“阿玛经常说起万岁爷,他总说万岁爷是大齐第一巴图鲁。”
“你也是喜欢万岁爷的,是吗?”
魏长风显然不大愿意承认,可孩子脸上藏不住心事:“但他们都说是万岁爷害了魏家。”
如因将他抱得更紧一些:“万岁当然不是坏人,你阿玛说得对,他是咱们大齐的第一巴图鲁。在姑姑心里,万岁爷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只是万岁爷要管的人很多,要管的事更多,事情一多,难免顾及不周。想要害魏家的人另有其人,只不过那个坏人高明,躲在万岁身后,所以外面的人就误会成是他。”
魏长风来了精神,眼瞪成两个铜铃:“那个坏人是谁?!我可以替万岁爷打他!”
如因轻轻笑起来,让魏长风重新躺进自己的怀里:“长风不用急,万岁爷已经知道了坏人是谁,姑姑也知道。你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等着看万岁爷和姑姑一起把坏人打的落花流水,好不好?”
“好!”魏长风雀跃,指着天上的星笑,“等我长大之后要建一座很高很高的楼,我可以从这座楼走到星星旁边,告诉他们坏人已经被抓住,以后再也不能害人了!”
如因很配合的鼓鼓掌:“那长风可以先给这座楼起个名字,等将来建好,就让万岁爷给你提块匾额挂上去。”
魏长风想了半天,想出个最直白的名字:“星楼?姑姑,就叫星楼好不好?我可以从这里上去,星星们也可以从楼上下来。”
“好啊,”如因轻摇怀中小人,“就叫星楼。”
一大一小透过窗棱看穹顶星空,谁都没有再说话。
“姑姑,”长风小声的叫她,“等你和万岁爷抓住坏人,是不是你就要嫁给万岁爷了?”
如因失笑:“怎么又问起这个来了?”
长风似乎有些委屈:“姑姑如果嫁给万岁爷,就要住进宫里了。长风舍不得姑姑。姑姑愿意住进宫里去吗?”
“姑姑……姑姑不知道,”如因哄着轻拍他的后背,“但是长风有长风的路要走。你是将门虎子,姑姑不能永远把你留在身边。”
小孩子听的懵懵懂懂。
如因继续说:“不管将来姑姑在哪里,长风在哪里,姑姑永远都是最爱长风的姑姑,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
眼看着魏长风的眼睛越来越小,如因用吴侬软语低低哼唱起苏州的童谣。
“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叫我好宝宝,一只馒头一块糕。宝宝闭眼快困觉,醒了以后吃糕糕,吃糕糕……”
不远处去取熏香的两个丫鬟有说有笑的走回来,皇帝转身,带着一声叹息,伴着那若有似无的低声吟唱,将身影隐入夏夜的黑暗中。
进了热河地界,车马队伍按规矩停在城郊。队伍分成两拨,御驾宫眷休息整顿,要等吉时才从丽正门入行宫,剩下的宗亲群臣为另一拨,恭送御驾入行宫之后方能个人去个人的宅子里。
刚停了不多会儿,卓府管事奉卓福晋之命过来,跟如因说叫逾白跟随卓家,住在行宫外十里的僧冠帽。
那儿的山因形似僧侣的帽子而得名,卓家的宅子就在山脚下,依山傍水,是个绝佳的好位置。
作为皇帝的舅家,卓家丝毫不畏惧魏家罪名,直接开口说连带着魏长风也可以一同住进来。
如因略略思索,想着卓家两兄弟同魏家兄弟之间素来亲厚,倒是也放心把长风养在卓家。
只是她十分敏锐的在卓福晋的话中察觉,卓福晋丝毫没有邀她一同入府的打算。
如因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可又不敢信以为真,只得先应下卓福晋的邀请,叫兰隅赶紧收拾行李,和杜衡一道陪着逾白、长风挪上卓家马车。
逾白纳罕如因为何不同他们一起,如因不答,只说出门在外要听人安排,先叫他带着逾白过去,别让卓家久等。
长风倒是兴奋,兰隅抱着他,小短腿在兰隅身上摇摇晃晃,很高兴的同如因挥手说再见。
果然,没有一炷香的时间,吕太监快步迎过来,招呼着如因的马车转过去跟在他们后面。
如因推开窗户探头出去问他,吕太监只咧着嘴笑,说叫她稍安勿躁。
“一会儿入宫门规矩大,鼓声号角声不算,还另有九门红衣大炮要齐响九声,”吕太监昂着脸给如因讲,“您跟梅娘子就在上车坐稳,千万别探头出来四处乱看乱跑。您的住处已经分派好,您也不用下车,这辆车自将您二位送至寝殿里去。”
如因还未答话,梅簪已经从旁边凑头接上话:“是叫我们住进行宫里头去?”她很是吃惊,连连摆手,“我可不行。宫里头规矩大,我光是在宫里当差都吓掉半条命,住进宫里可怎么是好!”
吕太监讪笑:“梅娘子就会说笑,行宫里住的都是凤子龙孙,地方也是钟灵毓秀的风水宝地,怎么就让您吓成这副模样了?”
如因将梅簪推回车内,冲吕太监笑说:“您别见怪,她是习惯了在屋子里自己绣花的人,没见过大场面,不比跟在我身边贴身伺候的兰隅懂事儿,您别往心里去。”
吕太监说不敢:“我知道,梅娘子的手是阖天底下最金贵的手,嘴上功夫自然就欠了些。”
说到这儿,吕太监略一思索,又抬脸对如因说:“不如就叫兰隅姑娘仍旧跟在您身边儿伺候?您瞧梅娘子这次来行宫主要是为了伺候太上皇后的衣装,一忙起来哪里还能顾得上您,您身边也不能短了人伺候呀。”
如因正有此意:“我不过随扈伺候太上皇后的商贾,身边带一个梅簪就够多了,再来个兰隅,怕别人背后闲话说我架子大难伺候。”
吕太监叫她放心:“梅娘子入宫是伺候太上皇后的,兰隅姑娘才是伺候您的。不过一个丫头,谁还能说出什么花儿来不成?这点小事的主我还是能做的,您只管放心,等您安顿好了,我自派人去卓家将兰隅姑娘接进来。”
如因放了心,就跟梅簪坐在大鞍车里安心等待。
果然,入宫的场面倒比出宫的时候还要更恢弘些,不说别的,就光九门红衣大炮的炮声都快要把人耳朵给震碎,真是好一派通天的威仪。
大鞍车摇摇晃晃,如因透过窗户瞧见外面绿树浓荫。
宫内不得行车,她们在丽正门外下车,走侧门入宫,跟着领路太监一路穿行,又坐上一只乌蓬小舟横渡水面,在一幢小楼前上岸。
领路的太监指给如因:“这儿是烟雨楼,是仿江南的烟雨楼原样儿建起来的。”
太监又回身指水面对岸,一片宫殿上覆金色琉璃瓦,在阳光下熠熠发亮。
“那是……”如因有些迷糊。
太监讨好似的笑说:“那一片是正宫,就是主子爷日常理政起居之所,从南到北依次是淡泊敬诚、烟波致爽和云山胜地。最北边的云山胜地也是个同烟雨楼一样高的二层小楼,两栋楼隔水相望,站在二层正好能瞧见对面的情形。”
水面并不算宽阔,即便遥隔两端,也依旧能看的清晰。
如因推拒:“烟雨楼这样好的地方给小人住实在是可惜,不如谙达另外给我们寻个地方,有方屋顶能遮风挡雨就够了。”
领路太监弓着腰笑呵呵的侧让开一两步,只说不敢:“您的住处是万岁爷指派的,奴才就是有十颗胆儿也不敢抗旨。掌柜的就安心在这儿住下,要想换地方,还是请您见了万岁爷再自个儿请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