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玄序(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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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时日如因几乎就像入了御前的差事队伍,天天预备着随时上御辇伺候。mchuangshige
说是伺候,也不太准确,皇帝最多不过让她研研墨、倒倒水、打打扇子,更多时候她跟皇帝两人互不干涉,皇帝忙自己的军国大事,她就在一边儿看书。
他事情繁多,大事小情都要他定夺,可即便再忙,皇帝一天总要让季全来叫她一回,叫她过去也没什么大事,有闲情逸致便同她下盘棋,心里头有事要盘算,便扔给她两本书叫她在旁边自己打发时间。
如因也咕哝过,皇帝本就忙的分身乏术,还再叫她过来做什么?皇帝闻言只哂笑两声,说自己金口玉言要臭死她的名声,自然不敢忘却。
再辩下去,皇帝就用值夜来堵她的嘴,说自己夜里睡不安稳,不如叫如因过来值夜,也好同他说话解闷。
皇帝每每抬出值夜这件事,如因就只能偃旗息鼓。多荒唐啊,好好地姑娘家来给皇帝值夜,但凡流传出去只言片语,只怕她得就地找根藤吊死。
今儿也一样,如因打帘子出去,怏怏的冲季全颔首道:“主子爷又召奴才过去么?谙达稍等,这次容我自己带些账本过去看。”
季全笑眯眯的止住她:“这趟不上御辇啦,掌柜的甭担心时间难打发,只怕还会觉着不够用呢。”
如因还真好奇起来:“这话怎么说?”
季全四下一指,满是无际的草原:“这儿是个宝地,年年队伍走到这儿都得多停一两日。前儿您说没见过北国风光,主子爷记心里去了,今儿主子爷推了好些事儿,想带您出去逛逛,让您瞧瞧草原风光呢。”
如因一下子兴奋起来:“真能随处走走?这一路我眼瞧着外头的景色心里直着急,可碍于规矩,即便驻跸休整也不敢自己跑出去。这下可好了,不知道万岁爷要带我去哪儿?”
季全嘻嘻笑起来:“草原上最痛快的自然是骑马了,御马苑可都已经将马送到御前,就等您过去了。”
嗬!骑马!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骑马!
想想就令如因热血澎湃!
可刚刚季全说什么?皇帝推了好些事,就为了带她出去走走?
这可不成,她虽有心算计皇帝,但还没大胆到拽着皇帝贻误军国大事。小打小闹就算了,攀着皇帝不理朝政可是要杀头的罪过。
还是推辞掉比较稳妥,如因刚想张口应话,后头‘唰’的蹿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眼巴巴儿瞅着季全:“要出去骑马?我们能不能跟着?”
如因真是头疼,魏长风是不懂事的孩子也就算了,逾白怎么也童心未泯,跟着三岁的孩子瞎胡闹?
她语气有些硬:“春逾白,你身上皮痒了?你当万岁爷是什么人,没事了专门带着孩子出门玩么?”
谁料季全却一点儿不气恼,反而还劝止住如因的呵斥:“在这样的草原上跑马是件多痛快的事儿啊,两位公子向往也情有可原。”
如因说不是这个理:“这不是自己家出门游玩,想怎么样都由着他们。万岁爷叫我过去是天大的恩赐,是给我脸面,可我怎么能由着他们跟我一道呢,这不是太不知好歹蹬鼻子上脸了么。”
“谁蹬鼻子上脸?”皇帝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吓得春家三人都一个哆嗦。
皇帝一身玄苍色骑装,腰间明黄的绶带勾勒出高挺矫健的身影。
如因忙行礼:“奴才给主子爷请安。”她四周望一望,“这边儿人多嘈杂,主子爷怎么亲自过来了。”
皇帝一昂下巴,让如因看不远处正喷鼻的三四匹高头大马:“朕早就预备好了,可你金贵,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朕只能亲自来请。”
说话间,皇帝看见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小小的孩子明明不谙世事,可一双眼睛亮的吓人,生出些与年龄相不符的杀气与冷意。
果然是将门虎子。
皇帝开口:“这是魏长风?”他负手看他,“我同他阿玛擎小儿一道长大,倒是第一次见这孩子。”
如因朝长风招手:“来,给主子爷请安。”
长风明显不愿,只是皇帝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威仪已经像山一样高高压下来。
他再成熟也不过是个三岁多的孩子,只跟皇帝对视几眼便败下阵来,颇有些不情不愿的噘着嘴,有模有样的磕了个头:“主子爷吉祥。”
皇帝问他:“会不会骑马?”
长风一怔,摇摇头:“阿玛只带我在马上走过一圈。”
一旁逾白的眼神十分炙热浓烈,让皇帝不能忽略,于是他又转头看逾白:“想去?”
如因还未来得及跟逾白使眼色,逾白已经头如捣蒜点个不停。
如因无奈扶额。
皇帝好兴致,朗声笑起来,招手命卓家两兄弟牵马过来。他手一指:“你们两人是练家子,一人带一个,别叫他们摔了。”
如因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马,这些马被御马苑养的膘肥体壮,毛发油亮,鼻腔子里直喘粗气。
如因昂着头瞠目,发自肺腑的恐惧道:“还是算了,奴,奴才也不会骑啊。”
她跟皇帝大眼瞪小眼:“宫里肯定没有会骑马的姑姑,奴才只怕坐都坐不住。”
皇帝却岔开话题:“会不会骑马倒是好说,只是你这衣裳……”
天儿热,如因上半身穿了件儿软烟纱的鹅黄对襟比甲,底下一条薄绸马面裙,是典典型型的的汉女装扮。
自打二十多年前太上皇后入主中宫开始,齐人姑娘间便大肆流行起汉女的装扮来。汉人文化底蕴深厚悠久,汉女的衣裳首饰也远比齐女的大气雍容,种类繁多,所以眼下不管齐女汉女,在衣着上已经很难一眼分辨。
如因顺坡下驴:“奴才不知道还能出去骑马,没预备骑装。”
如因是想算计,想借皇帝的旗号达成自己的谋划,可她不想把自己和春家拖进诛九族的罪名里去。
眼下有借口,如因抓紧了机会连连推脱:“要不奴才就不去了,您带着侍卫们痛痛快快出去溜溜马。”
皇帝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推辞,伸手从常旺怀里拽出个布包,一把扔给如因。
“进去换,朕就在这等着,”他眼里有促狭的精光,“时间拖得越长朕就在这站的时间越长,到时候让人瞧瞧朕是怎么屈尊降贵恭候春掌柜赏脸的。”
一摸布包,如因就欲哭无泪。里头装的很明显是件儿骑装。真是算无遗策,好高明的皇帝!
那边一大一小已经在各自的马前雀跃起来,如因无奈,只能硬着头皮进去换衣裳。
小半会儿,如因打帘子出来,一身月白的骑装英姿飒爽,头发长长的编成辫子盘成盘髻扣在脑后。
皇帝翻身上马,扯一把缰绳,那匹毛发乌黑的骏马踏踏蹄子,温顺的低下脑袋。
“上来,”皇帝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唤她,“朕带你骑。”
如因连连摆手:“奴才不敢,万岁爷还是请个会骑马的姑姑来吧,或者找匹矮一些的小马驹,奴才自个儿也能坐上去。”
皇帝动作很快,如因只觉耳畔风声作响,整个人失去重力,不过眨眼之间眼前已换了景象,背后火热的胸膛靠近,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非得多费这么一句口舌,”皇帝的唇就贴在她耳边,一说话,呼出的热气烘的她浑身僵直,口干舌燥,“朕的骑术比那些会骑马的姑姑们好多了,天底下能叫朕带着骑马的,你是头一份儿。”
皇帝不等如因说话,已经扬手挥鞭。训练有素的御马嘶鸣一声,撒开蹄子朝远处奔去。
身后卓家两兄弟也各自带着逾白和长风,三匹骏马很快就在碧绿的草原上消失不见。
沈丛霁正搭着银栗的手从自家马车上下来,一抬头,便看见视野尽头一匹骏马冲向无边无际的草原。
马上两个人一黑一白,是极为亲密相互依偎的两具身影,比黑白两色更扎眼的,是男人腰上那抹一闪而过的明黄色束带。
她几乎是被银栗给拽走的,直到进了自己的帐子里沈丛霁还未回神,灵魂出窍一般喃喃自语:“万岁爷带她骑马去了?”
银栗回身关好帘子,低声劝她:“主子,您可别人前失态。这趟能出门不容易,是太太和福晋求了好久才为您求来的。要是被老主子看见您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准儿得让人把咱们给送回京城。”
沈丛霁听闻,捂着脸低声哭起来:“可是求着跟到热河又有什么用,我不过在家里被关了几个月,万岁爷就已经全将我忘干净了,竟带着春如因出去骑马。可见外头传言的‘心头肉’是真的。”
银栗给她拭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您是世家千金,春如因一个商贾怎么能同您比?您放宽心,主子爷不过一时生您的气,您一定把眼光放长远,宫里除了主子爷不还有太上皇后么。就算主子爷要纳春如因,也得先看太上皇后答不答应。”
这番话总算让沈丛霁心中好受很多,她抽抽搭搭:“太上皇后要是也不喜欢我了该怎么办?”
银栗摇头:“您身上可还系着救命之恩呐,您可别忘了这一茬儿。”
“是了是了,”沈丛霁擦一把眼泪,“上赶着容易自轻自贱,我得拿出世家小姐千金贵重的做派来,这才是我与春如因最不同的地方。”
皇帝的马跑得最快,如因只觉耳畔狂风大作,吹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马背上的颠簸远比想象中更加剧烈,如因一颗心悬在喉咙里,手脚在夏日的烈阳下变得冰凉一片。
皇帝将她拢的更紧,远离队伍之后放缓速度,让马儿小跑朝前。
“害怕吗?”皇帝劝她,“万事开头难,摒除掉心里的恐惧才能体会到原本的乐趣。”
皇帝一边说,一边十分自然的将手覆在如因的手上,将她整个笼罩其中,稳稳握在掌中。
如因想要挣脱,可实在没胆量松手,只得作罢,悻悻的说:“害怕骑马倒是小事一桩,只是……奴才与您同乘一骑已是大大的逾矩了。”
“你逾矩的事儿也不差这一件了,”皇帝闷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最好忘了朕是谁,也忘了你是谁,痛痛快快的跑一趟才是正理,也不枉朕冒险带你出来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