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素商(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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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丛霁一张脸铁青着,两眼直勾勾瞪着如因。moweiwenxuan如因再傻也觉出来她的不对劲。心里一动,脚步一停,往后退了几步,直到余光能瞥见卓少烜才算安心。
沈丛霁像只发了狂的豹子,冲过来伸手就扯如因的衣领:“你这贱人!我今天非得打死你!”
她抬手就要往如因脸上扇,如因反应很快,一把攥住沈丛霁高抬的手腕,狠狠把她甩到一边儿:“沈大姑娘,我看你是疯了不成!”
沈丛霁是后宅娇养出来的花,这一早晨的提心吊胆早就让她心神彻底乱了套。她边哭边嚎,还依旧试图扑上来:“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你这贱人,就应该沉塘上吊,死了投进阿鼻地狱里头去!”
闹成这样,卓少烜哪里能坐视不理。沈丛霁这人他了解,自小张扬跋扈。卓少烜心里的秤砣早已经朝如因倾斜,拉架的时候自然有了侧重,直接拉住沈丛霁的手腕将她用力推到一旁:“沈姑娘这是做什么?!宫闱重地岂容你这样撒泼打闹?”
沈丛霁哪里是卓少烜的对手,只一下就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扯着嗓子使劲儿哭喊,嘴里骂骂咧咧一刻不停。
揽胜门上卓少烆匆匆跟进来,瞧见这副光景也是吓了一跳。
少烜跟少烆使了个眼色,弟兄俩的默契无人能比,卓少烆接着转身出了慈宁宫花园。
一个是沈院判家的嫡孙女,一个是在皇帝眼前挂了号的春如因,这俩的官司可不好断。宫中倾轧,往常都是皇后决断,可如今后位空悬,公主的景仁宫离这里十万八千里,看来这一宗必须请养心殿那位来断一断了。
沈丛霁缓了口气,从地上起来,月白色的袍子已经脏了大半。看她哭的捯不上来气儿,如因冷着眼:“姑娘有事就说,这是做什么?还在宫里头呢,上来就连骂带打,也不怕旁人瞧见了笑话。”
“笑话?我还怕人笑话?我已经成了全北京最大的笑话!”沈丛霁抹了把眼泪,似乎要把如因拆吞入腹,“你这狐媚子,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妖怪,主子爷怎么就被你哄着灌了迷魂汤?”
如因声儿厉起来:“沈丛霁!你慎言!”她天生笑脸,不常发脾气,可越是随性的人发起火来越吓人,叫人摸不着底处在哪里,“你是高门贵女,自小出入宫闱,现在敢当众编排万岁爷,你有几个脑袋留着砍?四执库剥皮楦草的事想必你听说了,还有你的婢女只怕现在也成了一缕亡魂,他们都因为什么丧了命?你又是因为现在还能站在这儿,你还不自省吗?”
卓少烜早晨刚来上值,四执库闹得动静自然也听说了。这会儿串上如因的话,总算让他闹明白了前因后果。
卓少烜嫉恶如仇,看沈丛霁就像看一条蛇蝎:“我竟不知道姑娘还有这样狠辣的手段,咱们一道长起来,姑娘如今可真是今非昔比了。”
皇帝的话断了沈丛霁入宫的念头,这会儿卓少烜的话就像是催命符,沈丛霁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筋骨寸断,光是痛都要把人痛死了。
沈丛霁真的疯了,尖叫着扑上来,两只手毫无章法的朝如因脸上头上抓。如因奋力躲避着,又怕弄伤了她,一时形容狼狈。
两个女人扭成一团,边儿上的侍卫全都围了过来,可包括卓少烜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敢贸然伸手。动作这样激烈,万一碰到哪里,几张嘴也说不清楚。
梅簪早就瞧见沈丛霁冲进了慈宁宫花园,她心急如焚,可碍着规矩又不敢进去。这会儿听见里头喝骂声阵阵,她也忍不住了,撂下那几个带路的苏拉拔腿就往里头跑。
一进去,梅簪叫眼前的场景唬了一跳,旋即发觉自家姑娘占了下风。
其实如因哪里是不能还手,她只是不想还罢了。一则沈丛霁这会儿疯魔着,力量奇大无比,是真的发了狠。二来纵使沈丛霁闹得再大,背后也还有沈家给她撑着。反观如因自己呢?这座四九城里能给她撑腰的只有皇帝。
梅簪从一侧扑过来,在后头箍住沈丛霁的腰,用了吃奶的劲儿把她向后拽,试图让沈丛霁离开如因。
有了梅簪的助攻,如因终于能松口气,眼前涌上一阵清明,视线开阔起来。
眼风一扫,她瞧见揽胜门上一道明黄的身影。是皇帝来了。
如因玲珑心肠,瞧见沈丛霁被梅簪一拉扯也看见了皇帝,接着沈丛霁撇头看了临溪亭下的水池一眼。
如因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生意场上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还能叫后宅这些小心思给迷了眼?她快速后撤两步,跟沈丛霁拉开距离。其实也不用多远,只要皇帝能看清就行。
果然,皇帝甫一靠近,常旺那一嗓子“大胆!”还没喊完,沈丛霁就猛的一推梅簪,接着自己脚下一软,整个人跌进水池里。
所有人都愣住了,只有如因心底冷笑一声,正好,正愁没机会呢,这下子将计就计,正好一石二鸟。
如因惊惶一声:“沈姑娘!”自己一个猛子也跟着扎进水池里。
水池看着不大,没想到还挺深,里头的锦鲤四下乱窜,如因呛了几口水,忍着不叫自己凫水,只憋着气沉下去,手脚在水中胡乱拍打。
又是‘噗通’几声,透着水里隐约的光线能看见是几个小太监也跳了下来,几个人去拉沈丛霁,还有几个朝着如因游过来。
如因水性好,手脚不自觉的就想往上浮,头脑子里头紧着弦儿,硬逼着自己手脚别动,只一味的随意踢腾,连带着那几个小太监也呛了好几口水才把她连拉带拽的从池子底下拖上去。
这一气儿闹得,如因总算知道溺了水的人有多痛苦,整个胸腔都是疼的,从鼻子一直疼到心口窝里去。
她半阖着眼,歪在地上,梅簪已经哭着扑了过来,另有机灵的小太监拿了大氅过来,一人一件儿裹在身上。
侍卫们都是外男,眼下已经全都避出去五步远,背对着这里的一摊狼藉。
皇帝的火简直要从眼里冒出来,倒没先管半死不活还在哭的沈丛霁,只咬着牙看如因:“头脑子挺灵光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犯了浑?不会水还要朝下跳,不要命了?!”
如因浑身透湿,脸色泛白,嘴唇微微哆嗦。这倒不是装出来的,五月底的天儿,风是热的,可水还冰凉,下去浸了这一趟,真是浑身刺骨。
“奴才……奴才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赶紧去救沈姑娘。”
她头上原本就钗环不多,这一折腾头发全散了,水藻一样长长的铺着。这样一张湿漉漉的脸落在皇帝眼里,竟让他生出几分异样熟悉的感觉。
好似在哪里见过,模模糊糊的光线中,好似有同样长长的发和湿漉漉的脸。
皇帝还未回神,那边沈丛霁已经挣脱了太监们的束缚,浑身淌着水爬过来要抱住皇帝的腿。皇帝下意识后撤一步,沈丛霁摔在地上。
“皇上,”她哭,“您别信她的话,明明就是她推我下去的。”
皇帝狠咬着后牙:“你当朕是瞎子吗?”他的怒气已经隐隐勃发,额上一条青筋暴起,脸色铁青,“常旺,传朕旨意,今日之事不准外传一个字,若是让朕听见一丁点儿风言风语,慈宁宫花园里的人全拔了舌头!”
呼啦啦,慈宁宫花园里的侍卫和太监跪了一地:“奴才遵旨。”
简直是没眼看!皇帝别过身子闭上眼睛。
笑话!真是笑话!两个女人在宫里像泼妇一样撕打成一团,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
皇帝稳了稳心神,随意一指地上泥猪癞狗一样的沈丛霁:“去,把她换上件儿干净衣裳,关进含清斋里。宣沈明悟进宫,朕要好好申斥他!”
几个小太监围上去,捂上沈丛霁的嘴,拉胳膊拽腿一溜烟儿跑了个没影。
如因半靠在梅簪怀里,皮肉骨头一阵一阵的疼:“奴才该死,求万岁爷降罪。”
皇帝乜她,眼里尽是不忍:“瞧你这鬼样子,春如因,你什么时候能不这么一根筋?她要跳,你就让她跳,园子里这么多人,还能真叫她出了事儿?”
如因瘪瘪嘴,似是委屈:“奴才也不知道您过来了呀。她跳的时候园子里头除了我就是侍卫,让他们下水捞一回沈姑娘,姑娘的名声就全完了。她虽记恨奴才,可同为女子,奴才最知道名声的厉害,口舌之争不过小打小闹,哪里能站干岸,眼瞅着她落难?早知道您要过来,您就是让奴才跳下去救她奴才也不能够跳的,奴才又不傻。”
“你倒是好心肠,倒是朕白替你担心了。依朕看,刚才就不该把你捞上来,你就应该在池子里多泡一会儿,好好醒醒神,”皇帝鼻腔子里冷哼了一声,拧着眉看她,“这离内务府不远,赶紧去换身儿衣服。”
他顿了顿,又板起脸唤常旺:“叫御茶膳房给她熬碗姜汤,多早晚出了汗多早晚再出宫。”他薄唇抿成一条线,似在跟常旺解释,眼睛却盯着如因,“皇额涅明儿就回宫,到时候若有封赏还得召她进来,她要是敢把病气过给皇额涅,朕非开发了她!”
皇帝说完抬脚就走,嘴里还愤愤念叨着:“瞧瞧这嘎七马八的模样,天天杵在朕眼跟前儿点卯。朕是欠了她的!御门听政都给耽搁了,专门来给她收拾烂摊子。”
常旺给小太监们使个眼色,忙不迭跟着皇帝出了慈宁宫花园。
梅簪还没从早晨剥皮楦草的事儿里头拔出来,猛不丁遇上皇帝,这会儿人已经呆了。
如因刚不抖了,她倒开始抖如筛糠,呆头鹅似的眼神木着:“姑、姑娘啊,您怎么敢这样跟万岁爷说话……”她丧眉搭眼,几乎要哭出来,“您是不是泡水泡坏了脑子,一会儿万岁爷要把咱们两个做成稻草人放在宫门口可怎么办啊!”
皇帝虽然嘴上骂她,可御前的太监有几个是昏头的?几个小太监一窝蜂上来搀胳膊搀腿,小心翼翼把如因从地上扶起来,嘴里还不住念叨着掌柜小心。
如因裹了裹身上的大氅,浑身湿漉漉的,衣裙往地上滴水:“万岁爷要真想杀我还给我送姜汤?”
梅簪跟着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朝下,丧着一张脸:“砍头之前还给吃一顿断头饭呢。”
“能吃一顿御茶膳房里的断头饭,这头断的也值了,”如因拉她一把,“赶紧走,再站下去没先砍头也先把我冻死了。”
旁边‘噗嗤’一声,如因这才想起来卓少烜还在边儿上。她一下子住了嘴,干笑两声:“不打搅您上值,我们先走了。今儿还得多谢您,又欠了您个人情。”
卓少烜拱拱手,眼里有笑,煞有趣味看如因:“掌柜客气,您快去收拾收拾吧,我瞧着主子爷是真害怕了,您可别叫他再担心。”
这话说得,如因有些不好意思,蹲个福匆匆忙忙带着梅簪离开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