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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素商(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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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脚下不停:“朕要去趟文渊阁。fanghuaxs”

    文渊阁在宫城东南侧,属于前朝,跟内务府斜斜对着,中间还隔着三大殿呢。

    况且宫里头有规矩,前朝和后宫泾渭分明,后宫里头的人不能往前朝去。即便能去,如因也不想去,中间儿三大殿那么大,走到内务府去还不把人累死?!

    如因顿住身子,冲公主笑笑:“奴才下晌也没事儿,不如陪公主解解闷儿。”

    公主变得力大无穷,一下子把如因推出去,采庸眼疾手快将殿门关上。

    “本宫乏了,不用你解闷,”公主的声音从殿门内传出来,一听就蔫坏蔫坏的跟采庸一块儿憋着笑,“外头雨不停,哥哥有轿子。他不是带你来的吗,再捎带着把你送回内务府去。离得远怕什么,又不用他自个儿下步走。”

    如因只能转身看皇帝。

    她的发还没干利索,潮湿湿的大辫子垂在胸前,一双眼睛满是水汽,透着一股手足无措的可怜劲儿。

    真跟那条拐尖儿小时候一样。皇帝忍不住想。

    雨雾还蒙蒙的,不算大,可也经不住一个淋过雨的人再绕着皇宫走上一遭。

    皇帝无奈,只得口硬声冷的‘哼’了一声,没好气儿冲如因说:“还不快走,还等着主子请你吗?”

    如因松了口气,忙提袍下了月台,小声对皇帝道了声谢,一溜小跑跟在皇帝身后。

    皇帝在前头大步流星,声音听起来不大痛快,可脸上的表情倒没什么大碍,只咬着牙压着声儿说:“朕上辈子是欠了赫连·闲闲的,这辈子通通得还她!赶明儿皇额涅回来,早晚得给她指门亲事把她扔出宫去!”

    如因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皇帝猛一顿步,回身瞪她:“你笑什么!”

    如因没防备,一头撞在皇帝胸前,脚步踉跄两下,差点儿一屁股墩儿坐到地上。

    皇帝是练家子,眼疾手快把她捞了回去。腰细的跟没有骨头的鱼一样,皇帝嫌弃乎乎的放手:“春如因!”

    如因捂着额头:“奴才没留神,御前失仪了。”她又笑着看皇帝,“奴才是羡慕您和公主之间的情分,叫奴才想起来奴才的弟弟。我们也是这样,在家里头吵架斗嘴比谁都凶,可有些话只能奴才自个儿说他,要是在外头,听见谁说他半个字儿不好奴才都得跟人没完。”

    她总结一句:“您跟公主,是双生龙凤,这是天底下最深厚的兄妹情,是老天定下的情分。您嘴上虽然嫌弃公主,可奴才知道您心里头是真疼公主,不然不会天天儿这么老远来找公主用膳。”

    几句话倒是说进了皇帝的心坎儿里。他面容缓和些:“她要能有你三分明白,朕也不至于见天儿叫她气的肝儿疼。”

    皇帝看如因一眼,让常旺伺候着打帘子上轿,又屈尊降贵自个儿从里头掀了帘子,硬着声音:“上来。”

    如因也不扭捏,应了一声就钻了进去。

    她身上衣裳是新的,可皮肤还是潮,尤其是头发潮的厉害,用了好几条干帕子也没彻底绞干,又不好让主子在外头好等,只能粗略梳梳赶紧编起来。要是真自己走回内务府,明儿能不能起来床都还另说。

    如因坐稳当,常旺从旁边悄声靠近:“主子爷,咱们去哪儿?”

    皇帝似有不悦:“朕的话转头就忘了?”

    常旺讪笑:“奴才不敢忘,只是这会儿带着春掌柜,奴才以为先去内务府。”

    皇帝抬手敲敲窗棂:“常旺,朕的事儿重要还是春掌柜的事儿重要?朕发现你现在越发昏头了,不行就去慎刑司走一遭醒醒神。”

    常旺一缩脖,生生吓出一身的汗,口里连连称该死,赶紧招呼着小太监抬着轿子往文渊阁去。

    皇帝乜着如因,她好端端坐在那儿,安安静静的,一张笑模样,一点儿也瞧不出有挂不住脸的神情:“你倒是个能坐住的,朕还以为你得脸红脖子粗,低着头当鹌鹑。”

    如因笑眯眯的:“您说的都对,原本您就是主子,能捎带奴才一程已经是天恩浩荡,哪里还敢说先去送奴才呢?奴才又干嘛当鹌鹑?”

    皇帝倚在软榻上轻笑一声:“你行,能屈能伸,能成大事。不想那些娇窝子里头养出来的姑奶奶,说两句重话就像要了命一样满脸发青,吓得浑身打摆子。”

    如因的神情有些悻悻:“奴才不能跟那些姑奶奶比。她们金尊玉贵的,就安稳在后宅里头赏花观雪。奴才这样儿的……跟她们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皇帝心头有些钝痛,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她强撑着的笑容。他此刻真的觉得自己有些过分,糟践人也不能这样糟践,他是天子呐,为这点儿嘴上的痛快,这会儿自己成什么样子了?!

    皇帝岔开话题,装作无意问她:“你刚才说你弟弟,朕想起来,上次在你家里头借宿,瞧见过你带着弟弟读书。看模样,同你长得不算太像,就是一样的瘦,好像比你还瘦小。你们春家是苏州首富,怎么姐弟两个都瘦的像竹竿条儿。”

    提起逾白,如因脸上带了些发自肺腑的笑:“难为您还记得他。逾白刚过了十五,还不到涨身量的年纪,这两年只个子抽了条儿,肉倒是真没添多少。不过男孩子都是这样的,等再过两三年身子骨长开,肯定要比现在壮实。”

    “你弟弟叫逾白?是哪两个字?”

    “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如因说,“奴才阿玛给他取这名,是想让他一生清白,干净纯粹。”

    皇帝由衷叹道:“你们姐弟俩的名字都起得好,姓和名凑趣儿,春如‘茵’、春逾白,都是好名字。你阿玛学问不俗。”

    如因好容易转晴的笑脸一下子又黯淡了些,皇帝自觉自己又揭了人家的伤疤,悔的直咬后槽牙。

    轿子摇摇晃晃,两个人竟是一时之间互相无话。

    抬轿子的太监是练家子,脚程很快。皇帝有些受不住轿子里的冷清,乜了好几眼如因,她都微微垂着头看脚,瞧不见脸上有什么表情。

    皇帝用扇骨挑了窗上的帘子,从缝隙往外头看一眼,自说自话:“雨停了。”

    如因微微偏头,就着皇帝扇子挑起的空隙朝外看,瞧见了不远处巍峨耸立的三大殿。

    她看的有些出神,皇帝也没撂手,就这样挑着让她看。

    如因咂咂嘴:“可真气派。”

    她是头一次看见三大殿,这句称赞发自肺腑。

    如因从小长在南方,南方的东西都已小巧秀美著称,不管是宅院、街巷,都是小巧玲珑的,透着水汽和精巧。

    紫禁城大不一样,哪哪儿都大,光是坐着轿子围着宫里转一圈儿都得大半天功夫。瞧瞧那殿宇巍峨舒展的沿脊,上头坐着的一排小兽都活灵活现,龇牙咧嘴蹲在上头,似乎发出一声声咆哮。

    她眼睛里好似有火彩,晶莹剔透的两颗黑宝石,抻着脖子想要看的更清楚些。

    皇帝放了帘子,一下隔绝视线,如因愣愣的还在回味。

    真是意犹未尽,宫里头有规矩,她这样的人不能来前朝闲逛,这可能是她唯一一次有机会能亲眼看看传说中的三大殿。

    还不等她可惜完,皇帝又用扇骨敲敲轿厢,常旺即刻应一声:“主子有何吩咐?”

    皇帝问:“外头可有风?”

    常旺摸不着头脑,只实话实说:“回主子爷,无风。夏初的雨就是这样,就下的时候雨水凉,下过了太阳一出,到处都蒸的热。”

    皇帝‘嗯’了一声:“停轿。”

    轿子稳稳落地,如因有些进退两难。皇帝明显是要下轿的,可她能跟着一块下去吗?

    皇帝下轿她不下,这成何体统?!可要是她跟着皇帝在三大殿这儿下了轿,又坏了规矩。这可怎么是好。

    看她脸上天人交战的模样,皇帝忍不住发笑,伸手用扇骨戳了一下如因的膝盖头:“还不赶紧下去。”

    嗯?

    叫她下去?

    只叫她一个人下去?!

    如因真的磕巴了:“您、您、奴才、把奴才一个人撂在这儿?不合规矩、奴才在这儿不合规矩。”

    皇帝一愣,旋即哈哈笑出声:“春如因,你当朕要把你自己扔在这儿?”

    皇帝笑得畅快舒展,终于一洗刚才的憋闷。整个人容姿焕发,英姿蓬勃。

    他笑够,看着如因有些呆滞的脸,罕见的好声好气:“朕和你一起下去,你不先起身,要朕怎么出去?春如因,朕在你心里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这么使坏把你一个人扔在前朝吗?”

    如因放了心,微微有些脸红,低头下轿的时候嘴里咕哝一句:“您也未必干不出来这事儿。”

    皇帝跟在她后面出了轿子,问她:“你嘀咕什么呢?”

    如因住了口,捏着手笑意盈盈看他:“回主子爷,奴才说您人真好。”

    皇帝有些小得意,昂首挺胸的负着手:“走,知道你难得来一趟,正好顺路带你瞧瞧。”

    如因可真是大喜过望:“奴才谢主子恩典。”她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适当的退让了一回,“只是奴才在三大殿行走坏了宫里头的规矩,这不合适。”

    皇帝乜她一眼:“你进宫之后坏的规矩还少吗?”他嗤笑,“朕开口,就是恩旨,谁敢说朕的旨下的不对?”

    如因笑得眼都瞧不见了,凑到皇帝身边虾着腰点头:“万岁爷您真是万岁万岁万万岁。”

    不知怎么,原先瞧见如因这副狗腿样子心里头还鄙夷。可今儿皇帝却觉得很受用。

    谁不想让自己万岁呢。皇帝想。

    他招招手,示意如因跟上来:“走,正好下了雨,朕带你去瞧瞧‘千龙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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