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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赢(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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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少烆问:“主子爷怀疑春穆布的死跟醇郡王有关?”他有些绕不过弯来,“怎么看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会有联系?”

    皇帝的视线落在墙上那张九九消寒图上。gaoyawx

    消寒图最顶上横着提了四个大字——‘管城春满’,寓意笔成春满庭。皇帝看着这四个字,脑海中不免浮现出春如因的身影。

    三年前,她不过才十五岁,阿玛骤亡,她能做主报官,还能堂前击鼓,确实不简单,让皇帝有些刮目相看。

    十五岁的姑娘,金屋娇养着长大,被人不由分说摁在官府门前受笞刑。唉,皇帝想到这里也不免叹息,春如因着实是个不容易的人。

    皇帝回了神,脸色有些凝重:“朕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是莫名觉得这两件事有些巧合。皇父在位时醇郡王成日里龟缩在府上,不是称病就是念佛,唯独那年皇父发诏退位,醇郡王破天荒的下江南游玩,从江南回来之后朕登基继位,醇郡王一反常态进宫向朕表忠心。朕那时候正苦于抓不住醇郡王的尾巴,正好将计就计,将醇郡王捧上高位,委以重任,所以朕印象深刻。”

    “也许只是巧合,”卓少烆思忖,“即便时间恰好对应,可在这之前醇郡王一直在京中,甚至鲜少出城,又怎么会跟苏州的春家扯上关系?太上皇在位时就对醇郡王密切关注,阿玛更是奉太上皇的令常年派人盯梢醇郡王府,并未发现过什么异动。”

    卓少烆提起他的阿玛,皇帝便顺嘴一问:“舅舅的腿怎么样了?前儿太医来回话,说恢复的不错,朕想着年前再让常旺去探望探望,一忙起来竟忘了。”

    卓少烆的阿玛卓杨是太上皇后的哥哥,如今官至一品掌銮仪卫事大臣。他一身的好本事,也是皇帝的外谙达【20】。

    常年习武的人伤筋动骨是常事,先头仗着年轻不肯好好作养,上了年纪之后各种后遗的症候就全都显现了出来。

    卓杨的膝盖有伤,一到阴天下雨就难以落地,脚一落地就是钻心的疼。前儿下了一场雪,本就腿疼,还硬撑着来上朝,结果脚下一滑在乾清门外头摔了一跤,把脚踝给摔折了,只能躺在家里。

    卓少烆拱拱手:“谢主子挂念,阿玛恢复的不错,这两日已经能拄着拐杖在院子里头走动走动了。”

    刚说完,正好常旺捧着两盘点心进来,听见他们在说家常闲话,于是大胆插嘴:“启禀主子爷,御茶膳房刚做好的云片糕和杏蓉饼,还热乎着呢,您用点儿?”

    皇帝挥挥手示意卓少烆退下:“成色好的琉璃捞仔儿不常见,好生出去寻摸,若是寻着了好好儿护着,别叫人磕了碰了,到时候再给朕送来。”

    卓少烆一甩袖子:“奴才遵旨。”

    如因跟着奴才走进前院,培雍正在跟人说话,一阵一阵的高谈阔论从窗棂里透出来,不时有几声笑,气氛融洽。

    奴才进去通传,如因就立在月台下头等,不过只有一瞬,里头谈论的声音一下子消了,不见一丝动静。

    穿青褂的奴才退出来,抬手替如因打了帘子:“掌柜,大人让您进去。”

    如因应了一声,提裙上台阶,进了屋子觉得一阵热气扑面而来。

    她抬眸,这才发觉屋里的客人不是旁人,正是苏州三家皇商中另外两家——梁、白二家的掌柜。

    如因摁下心里的讶异,先给培雍请安:“小人给大人请安,大人吉祥。”

    培雍笑眯眯的倚在圈椅里头,抬抬手让如因起来:“春掌柜快坐,不用多里。外头雪还多厚,春掌柜还跑这一趟。”

    如因在梁、白二人对面落了座:“大人哪里话,马上就要过年了,来给大人请安是应当。本来小人昨儿就要来的,连给贵府的拜帖前日里都遣人给送来了,不巧前儿下晌开始下雪,夜里一夜未停,昨天又阴天,路上到处结冰积雪,马车难行,所以才推到今日。小人姗姗来迟,还望大人莫要怪罪。”

    说完了客套话,如因才面露惊讶的跟对面的两人见礼:“许久未见,二位掌柜吉祥,没想到二位掌柜也进京了,还没来得及当面恭喜两家结亲。”

    梁忠先开了口,微微笑着,话却锋利:“春掌柜安好,咱们是许久未见了。春掌柜北上京城事先也没先知会咱们几个一声,要是提前知道,我们哥儿几个怎么说也得在醉仙居摆一桌给春掌柜践行。”

    白朝越一张国字脸板成一块铁板,对着梁忠皮笑肉不笑的指桑骂槐:“春掌柜人岁年纪小,看不出来主意却挺大,不声不响的带着阖府的人就搬来了京城。咱们几个空在一起共事,我们却连春掌柜什么时候在京城买房置地的消息都没听说过。”

    培雍也不说话,伸手端了一旁的热茶悠哉悠哉的小口啜着,坐着看笑话。

    如因脸上带了些戚戚然:“二位掌柜这话说的,叫我汗颜。北上京城确实是一时匆忙之举,没来得及知会各位,还望二位掌柜海涵。只是事出有因,我也是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

    她眼圈儿一下子就泛了红:“二位掌柜都知道我们春家那位穆二爷不成器。先头阿玛在世的时候有话,说再也不认这个弟弟,可我阿玛撒手一去,家里头就剩了我和逾白两个人。穆二爷再怎么说也是我们的额其克,他手一伸,说一句过不下去了,我作为晚辈不能不管,可要是管了,又违背了阿玛留下的话。马上临近年关,穆二爷三番五次上门吵嚷,堵着我的门闹事儿,我没办法,管也不行,不管也不行,所以惹不起躲得起,干脆就带了逾白来京城想躲个清净年。”

    她不到二十岁,坐在两个男人对面本就势单力薄,这一下红了眼眶险些就要落下泪来,逼得培雍不得不开口说句调和的话:“穆灵确实不像话,前几个月本官也听说过他上春府闹事的话,只是家务事,本官不便插手,真叫春掌柜受委屈了。”

    如因用帕子摁了摁并没有什么眼泪的眼角,朝培雍欠欠身子:“让大人见笑了。”

    她又转向白朝越:“至于买房置地——白掌柜可能忘了,我额涅之前在太上皇后身边伺候,我们如今住的这套宅子是当年额涅出宫的时候自个儿买的,放在京城荒了二十年,并不是新置的房产。还有,这次北上京城并不是春府阖府北上,我不过只带了逾白一个人,其余都是些贴身的丫头和长随小厮,连奶嬷儿和账房这次都没来,还在苏州老宅里安稳住着呢,白掌柜倒是不用操心。”

    一通话说下来,把白朝越呲哒的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却抿着唇跟梁忠对视一眼,不再言语。

    如因一抬出她额涅,白朝越和梁忠就不敢再跟她呛下去。

    她额涅是谁啊,流玉姑姑,太上皇后身边儿贴身伺候的人儿。出宫是太上皇后亲自送出来的,嫁人也在太上皇面前过了眼,就连太上皇南巡都是看在流玉的面子上才驻跸春家,这是多么大的荣耀,谁敢对她不敬?

    梁忠换了副笑脸,冲如因拱拱手:“春掌柜哪里话,白掌柜就是惦记着你们姐弟,他这人惯来不会说话,心却是好的,春掌柜别怪罪。”

    如因笑呵呵的点点头,似乎浑然未觉的又把话给刺了回去:“是是,我跟白掌柜也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什么样儿我心里清楚,梁掌柜不用这么客气,咱们这么熟,也不用这些客套话,显得生分了。其实咱们这些人谁什么样儿,大家伙心里都门儿清,您说是不是。”

    培雍放了茶盏。

    好戏看够,该散场了。

    他随意掸了掸袍子上的褶皱,下了逐客令:“今儿外头雪厚,还难为你们三位想着本官。心意本官领了,东西本官也都收下,另外本官也给三位掌柜备了点儿薄礼算是回礼,你们三位一会儿拿着。原本明年是本官回京述职的年份儿,又凑上了皇商改选的大年份儿,本官正在这犯愁离你们太远好些事儿商议起来不方便,这下好了,你们三位都进了京。既然进了京,就多留些时日,咱们也好走动走动。”

    三个人站起来,蹲福的蹲福,拱手的拱手:“多谢大人,小人告退。”

    三个人从培雍书房退出来,跟着奴才朝外走。白朝越瞪如因一眼,鼻腔子里冷哼一声,大步流星走在前头。

    梁忠有些不好意思,慢走两步跟如因平行:“春掌柜莫怪,白掌柜就是这样的脾气,火通条儿【21】一样的人。我们哥俩这回进京也是因为惦记着给太上皇后进献礼衣的事儿,样衣得了万岁爷点头,正经的礼衣赶着做好,苏州离京城山高水长的,我们不放心让人随便儿给运来,这才亲自跟着衣裳跑一趟。”

    如因笑着点点头,并未作答。

    梁忠见她不搭话,气氛有些尴尬,可心里头猫爪儿挠一样的又有些着急,于是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问她:“前阵子听说春掌柜的样衣出了问题?”

    果然来了,就知道这只笑面虎憋不住。

    如因脸上露出些窘色:“嗨呀,梁掌柜也听说了,真是……玩儿了一辈子鹰被鹰啄了眼,真叫我难为情。绣娘用错了丝线,绣花儿的线都崩开了。”

    梁忠有些急迫:“万岁爷没动怒?宫里头怎么说?”

    如因用帕子遮遮嘴,低声说:“刚刚我没好意思说,这回进京虽然是为了躲我们家那位穆二爷,可也幸好来了,我要是不在京里头,只怕现在春家早就被抄家流放了。”

    “哟!”梁忠眉毛一跳,“怎么说?”

    “主子爷龙颜大怒,本来是要直接开发了春家的,可好在我人在京里,万岁爷身边儿的常总管念着与我额涅的旧情,帮我说了一句好话,万岁爷成全常总管的面子,这才没要我的命,”如因神色晦暗,叹了口气,“只是这因已经种下了,想来果也好不到哪儿去,万岁爷对春家现在是深恶痛绝,我瞧着明年大年份儿,我们春家,没戏了。能保住我和逾白的命就已经很好了,至于皇商,我不敢奢望了。”

    她蔫头耷拉脑儿,脸上惯常的笑容也消失殆尽:“洪鄂春家原先在关外,圣祖爷鸣金起兵,我们祖宗就跟着收拾了包袱南下,一路随着圣祖爷的兵马进了苏州城,从此做开丝绸生意,如今传到我这儿已经是第四辈儿了。我就说我不是个做生意的料,赶鸭子上架,春家到底还是毁在我手上了。”

    梁忠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心里正喜,可面儿上又不得不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他皱着眉头随意安慰如因两句,前面已经到了富察府的大门,于是他潦草的对如因抱个拳,快步赶上白朝越,想要快些同他分享春家即将完蛋的喜讯。

    如因冷眼看着,唇角有一抹讥讽的笑一闪而过。

    谁输谁赢,且走着瞧。

    作者有话要说:

    【20】外谙达:教授骑射武功的老师【21】火通条儿:铁制的拨火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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