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昨夜的雨自子时起,由骤转疏,断断续续的落了近两个时辰,临到了清晨时,云消雨霁,倒是洗的天地间一片澄澈。
钟煜分明一夜未眠,脸上却是神奇的不见半点疲色,他早早地叫翡翠给他打了水洗漱,又换了一身收袖口的劲装,头发随意的扯了一条墨色的发带束了个马尾,竟是要准备出门。
翡翠:“?”
翡翠吩咐了手下的小丫头将洗漱之物收拾了端走,她问钟煜道:“少爷你要出门?”
钟煜点点头,也没有具体说要去哪里、做什么,他只是道:“人太久不动弹,骨头就容易朽。趁着现在太阳还没出来,天气还算凉快,我出去松松筋骨。”
翡翠:“……”
松松筋骨?
……是她所理解的那个松松筋骨吗?
翡翠有一些不敢置信。她小心翼翼的试探着问钟煜:“可是,少爷你不是……一贯都不喜欢练武吗?”
钟煜:“……”
钟煜一摊手,淡定的道:“是。我也没说我喜欢啊。”
翡翠:“那您今天怎么……”
“两码事。”
钟煜竖起两根手指,他轻轻地摇了摇手,说:“喜不喜欢,和去不去做,这两者之间,没有任何的关系。”
练武这种事……与读书一样,哪怕是天赋再高,想要成为人上人,就需得先吃苦中苦。这世上从来也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
前世的慕襄天赋优异,根骨甩了钟煜这辈子不知道多少倍,饶是如此,他几十年来所付出的心血与汗水,也是常人所难以想象的。换言之,上辈子慕襄已经兢兢业业的苦练了一辈子,他固然是有所成,——放眼世间,除却慕灼这个生来天赋近妖,不可超越的存在之外,论单打独斗,慕襄已无敌手。
可结果呢?
生死一瞬,枯骨而已。
人生来是空,死去也是空。除却那折磨人的记忆外,他再也带不走其他任何的东西。
对于练功这件事,就慕襄而言,他其实也说不上喜欢和讨厌。
除却对于慕灼的感情之外,在其他的事情上,慕襄一贯都是看得很开,活得十分潇洒的。
就好像是他努力的练功,一是因为他有天赋,二是他有一个很好的恩师,至于三么,……大抵是源于他那个不论学什么,都兢兢业业的小师兄吧。
人总是会这样。渴望着亲近自己喜欢、崇拜的那个人。不论是从何种方面。
天赋之所以谓之天赋,就是因为它是天生的。慕襄知道,自己就天资这方面,是注定一辈子都赶不上慕灼了,所以他也不会因此而自苦。天生的东西没有办法改变,他就只好在后天竭尽全力的努力,不求能够追得上,至少,他不想要被自己渴望的那个人,甩开太遥远。
也正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所以上辈子的慕襄,才能够对一件,远远达不到令他感兴趣的事情,如此的刻苦。
而这一世,……钟煜没有那样的目标啊。
在过往的记忆,还相对清晰的时候,钟煜就自己给自己检查过全身的经脉根骨,最后,他十分平静且坦然的接受了,自己这辈子注定很废的事实。
——没有什么难以接受的。钟煜当时,甚至多多少少的松了一口气。
当一个普通人挺好的。
真的挺好的。
不用背负责任,也没有任何的压力。而就以钟家的背景来看,他与慕灼在各个层面,都相隔了十万八千里。如无意外,这一生,这一世,他们都不会再相遇。
隔了仇怨的两个人,死生不见,便是上天最好的安排。
轮回一世,钟煜终于活明白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
命里有时终须有。
该是他的,不用强求也是他的。不是他的,他再强求也无用,反而落得个反目成仇。
着实是,很没必要。
人要是钻了牛角尖,除非是他自己退出来,否则,十头牛也难回心转意。
同样的,他若是肯自己退出来了,那么海阔天空,再回头想一想,好像也没有什么是放不下的。
就,恭喜上岸吧。
钟煜怀抱着如是心态,就这样心安理得的,淡定当了二十年的咸鱼。
咸到钟淮数次恨不得抄大棍帮他翻面都无济于事的那种咸。
钟煜:躺平jpg
钟煜这辈子,可以因为胸无大志,岁月静好而躺平当咸鱼。
但他的前提是,让他“岁月静好”。
“岁月静好”,不包括被人当软柿子,下蛊还要灭门。
属实是欺人太甚了。
于是,已经咸鱼了二十年的钟煜,在短暂的思索之后,飞快地做出了决定。
虽然注定已经很咸了,但临时抱佛脚,总比无动于衷来的要强,他还是站起来啃啃老本,自己把自己稍微翻一翻吧。
再不济,江离不是在么?
虽说自从昨夜想起来一些从前的事情之后,钟煜多多少少,已经收敛了很多想要再亲近江离的心思,但……架不住生死攸关。人活一世不容易,钟煜并没有轻易放弃生命的打算。所以,在别人已经快要“杀”到他面前来的时候,他同江离的那些旧事,暂且心照不宣的放一放,你不提、我不提,权当“不知道”,就也没什么好尴尬的。
毕竟,众所周知,尴尬这种事情,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不会是自己。
钟煜:一些富含哲理的废话文学【摊手】。
临出门前,翡翠问钟煜:“少爷不用些早膳再出门吗?”
钟煜闻言,脚步顿了一顿,他没回头,只是摆摆手,说:“现在先不用了,等我过会儿回来再吃吧。——日日都是些粥和点心,想想就没胃口,你让小厨房下点面吧。我嘴里没什么味道,就想尝点雪菜肉丝这样咸味儿的。”
翡翠:“……”
翡翠点一点头,她答应了,又问钟煜:“面下早了怕坨,少爷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钟煜想了想,觉得自己今天,充其量也就是回忆一下曾经的招式身法,二十年不练,他能记得多少,都还是个未知数,应该用不了很久。于是,便随意的道:“快的。最多个把时辰。你瞧着差不多了就下,我要是晚了也没事,权当与这面无缘呗。”
翡翠点头,说:“好。少爷你就放心吧,一定热腾腾的给你准备好!”
钟煜:“……”
钟煜听着翡翠这轻快欢喜的答应声,不知为何,脑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真的好像是妈妈照顾儿子啊!
从里到外,一应给你置办妥当,并且兢兢业业全无怨言,只可能存在三种情况。
第一,是真爱。
第二,是母爱。
第三,钱到位了。
钟煜直接抛开了第一条,然后他被第二条惊悚到了。
所以第二条也必须被划掉。
如此看来……他和翡翠与珍珠的关系,真是就是很单纯的雇佣关系啊!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阿离怎么能乱吃飞醋呢!
“噗……”
即便是心里再清楚,他们两个应该保持距离,可是只要一想到江离,钟煜还是忍不住的会笑。
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唉。
钟煜有一些绝望的想,他这果然是没救了吧?
分明告诉自己要收心,可是早一辈子就丢光了的东西,如今再想要收,可怎么来得及?
唯有真作假时假亦真,既然江离早已经说了,他是在开玩笑,那他就当做自己是在开玩笑。大不了,年少时候的慕襄是怎样和慕灼“兄友弟恭”的,如今这辈子,他钟煜和江离继续,又有何难?
钟煜如此这般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经踱步到了练武的广场。钟淮原本的初衷,是想要培养两个儿子,一文一武,但抵不过钟煜实在是太扶不起来,又正值钟家意图转型,钟淮年纪越上去,“金盆洗手”的意愿就越强烈,于是渐渐地,莫说他不再管钟煜的武功,就连他自己,也已经荒废很多年了。家主都尚且是这样的态度,也就不能怪旁人懒散。而今的钟家,除却聘请的看家护院之外,直系子弟真正有心练功的人,竟是已经几乎没有了。
护院有护院自己的练功所在,钟家内部的练武场,主要是对家中的子弟开放。钟煜有想过,钟家的练武场会有些荒凉,可是荒凉到一个人也不见,这仍旧是超出了钟煜的预期。
就,……大家原来都这么咸的吗?
亏他还担心,自己一个人在那里回忆从前的招式,会不会被人偷看到之类的。钟煜连借口都想好了,敢情只是他一个人杞人忧天。
钟煜在心下叹息一声,一面给自己找了个适合的木桩,一面在心里想,就钟家的这个状态,着实也是不适合在江湖上混。如果不是遇上了女主和魔教这无妄之灾,其实钟家不论转型干点什么,凭着这点家底,虽不能够大富大贵,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要不脑子犯浑的出大事,几十年的富裕太平,总是不成问题的。
看小说的时候,灭门之事,不过是区区几行字,几段话,可真正接触到了钟家上下这样多的人之后,哪怕钟煜跟他们都不算太熟,许多只是点头之交,连姓甚名谁都叫不出来,但这并不妨碍,这些人都活生生的存在着。要让钟煜放手不管他们,想也知道,绝无可能。
“我可真是一个好心人呐……”
钟煜嘟哝着,一面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脚踝,一面禁不住的吐槽,他想,如果自己帮着钟家,解决了钟家即将被灭的宿命,是不是一定程度上,也算是报答了钟家夫妇的养育之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