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钟煜一夜未能成眠。
昨夜过子时起,天际忽然雷鸣阵阵,又开始下起了雨。别人遇见这样的天气,都只道要将窗户关的更严实些,唯独钟煜与众不同,他披上一件外衫,直将闭紧了的窗户拉开了半扇,倒也不做什么,只是安安静静的,倚在窗前看雨。
这是钟煜的一点小习惯。
是钟煜的,也是“钟煜”的。
——分明是嘈杂无章的雨声,却偏偏能够令他静心。
钟煜伸手,他并指,指腹轻轻的划过窗沿上的水痕。
明灭的闪电,将钟煜的面容映得一时苍白,一时晦暗。
有被遗忘的记忆片段,重新浮现钟煜的眼前。而随着那一段缺失记忆的补全,钟煜紧握的拳禁不住的微微发颤,——竟是连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条一条清晰可见。
他一个字一个字,低声的念:“白,菱,歌。”
该叫钟煜说什么好呢?
女主不愧为女主吗?
他倒是说呢,饶是钟家夫妇再没品,虎毒还不食子呢,舍不得小女儿,却舍得了大儿子,这逻辑就离谱。
却原来,这对夫妻两,打从一开始,真正想要祸害的,就根本不是大儿子钟煜,而是那被一道诓骗来贺喜的白菱歌。
钟淮夫妇的计划,要说起来,其实非常的容易解释,只是一定程度上,它十分的没有道德。
简单概括重点,就是他们先把婚讯放了出去,然后再联合周夫人的兄长周信,也就是白菱歌的义父,一道设计周垣与白菱歌,赶在其他所有受邀的宾客之前抵达钟家,而在这短短的一两天时间差内,钟家夫妇与周信,便就准备着,给江离和白菱歌来一场仙人跳。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再被一大群人“捉奸在床”,何愁不能将本该是江离和钟霖的婚事,有凭有据的换成江离和白菱歌的婚事呢?
并且,有趣的是,在这一场计划之中,其实根本不存在谁说服了谁。因为,钟家夫妇和周信,他们乃是一拍即合。
就像是钟家夫妇舍不得小女儿一样,周信同理,他也舍不得膝下唯一的儿子周垣。
原来,随着周垣与白菱歌的年纪逐渐长大,这对名义上的兄妹之间,竟是气场微妙到完全不加掩饰,不夸张的说,但凡只要是个长眼睛的人,便几乎都能够察觉得到,白菱歌与周垣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
周家身为富商,乃是江南大族,平日里与其他的世家,交往可谓颇为密切,——这些应酬,原本也没什么,都是寻常之事。然而,令周信夫妇没有想到的是,不知从何时起,各大世家之间,竟是心照不宣式的开始默认,觉得白菱歌这个义女,与其说是义女,实际上就是周家给周垣打小相中的少夫人,甚至于这样的谣言传着传着,传到后来,竟然连婚期都已经传出眉目来了。着实是荒谬至极。
并且,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周垣与白菱歌二人之事,于江南各族之间,传得近乎人尽皆知,却唯独周信夫妇这对当事人,从头至尾,全然被蒙在鼓里,若不是有一回,周信一个好热闹的朋友,同他开玩笑问周垣的婚事,周信夫妇两,只怕还要继续以为,周垣与白菱歌之间,只是单纯地兄友妹恭呢!
于理,周信同周夫人都清楚,这件事情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被传成这样,一定是有周垣推波助澜的成分在的。但是于情……周信夫妇不相信,白菱歌会不知道周垣这样做。甚至,以周垣对白菱歌的偏爱程度,以及白菱歌素来缜密的心思,他们很难不怀疑,这桩事情,白菱歌究竟在其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这话虽糙不中听,却也不是全然的没有道理。
人心,总是偏的。
亲生的孩子尚且分个手心手背,就更加不用说,是白菱歌这个养女了。
是。周家夫妇承认,当初周垣发病的时候,的确是白菱歌恰好帮了一把手,可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对白菱歌视如己出,吃喝用度,样样都是最好的。周家夫妇扪心自问,他们对白菱歌,难道还不够体面周全吗?若是这对年轻人之间,当真情投意合,那么直白一点的坦诚同他们说,又能有多难呢!
何至于,就一定要将家私之事,传至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周垣跟白菱歌不要脸,他们两个老的,难道也没脸没皮吗?!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奇怪。一件事情,你若是肯同他们好好说,周信夫妇也未必真的不近人情。然而,你一旦跟他们玩阴的,认为先斩后奏才妥当,那么,他们只会觉得心里膈应的慌,再去瞧白菱歌,可不就是怎么看,怎么心机深沉,只恨自己这么多年瞎了眼,怎么就引狼入室。——可以说,周家夫妇不立刻将白菱歌赶出门去,他们都认为,自己已经算是对她仁至义尽了。
至于同周垣成亲?
呵。开什么玩笑。八字没一撇的时候,这两个人都能闹出这样一场大戏,真要是等到过了门,……周信夫妇不敢想,想一想,就觉得心里都发慌。
近乎长达半个月的时间,周信夫妻二人,见了面是相对叹息,不见面是独自叹息,等到了夜里,还要辗转反侧,几乎没有一日,能够睡一个整觉。
与钟淮的伪君子属性不同,周信虽然是个商人,但他的精明,是精明在做生意上面。论心性人品,还真不算是个“坏人”。只要人不犯他,他也不会主动去害人。大体来说,还是十分厚道的。是以,即使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们也从来没有想过,要用多么卑劣的手段去对待白菱歌,周信夫妇的想法一直都是,最好是能够尽快的为白菱歌寻一门亲事,他们愿意补贴上多多的嫁妆,只为了能够体体面面的,赶紧将人嫁出去。
奈何,周家夫妇有此意,周垣却不愿意,白菱歌更不愿意。
女主怎会受人摆布?
哪怕是为了后续剧情的发展,她的婚事,也注定不可能如周信夫妇的愿。
总而言之,这件事情闹到最后,周垣竟然是连同父母断绝关系的心思都有了。
可不就是逼着亲爹亲妈往歪路子上走么!
再一赶巧,恰逢钟夫人写信给兄长,哭诉女儿那一桩突如其来的婚事,不知应当如何是好,周信夫妻二人,也是真被逼得急了,脑子里隐约想出来了一个偷天换日的计划雏形,再壮着胆子,回信告诉给钟夫人,钟淮夫妇原本也正愁着呢,一下看见了周信的传书,真真是说一句拨云见日,也不为过了。
钟淮的行动力很强。他连夜完善了周信的计划,再紧急飞鸽传书到江南,与周信敲定细节,待得如此一番商讨完毕,几乎可谓万事俱备,——除非是出现内奸,否则,在无人走漏消息的情况下,想要失败,估计也是挺难的。
然而,很遗憾,这是在寻常的情况下。
想象很完美,现实却往往很残酷。
因为,不论是白菱歌也好,江离也罢。他们都不是寻常人。
——一个是横行数百万字的大女主,一个是身份实力乃至于年龄都成谜的隐藏大佬。想要去设计这两个人,根本就是活腻了,在给自己挖坑啊!
相比于白菱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小心谨慎,凭钟煜对江离的了解,他想,江离大抵是真的不太清楚,钟淮他们的计划。
倒不是江离他傻,他麻木,主要是没必要。
白菱歌谨慎,那是因为她害怕自己一旦不谨慎了,就要被人害。
可江离,他完全没有这样的顾虑。
在江离看来,这世上,只有千日做贼的人,没有千日防贼的人。既然不论是什么贼,真正能够伤害到他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那么他还防什么呢?——任你再怎样的神操作,哪怕是莫名和个男人拉郎配,江离都只觉得自己像是在看戏。
仅此而已。
钟煜也不晓得,白菱歌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得知了周信与钟淮他们的计划,他只是从白菱歌充分的准备来分析,应当是周信夫妇那里,走漏消息的可能性更大。
毕竟说实话,周信夫妇两,其实都还挺憨的。
周垣与白菱歌,相较于其他宾客,其实仅仅只早到了一天半而已。
却就是在这一天半的时间里,白菱歌与周垣,以喝茶谈天为名,哄骗钟煜前去,强行给他种下了摄魂蛊!
蛊虫隐于茶水之间,本该令人无知无觉,钟煜却是甫一入口,便已经察觉到了异样。
“我与你们素未谋面,更无仇怨——”
钟煜本能地飞快封住了自己的几处穴位,他想要离开,却又被突然从房顶上翻下来的人拦住了去路,钟煜一则不知自己究竟所中何蛊,二则也根本不是周垣、白菱歌、白昭三人的对手。他心道糟糕,面上也懒得再装,直接怒斥三人:“汝等为何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