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江离有一种直觉。
没有证据来加以辅助,可他就是无比的确信。
江离问钟煜:“倘若当真是你的心爱之物。钟煜,你是会明晃晃的,将它摆在台面上,让它处于随时有可能被摔碎的境地;还是掩在怀中一声不吭,只私下里寻一个,唯有你一人知晓的地方,就像是你所说的藏树洞一样,将它们一件一件,甚至是分门别类的保管收藏起来呢?”
钟煜:“……”
钟煜一时之间,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倒不是他在思考江离给他的选项,——因为这根本就不需要思考。钟煜只是觉得自己的大脑目前有些空白。他无端的慌张。如果一定要形容这样的感觉得话,那大抵就是……被人将马甲扒得一干二净“裸/奔”,真的是一件异常尴尬的事情。
钟煜就是一个“屯屯鼠”。
这大抵也算不得守财奴,他只是的确很喜欢收藏东西。
并且,在钟煜的潜意识里觉得,他只有把东西藏起来了,才是妥当的,安心的。
如果,他实在是很想要看见那件东西,譬如是他很中意的手办,那么,钟煜宁可狠狠心,咬牙剁手买双份,他也一定要保证,自己能够藏起来一份。
只有在确定,他已经收藏好了一份的时候,钟煜才能够真正安心的,将另一份手办,摆到明面上观赏。
因为,好像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做到,无惧任何意外。
江离:“…………”
江离听得不由蹙眉。他似乎是感到费解:“你就这样没有安全感吗?”
“除了藏起来之外,”江离抬手,他轻轻地捏住钟煜的下巴,强迫他低头看向自己。与其说是询问或是质问,江离此时此刻的话语,更加像是一种引导:“除了将在意的事物藏起来以外,钟煜,难道你就没有其他任何,保护它们的方法了吗?”
“你才只有二十岁。”
江离告诉钟煜:“我不管你在你所谓的,那个原本属于你的世界里,究竟是多大年纪,但是此时此刻,钟煜,你只是钟煜。你才只有二十岁。你的一生,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而随着时间的过去,凡你所喜爱的,凡你所渴望的,它们都只会越来越多。而你,甚至都未必能够得到你所想要的东西,更加不必说,是去将它们‘藏起来’了。或者,我不妨假设,你总是运道惊人,总能够如愿以偿的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在你得到了之后,钟煜,你用以收藏的‘宝库’,它又有多大呢?”
“不是我看不起你。”
江离松开手。他淡淡的对钟煜说道:“倘若你一直都如此,疑心深重,患得患失,连直面问题的勇气都没有,那么,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你都将留不住任何的东西。”
就像是流沙一样。
“你见过流沙吗,钟煜?”
“当你渴望着想要攥紧它的时候,它只会流逝的更快。”
“哦,对了。”江离恍然记起,“方才,我忘记了提醒你,最重要的一点。”
“——人,是没有办法,被藏起来的。”
除非是一世孤家寡人,否则,钟煜终有一日,会组建自己的家庭。他会有妻子,会有孩子。而这些——
江离抬眸,看向眼前近在咫尺的人。他缓慢的,一字一句的问钟煜道:“你打算在未来,将你的妻子,将你的孩子,也都一并藏起来,使他们与那些死物一般,永永远远,仅仅只独属于,你一个人吗”
钟煜:“!”
钟煜惊闻此言,只觉心间如遭雷击。
却并非是为江离的言辞所吓。
恰恰相反,钟煜惊讶于,在这个世界上,竟然当真存在着一个人,能够将他内心深处,那些连他自己,也不敢轻易去细思、去窥视的欲望,看得这样清晰分明。
钟煜不确定,自己未来,是否真的会有“妻子”,会有“孩子”。
然而,他隐秘的知晓,又恐惧去面对与承认的真相是,——倘若他有了心爱之人,他真的会想要,……将对方,‘藏’起来。
甚至,为了达到这一目的,即便是需要折断那人的羽翼,承受那人的厌恶,他也依旧会压抑不住内心渴求的,想要去尝试。
与其无望的贪恋着可望而不可即的神明,倒不如将他扯下高台,堕为活生生可触及的人。
——若当真能够铸一座金屋,将那令他魂牵梦萦的人长留此间,纵是摘星之愿,又何所辞呢?
钟煜眸色深沉,他心中神思杂乱,似有千头万绪,却又偏生无从说起。他别开脸,不敢去与江离对视,更不敢想象自己现在妄念横生的模样。钟煜垂下眼,正巧瞧见了桌上的那两坛酒。
具皆开了封,却只有江离那一坛,是动过了的。
钟煜他的酒量不行。
穿越之前就不行,穿越之后,凭借原主的记忆,钟煜更是清楚的知道,现在的自己,不仅酒量差,且醉后的酒品,还很不如何。
钟煜盯上了那两坛酒。
他头脑发热的思考了电光火石的一刹那。
而后,拎起江离动过的那半坛酒,就开始蒙头大口大口的往喉咙里灌。
江离:“……?”
江离:“?!”
“钟煜!”
江离被钟煜这突如其来的发疯行为吓了一跳,劈手便将他手中的酒坛子给打掉了。只听得“哐当”一声响,酒坛化作碎瓷片溅了满地,钟煜从脖颈到胸口处,一大片衣襟尽皆是湿淋淋的,也不晓得这短短片刻的功夫,究竟被他给灌下去了多少老酒。
钟煜晕晕乎乎,只觉得口腔中满是裹着浅淡花香的纯酿气息,——他这人不耐酒,上头快得很,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竟然面颊已经滚烫了一片了。
江离看着钟煜这满脸通红,一身酒气的模样,只觉得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喝酒,这没什么。
喝醉酒,这本身也没什么。
毕竟,谁人永远不碰酒,但凡碰过酒的人,谁又能一辈子,永远也不醉一场呢?
怕只怕人菜瘾大,对自己没有半分清晰的认知,成日里就知道作死。——具体举例,钟煜。
江离看着钟煜,一时气得手都发抖,一时又只想发笑。
他指着一片狼藉的地面,问钟煜道:“你知不知道,这是经年的陈酿?”
钟煜:“……”
钟煜闻言,不禁微微蹙眉。
他稍稍侧首,瞧着江离,好一会儿,竟是“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废话。”
钟煜挥手,他将手掌贴上江离的脸颊,笑着说道:“这话,我不是才和你说过吗?你这就忘啦?”
江离:“…………”
江离一侧身,躲开了钟煜的手,钟煜却是猝不及防,向前便是一个踉跄。江离心下叹息,只恨不能再给钟煜补上一脚,让他索性摔个狗啃泥算了,下手却是比心肠要软得许多,背过手随手一扯钟煜的腰带,便又重新叫这醉鬼给站稳了。
只是……
钟煜低下头,陷入了沉默。
足有好一会儿,他方才转过身,看着江离,醉眼迷蒙却又极其认真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脱我的裤子……”
“师兄?”
江离:“……”
江离:“!!!”
江离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挥手便对着钟煜一巴掌,辩解脱口而出:“谁脱你的裤子?你给我滚!”
钟煜:“…………”
钟煜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好似每一步,都是一时云端,一时深海。
他晃晃悠悠,就这样叫江离一耳光打晕在了地上,分明大脑早已经一片混沌,分不清今夕何夕了,眼睛却还是睁着,水雾朦胧。
江离:“……”
江离垂眸,沉默的看着躺倒在地的钟煜。
他伸出脚尖,轻轻地踩了踩钟煜的肩头。
“起来。”
钟煜:“……”
钟煜毫无反应。
江离喊他:“慕襄。”
钟煜哼哼唧唧的扭了扭身体,含混不清的嘟哝道:“你找错人了。慕襄早就死了。……我是钟煜。”
江离:“……”
江离闻言,只觉好笑。他看着钟煜道:“是。你是钟煜,既然你是钟煜,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阿襄死了?”
钟煜:“…………”
钟煜迷茫的,又将眼眸,睁得更大了一些。
他似乎是觉得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江离说:“我说,你是怎么知道,慕襄死了的?”
钟煜:“……”
钟煜摇头,他痴痴笑道:“不是这句。”
江离:“……什么?”
江离微怔。他隔着夙世,在问此时的钟煜,也是在问隔世的慕襄。
“你想要听什么?”
钟煜不答,他只是沉默的躺在地上,沉默的望着江离。
江离于是半跪着俯下身,去贴近他:“你想要,听我说什么?”
“……你不应出现。”
两人静静地对视了许久,钟煜方开了口。他说:“灼灼,你我不该再相遇。”
江离:“!”
故人骤然重逢,且是在这样情况下,不清不醒的重逢,江离百感交集。他说:“可你我已经重逢。”
钟煜:“……”
钟煜,或说慕襄,他阖上双眼,竟是十分平静的说道:“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别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