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5章 朕允你求一求珍昭仪
出尘俊秀的面容因为低垂的姿态被藏进晦暗的光中,温宁昭缓缓松垮的脊背,展现出了朝瑾甚少见到的颓唐。
但被收敛的眼神中其实并未有太多的伤感,更多的是厌烦。
温宁昭很早就知道,世人总是嘲笑心软的蠢货,却又会对这样的蠢货放心。
温家被屠时,他才九岁。
背着两岁的温宁晚在父母的最后一番努力下出逃,是因为母亲哀哀恳求的眼睛。
他知道,他的母亲想让他带着温宁晚活下去。
但太难了。
幼小的温宁晚在逃亡途中除了展现累赘应有的愚蠢,并未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直到冬天来临,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他的乞讨连养活自己都难,更遑论一个两岁多还弱小的温宁晚。
他想足够了,他已然为温宁晚努力过,可他总不能为了母亲临死前的恳求,把自己也饿死。
可就在他打算将温宁晚扔在破庙自生自灭时,他的人生迎来了转机。
京都破旧的普佛寺住了一群清苦但善良的僧人。
了无大师在那时眉须还未花白。
“风雪寒夜,小施主还要带着幼妹上路吗?”
于是本属于放弃的手变成了紧紧拥抱的手,面黄肌瘦的小男孩死死抱着他可怜的妹妹,一字一句的回答,
“她是我的妹妹,即便我死了,我也不会放弃她。”
温宁昭赌对了。
在他对幼妹的拳拳爱护之心下,了无大师将他带回了普佛寺。
而温宁晚也被了无大师托付给了水月庵的净月师太。
从此,他们有了栖身之所。
有了顺利活下去的机会。
也是那时起,温宁昭发现,原来只要他永远爱护幼妹,爱护他的拖累,那么世人便会宽容他,怜悯他。
当他为了一己私利哄骗普佛寺为数不多的香客多添香火钱被发现时,他可以倔强又悲哀的红起眼眶,告诉了无大师,
“阿晚暂得净月师太养育,我却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好,我,我只是想攒一些银子,待来日回报师太,此次是我鬼迷心窍,还请大师不要赶我离开。”
就这样,无论他心里如何想,只要他始终有一位可怜的,需要他爱护的妹妹。
了无大师便会对他生出恻隐之心,最后破例收他为徒,教他批命之数。
即便如今他和温宁晚都不再是需要摇尾乞怜才能活下去的境遇,他也始终明白。
帝王之心难测,没了温宁晚这个时刻彰显他弱点的存在,于朝堂之上,他便不能够放手施为。
他需要一个被人看得见,又好拿捏的弱点。
所以温宁晚,不能死。
即便她苟延残喘,痛不欲生的活着。
也不能死。
“皇上,臣愿上天山为昭仪娘娘请来天医,只求皇上能让臣求昭仪娘娘一回。”
珍昭仪落水一事并未遮掩,朝瑾只是命众人不可提及长鱼姣被救起后鲜血染红裙摆的场景。
但温宁昭为温宁晚筹谋多年,自然知晓自最初珍昭仪入宫,被其窥见姝丽面容时,温宁晚便心生嫉妒,给珍昭仪下了毒。
侥幸没死也损了元气,又于春寒落水,别说是一弱女子,即便是大丈夫恐怕也讨不得好。
既皇上此刻在意珍昭仪,那便该投其所好。
果然,当温宁昭说出此话,朝瑾也是心神微动。
胥院正的话犹在耳畔回响。
长鱼姣几番受磋,于寿数有碍。
即便胥院正说好生将养或能养回元气,可到底如何才算养回来。
这其中又是否会发生其他变故?
朝瑾不敢赌。
温宁昭口中的天医并非一人,而是许多人。
有传言天山之上群居的医者,受天命指引,其医术无双,可活死人肉白骨。
只是天山难上,即便寻得天医也未必能请人出山。
朝瑾也派了人去寻,可说到底,那些人不如温宁昭聪慧。
朝瑾不由的摩挲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落在温宁昭身上的视线晦暗不安。
片刻沉寂后,朝瑾轻笑一声,出乎温宁昭意料之外的松了口,
“既如此,有劳温卿。”
温宁昭的神情有一瞬的凝滞。
他笃定新法刚刚推行,他为此事全权负责,当此时节皇上怎会让他抛下朝中事务去天上寻天医?
此番提议,投其所好是真,更是凸显自身于朝中作用。
可温宁昭万万没想到,皇上竟会如此轻易便应下。
是皇上对他起了疑心,还是珍昭仪的身体果真不行?
温宁昭向来自负,傲气,这一点并不曾在朝瑾面前遮掩。
可朝瑾又是谁?
论骄傲自负,天底下谁又能比过他?
从前愿意纵容,是他心情好。
如今
朝瑾将视线收回,重新背过身看向天际云彩。
从长鱼姣提及的徐都尉父子一事,再到温宁昭在宁中科考院任职期间为自己谋利,打压能臣开始。
朝瑾便有心分薄给予温宁昭的权利。
这一点在最初除温宁晚协理六宫之权,废其封号时,便存了警告之意。
一柄刀好用是重要。
可天下万万人,好用的刀亦有千万。
不如温宁昭聪明不要紧,最要紧是,够听话。
“三日后,朕允你求一求珍昭仪。”
朝瑾的语调散漫而轻佻,带着极度伤人自尊的随意。
一个求字。
让温宁昭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
亦是这个求字,让温宁昭从飘飘然的云端彻底清醒。
这些年的平步青云到底让他不够谨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