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恳请姣妹,扶信直上青云!
长鱼信的目光有一瞬间的凝滞。
看着身前瘦弱却骄傲无比的长鱼姣,他忽然怎么也想不起,最开始将长鱼姣带回家时的场景。
也忽然想不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在他心中没有长鱼家便会死去的姣,成了如今这般矜贵骄傲的模样。
不,不对。
在这一刻,在长鱼姣点名他的无能懦弱的时刻。
他终于想起,他为什么不喜欢长鱼姣。
是因为她孤苦无依,却始终固执的,不肯接受曦儿的名字。
“我叫姣,面容姣好的姣。”
“姣之一字浅薄,既然你要做我长鱼家的女儿,从今往后你就叫长鱼曦吧。”
那时他觉得的恩赐。
属于他们曦儿的名字,赐予一个无父无母孤女。
她该感激涕零。
但她没有。
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换上了也许一辈子都触摸不到的锦衣华服,被收拾干净的立在明亮厅堂,嘶哑的声音却是那么有力,
“我叫姣,不是长鱼曦。”
拒绝曦儿的名字,被认为是姣野心勃勃,打从一开始就不愿成为曦儿的替身。
为此他们警惕她,防备她,企图洗刷尽这个一无所有的姣的傲骨。
直到如今。
她说,他们从来都是各取所需,互为利用。
入京以后,从支撑长鱼家的长子变成只能依靠弟弟俸禄过活的庸人。
畏惧京都的他,迄今为止都不敢迈出因为长鱼姣,而被皇上赐予的宅邸。
一霎时,连年积累下的不甘与恨瞬间席卷长鱼信全身。
让这个总觉自己风骨铮铮,不愿与浊世同流合污的清高文人弯了脊背。
“你想要什么。”
长鱼信陷入了十分的茫然。
长鱼姣入宫一年半,病重一年,他们都觉得选错了人,却偏偏忘记了,他们的十年时间,三年寻得仇人是谁,七年被打压。
迄今一无所成。
长鱼信的眼眸泛出猩红,眼底是无尽的空寂,只会呆呆的再问一次,
“你想要什么。”
长鱼姣清艳的面容毫无波澜,
“长鱼信,你还没定下,温宁晚的死法。”
长鱼信有一时的愣神,清俊眉眼显出十分的茫然,
“不需要我求你吗?”
长鱼姣微微摇头越过长鱼信,看向被鱼绫绸裹出朦胧的春景。
“长鱼信,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意思便是,你们送我入宫,我便替你们杀了温宁晚,很公平。”
长鱼信发现他越发看不懂长鱼姣。
明明是个狡黠冷心的女子,寻常做事不择手段,却偏偏,她说公平。
“我要她,于乱石山坡滚落,利竹刺身而亡。”
他永远忘不了十年前的春日。
他带着曦儿上京探亲。
途中偶遇一年少女尼,面容姣好,神情慌张。
她说她被当地土匪盯上,求救无门。
年幼的小姑娘心底多善良啊。
毫不犹豫的收留了这个女尼。
可不是所有的善心都能得到回报。
行路途中休息时,他去不远处的溪边取水,待回到原地,就看到一群凶神恶煞之人追着他们的马车。
不一会儿就从马车中滚下穿着缁衣素袍的人影。
但他一眼认出,那个身影是他的妹妹!
乱石成堆,利竹张狂。
他拼了命的跑,拼了命的跑,也追不上曦儿从高高的山坡上滚下的身躯。
石子划烂了他最爱漂亮的妹妹的肌骨,叫她死时血肉模糊。
尖利青翠的竹刺穿了曦儿的心脏。
当替抱住因为痛苦抽搐身躯,只剩微弱气息的曦儿时,细微迷茫的声音狠狠扎根在了他的心间,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的吗?哥……哥……”
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吗!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妹妹只是好心救了一个人。
却要落得如此下场!
最为可笑的是,他上告京官,想让他们找出那个女尼,想让他们剿匪!
却得知,根本没有山匪。
又或者有,但他们不认。
京中的远亲找到了他,警告他,别再查下去,别再告下去。
他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他的幼妹这般惨死,却得不到正义!
京兆尹不管,他就去大理寺!
大理寺不管,他就敲登闻鼓!
少年倔强却只换来右手被断,被京中远亲打晕送回濮阳。
从此后,他们长鱼家再没有顺利过。
父亲一夜白发,悲痛欲绝的告诉他,
“父亲没了曦儿,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仇恨被强压下,直到长鱼曦死后第三年,新皇登基第一年冬,宫中出了个宠妃。
位份不高,可女尼之身入宫,实在香艳。
有好事者传了画像在民间,这一眼,让看得他们睚眦欲裂。
害死长鱼曦的毒妇,好端端的活着。
长鱼信深吸一口气,克制住右手因为惊惧回忆而不停颤动的手,清正平和的气质第一次展现出如长鱼野一般的疯狂,
“不足够,温宁晚,温宁昭,他们兄妹都是踩着曦儿的骨血上位,只有温宁晚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足够!”
长鱼姣并不惊讶长鱼信的态度转变。
她看的清,看似温吞收敛年少时锋芒的长鱼信,心中始终被仇恨裹挟。
但同时他又能忍常人所不能忍。
收敛年少成名的锋芒,转走商道。
撑起一家开销。
上敬父亲,下守幼弟。
真正是如他所言,人活于世,不仅为己。
如果不是他要将这份坚持强加在旁人身上,长鱼姣倒也能赞他一声不容易。
“长鱼信,若你另有所求,那便,求我吧。”
长鱼姣姝丽的眉眼毫不掩饰其心中野心,平静中带着笃定的看向穷途末路的长鱼信。
最开始故意在朝瑾面前区别开对长鱼信长鱼野的态度。
她就在算计长鱼信的忍耐力。
在多年的承担责任中,长鱼信已经习惯了做承担者,如此让他变成受惠之人,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折磨。
害死长鱼曦的是温宁晚,可温宁晚和温宁昭兄妹早就是相辅相成。
斩草除根,是聪明人都懂的道理。
只要他动了扳倒温宁昭之心。
从此,她和长鱼家的地位便彻底对换。
由她布局,由她执棋。
她予生杀,予恩荣。
长鱼信垂眸看了长鱼姣许久。
多年煎熬,父亲屡次政绩不过,无法升迁。
长鱼野如今投身禁军,性子张狂,会否得罪高官经历他所经历的磨难?
幼妹惨死,仇人近在眼前,他如何能只满足于温宁晚这个毒妇之死。
京都勾结官匪的是谁。
打断他的右手,以此警告他的人又是谁。
生者亡者。
长鱼信肩头始终扛着两座大山。
无论哪一座山,都在他们决定收养长鱼姣,利用她入宫复仇的那一天起,都逼迫着长鱼信无法继续龟缩在濮阳。
以他之能,凭什么,胜不过温宁昭!
长鱼信背脊挺直如青松,一直以来强行压抑出的温吞褪尽,在这个年方二十二的青年身上,终于展现出如长鱼野一般的锋芒利刃。
青衫撩开,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繁华盛景处,长鱼信拱手作揖,清朗的声音不重却带着无比决然之心,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信,恳请姣妹,扶信直上青云,从此往后,只要能护长鱼家,信,但凭驱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