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阿惹禅师
正月十五 上元节
普佛寺中有一高榕,宽幅广展,其树皮深灰,叶薄革质,狭椭圆形,表面深绿色。
俗人立于高榕下而上望,用能觉出几分人之渺小。
高榕枝干上垂挂下数条红绦木牌,上书世间儿女祈愿。
今日立于高榕左侧的人生的分外好。
身姿修长挺拔,气质飘渺俊逸,眉心下半寸红痣灼灼,其腕有一串古朴檀珠,是把玩日久的模样。
如玉掌心垂下红绦,木牌上书写祈愿。
是与出世不染尘模样截然不同的桀骜狂草写就,
“万事胜意。”
从后山厢房匆匆跑来个年轻僧人,在温宁昭跟前放停脚步。
带着微重的喘息,说着熟悉的话语,
“温施主,师父请您回。”
温宁昭的眼微微下垂,看着身旁僧人,透出几分正殿佛像看人的意味。
是怜悯又是淡漠。
“有劳小师傅。”
温宁昭念字总有诵读梵文的意境,让人听来恍惚间便平息起伏心绪。
从袖间取出一锭金元宝,递给年轻僧人。
在年轻僧人为难的目光中,温宁昭缓缓牵唇,
“既师父仍不肯见,便照旧为阿惹禅师供一盏长明灯。”
言罢,温宁昭复又抬手。
掌中木牌轻巧的寻了个枝头挂上。
“万事胜意”的祈愿又是落空。
年轻僧人看着这位大雍最年轻的大学士缓步离开,心中很有几分无奈。
阿惹禅师。
是普佛寺了无法师最得意的关门弟子。
只在一十二年突然暴亡。
这位温大人也甚是奇怪。
自五年前京都出现这号人物起,便年年于上元灯节上普佛寺求见了无法师。
却年年不得见。
待得年轻僧人回到禅房,将手中金元宝奉上,面前白眉长须的老法师神色不改,只是平静的将其放在一旁的托盘上。
托盘上正放着五枚同样的金元宝。
“师父,今年仍旧不为阿惹师兄供长明灯吗?”
了无法师闭口不言,慈善的眉眼轻动,依旧是摇头。
明清见状只得将心中不解藏进肚中。
了无法师自一十二年前上元灯节后一日起,便再未开口说过一言。
日日于禅房修行。
普佛寺老人都将其归咎为了无法师受爱徒离世而悲怆不已。
只有了无法师自己明白,他是在赎罪。
目光扫过托盘上的六锭金元宝,了无法师却是想起了许多年前的盛夏。
那时的普佛寺并非如今的京都第一寺,而是香火不继,连佛像金身都无法维系的落魄庙宇。
而这样落魄的庙宇在盛夏,莲花绽开最盛之时,迎来了一对同样落魄的兄妹。
年长些的兄长跪伏佛前,求佛予一线生机。
了无法师一眼窥见男儿身有佛根却六根难清。
于红尘难断,却又在其悲鸣祈怜的目光中生出慈悲。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阿惹,阿惹,入了空门,莫惹尘埃……”
可阿惹终究,负了佛的教诲。
他也,负了佛。
木鱼轻敲,了无法师再度阖眼。
白眉长须承载着无尽的悔意。
活人是不能供长明灯的。
在禅房木鱼响起的同一时刻,温宁昭似有所觉般回身眺望普佛寺西南侧。
那里是普佛寺的旧址,是救他于水火的圣地。
如今也只成了偌大普佛寺的一角。
唇角微微上翘,照旧是波澜不惊的出尘意味。
只在侍从靠近时,淡淡道了声,
“将那百只雀,送进去吧。”
侍从面色冷凝,听的命令后无半分迟疑的将一百只嘈杂的山雀放入普佛寺。
它们并未受伤,只是双翅被缚,若不得人解救,便再无法飞行。
温宁昭就这样立在普佛寺前门一侧,静静等待着禅房处飞起第一只山雀,方才笑着道了声,
“我佛慈悲。”
了无法师实在是极慈悲的人。
总教他,世间有为法,因缘既定,便该顺应天命。
可他不过以百只山雀为引,便也总叫其背了天命。
可见跳脱红尘,为方外人不过是虚幻泡影。
“师父,终有一日您会承认,阿惹才是对的。”
真凤假鸾颠倒。
换普佛寺声名大噪,跃至京都第一寺。
何错之有。
温宁昭轻拂衣袖抬步登车。
不期然却想起了那日,夫人怀抱假鸾,将真凤弃于车下。
是雨天。
比今年气候缠绵。
听说那女孩生于正月十六,正是上元节后一日。
温宁昭将腕上檀珠褪下,置于指尖拨弄。
倒是可惜了,该让她过完那个生辰才是。
月上柳梢
宫中继年宴后又一日热热闹闹的装扮起来,
冗长宫道挂满了各色彩灯,往来宫人面上也带着笑意。
长鱼姣被白露小满按在妆台前许久,睁眼才见镜中自己额心绘了一尾锦鲤。
甚有趣意,是一尾橙红锦鲤。
大雍风俗,上元佳节,赏玩彩灯,解字谜。
食汤圆,放河灯。
“愿小主从此往后吉祥如意。”
濮阳靠海,与京都风俗有些微不同。
白露看着小主额心的锦鲤,满意的点点头,
“在濮阳,女儿家都可在额间绘一尾锦鲤,祈愿幸福。”
小满在一旁跟着笑,
“咱们小主定会是此世间最幸福之人。”
夏至肩头带着歪头歪脑,甚是可爱的小汤圆入内。
一进屋便听白露小满的话,当即轻笑着捂着唇,
“你们二人倒是好,趁我不在对小主说吉祥话,想撇开我讨赏?”
时日久了,连总是腼腆的夏至也沾了白露小满的几分活泼。
长鱼姣看的热闹,便只撑着脑袋,笑吟吟的看三人拌嘴。
她本就是喜欢热闹的人。
“小主,锦绣在屋外候着呢,道容嫔遣她来问一问,小主今日着什么衣衫?”
长鱼姣轻缓的眨了眨眼,风流天成的拂袖轻笑,
“怎么,便这样要与我亲近?”
话是这样说,白露三人都是瞧得出小主眉眼笑意越发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