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长鱼野
回到携芳阁,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小主情绪的低落。
往常总是慵懒的姿态,如今带着一层从灵魂深处涌现的疲倦。
好似于霎时历经风霜,千疮百孔。
将所有人屏退,长鱼姣眼神没有焦距的落在虚空。
被抛在普佛寺那日,春雨绵绵。
她并不知道,原来上一刻视她如珍宝的亲人,下一刻就可以因为一则批命,欣然接受另一人成为珍宝。
她其实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狼狈艰辛的跟在马车后面跑。
是如何被哀哀哭泣,说着不舍但无法违抗父亲的母亲抱着,然后藏在一座小院中。
她年幼,被宠爱,天生来就有一副傲骨。
她无法忍受那样屈辱的囚禁,她想逃,想去找哥哥。
父亲母亲有了另一个女儿,她就不要他们,她可以去找哥哥。
可她没有成功,当她在那个女人又一次偷偷摸摸来到小院,抱着她哭泣时,她终于忍不住大声的宣告,
“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我要去找哥哥!”
她看到那个女人眼底的震惊和痛苦,后来,她等到另一个郁明珍。
和初见时的瘦小瑟缩截然不同的骄傲,高昂着下巴穿着她最喜欢的衣裳,像一只漂亮的孔雀。
不在意那衣裳,她连父母都已经决定抛弃,可她没办法接受哥哥送她的粉珍珠,被那个恶心的,肮脏的小偷窃取。
一朝得势的孔雀一定是想看她落魄求饶的样子,所以当她狠狠的提起木凳砸向小偷,小偷是那么的愤怒。
愤怒的指示着曾经,也曾那样温柔哄慰她的妈妈,举起了木棍。
一下,一下,将她的腿打断。
小偷以为打断了腿,她就只能烂死在那座小院。
可她爬了出去。
爬到了闹市,举目无亲。
爬到了渡口,茫然四顾。
她不知她该如何活下去,却始终没有想过死去。
直到华贵非凡的大船驶过,周围人声喧哗着什么,而她在茫然抬眼的瞬间,似乎和船上的矜贵的,傲慢的男子对视。
长鱼姣并不确定那人是否与她对视,但她总觉得,他是看见了的。
看见她狼狈至此,依旧想活。
于是当一道晶莹的光在空中划过,砰的一声,一枚成色极好的玉佩砸落她身边。
四分五裂,就像那个男子的傲慢。
他或许想救她,却又要她值得救。
庆幸,她得救了。
那块玉的品质实在上乘,即便碎裂,依旧有当铺愿意收下稍大一些的碎片。
凭借着那一点碎玉当得的银子,她医了腿,开始了漫长的流浪。
无意识的将一直贴身放着的荷包打开,里面是一截老旧的不像话的黑绳。
是系在那块玉佩上的绳。
陪伴她走过了无数风霜。
摩挲黑绳,感受其上的粗糙,一寸一寸拂过,就像抚去因为见到郁明安而掀起的波澜。
没关系。
长鱼姣,别着急。
欠她的,总是要还。
吐出一口气,长鱼姣将黑绳重新收拢,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濮阳渡口,也在同一时刻,驶出一艘小船。
船头坐着个十七八的少年,高扬竖起的马尾用黑绳红玉如意扣束紧,嘴角微有青紫,却带着一抹张扬桀骜的笑意。
和周身的不羁难驯不相符合的,是发尾绑了个叮铃作响的银铃铛。
此刻正被少年握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晃动。
“长鱼野,再玩你的破铃铛我就让兆叔调头。”
生在海边,长鱼信却是个罕见晕船的人。
本就文弱的书生覆上了一种病弱的颓态,此刻正眸色沉沉的看着船头肆意张扬的长鱼野。
长鱼野咧嘴一笑,轻蔑的打量了长鱼信一眼,
“大哥,兆叔的拳头可没我的硬,上了船我才是老大。”
随着长鱼野嚣张的话语,长鱼信本就难看的脸色更沉了几分。
视线落在长鱼野嘴角的青紫上,脑仁突突的疼。
他们长鱼家一脉的文人雅士,就半道出了长鱼野这么个小疯子。
闯进他的嵩阆苑,硬挨侍卫两拳,也要将他这个亲大哥挟持出府。
为的是赶赴上京,去救那个假妹妹。
带着一股子怨气,长鱼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长鱼野,不是姓长鱼就是亲人,她……”
“她长鱼姣是随我姓,你们接不接受她我压根不在意,但她是我长鱼野的妹妹,大哥还是少说两句,省得惹弟弟不开心,把你扔水里洗一洗脑子。”
长鱼野本就臭的脾气,轻易就被长鱼信的话语点燃怒火。
长鱼姣被送入宫选秀,他们就故意瞒着他,将他遣走,前不久还被他听见了这一年来收到的信,全是伪造。
他的妹妹在皇宫过的压根不好,一个破风寒治了一年,那个狗皇帝也不知道什么眼光,能放着他那么好看的妹妹不宠?
要不是濮阳去京的船被他爹把控完全,他也用不着带上唧唧歪歪的长鱼信入京。
不过……
长鱼野一晃发尾的银铃铛,那是他离家时从长鱼姣手里抢的送行礼,这个没良心的长鱼姣,他要不使点坏,他前脚离家,后脚她就得把他忘了。
轻哼一声跳下船头,看着长鱼信因为晕船而苍白的面容,从怀里掏出一包青梅脯。
这玩意儿闻着就酸掉牙,但长鱼姣最喜欢吃。
在宫里病了一年,想来嘴都要被苦药染麻了,他特意备的这一包。
扣扣搜搜的从一大包油皮袋中捞出一颗青梅脯,丢给长鱼信。
长鱼信几乎要为这颗青梅脯生出受宠若惊的情绪,忙往嘴里塞。
酸涩的清香霎时压下恶心翻腾的眩晕感,正打算温和的夸一声长鱼野长大了,终于懂得体贴兄长,就听长鱼野嚣张欠揍的晃了晃手上的一大包青梅脯,
“一颗青梅一百两。”
长鱼信脑仁突突的疼,瞳孔猛的睁大,
“长鱼野,你的青梅脯是金子做的?”
长鱼野一挑眉,有恃无恐,
“不啊,这一包青梅脯,五两银子,你不吃我就留着给长鱼姣,但是大哥,水路漫漫,你可没处买青梅咯。”
得瑟的勾着嘴角,将长鱼信晕船的痛苦拿捏完全。
他手中惯来存不下银子,入了京,他要不想变成太监入宫打探长鱼姣的消息,可不就得使银子找门路?
再不济,托人将这包青梅脯送入宫带给长鱼姣也好。
这样想着长鱼野又叹了口气,
“长鱼信,你说你忍什么呢,早早的考了官,弄个京官当当,我想见长鱼姣就没这么多麻烦事了。”
语气里的嫌弃听得长鱼信心口一堵,他当后妃是什么?
随便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真要满足他的想法,他得当多大的官!
而兄弟俩对峙间,一艘相对华贵的正过了宁中渡口,缓缓驶向濮阳。
立在船头的中年长须男子脸带微妙的讨好之色,看着身旁的天子亲卫,
“虞大人,恕我冒昧,皇上此番召那长鱼家二位公子入京,所谓何事?”
虞秦冷冷的看了中年长须男子一眼,面无表情的纠正,
“是请长鱼家二位公子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