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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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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覃州自那年后再未发过洪水,那方堤坝庄重又威严,立在覃州一角,保卫着覃州的繁荣。当然那都已经是后话了。

    眼前,谢时韫和穗岁再次上路,郑烟带着两个孩子就留在了覃州。她说:“如今覃州大家都在重建家园,我带着弟弟妹妹再走下去也不知何时是个头,不如就留在这里帮着大家,也能让弟弟妹妹少吃些苦头。”

    穗岁点点头,她明白郑烟的想法,从易城到覃州这一路来,郑烟的胳膊上一直坐着一个孩子,心里还要挂念着前面穗岁牵着的言言,从始至终她都没有真正的放松下来。而且如她所说,再走下去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境况会不会比这里更好,谁也不知道。

    汪洋知道了郑烟的处境,也告诉她等到回了城里,会为她寻一个好的住处,帮她找一份活计,让她能安顿下来。和她们同住在一个山洞里的那些妇人,也都挽住了郑烟的胳膊,帮她抱起了孩子。

    “大师和姑娘尽管放心,你们都是我们的大恩人,郑姑娘这么多天为大家做的事我们都看在眼里,我们都是有儿女的,将心比心,谁都不会欺负了郑姑娘去。”

    谢时韫和穗岁相视一笑,穗岁上前抱了抱郑烟:“珍重。”

    郑烟点了点头,含泪笑道:“会的。”

    穗岁又摸了摸言言和燕燕的小脸,言言抱着姐姐的腿,在上面蹭了蹭自己的眼睛,软乎乎地问穗岁:“姐姐,你还会回来吗?”

    穗岁点点头说:“一定会的,言言要好好长大,保护姐姐和妹妹,成为家里的男子汉。”

    言言重重地点头,瘪着嘴憋出一声“嗯”。燕燕咬着手指头,还不明白眼前的离别,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穗岁,抓着穗岁的衣服“咯咯咯”地笑。

    穗岁回到谢时韫身旁,冲大家挥了挥手,转头要走,却听到郑烟叫了一声:“大师,穗姐姐。”

    二人应声回头,只见郑烟拉着弟弟妹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给他们磕了个头。

    “大师和姐姐对郑烟的恩德,郑烟永不敢忘,日后若是有用得到郑烟的地方,郑烟万死不辞。”郑烟声音颤抖,却格外的坚定。

    她知道如果没有谢时韫和穗岁,她可能还带着弟弟妹妹,躲在易城的那方地窖里。可能言言也早就被病魔带走了生命,她和燕燕也会被饿死,又或者被那些已经发疯的人开膛破肚,分肉而食。谢时韫和穗岁对她来说,改变了她整个人生,也点亮了她对生活的希望。

    穗岁背着小包袱,“哒哒哒”地跟在谢时韫身后,踩着地面上谢时韫的影子问:“大师,我们现在去哪里?”

    谢时韫把地图抛给她:“你想去哪里?”

    穗岁接过地图,看都没看,笑嘻嘻地说:“大师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谢时韫眼波微动,耳尖慢慢爬上温度,发起热来,喃喃道:“你若是早出现些就好了。”

    穗岁看着谢时韫嘴里不知在说些什么的,搓了搓耳朵凑上去:“大师在说什么?”

    谢时韫回过神,看着她凑到自己面前的小脸,略显慌张地避开她认真又灼热的视线,看向前方。

    穗岁没有等来答案,悻悻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她望着负手而立的谢时韫,背影挺拔,站在这处高地,周身散发着独属于他的威严和飒爽,像极了俯瞰山河的君王。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着站了片刻,谢时韫才开口:“去玉粼吧。”

    穗岁听罢,虽不知道那是何处,可还是痛快地点了点头。

    谢时韫莞尔,冲穗岁招了招手,待穗岁走到自己身边,便带着她向前走去。

    “不怕我把你卖了?”

    “不怕!大师又不缺钱,卖了我也换不来几两银子,还不如留下我,跟大师做个伴呀。”

    “哈哈……”

    谢时韫不是乱说的,常年的行军打仗,即使不看地图,他也记得住。玉粼相对来说较为安定,可以好好休整一番,也能让穗岁安心的睡个好觉。更重要的是,那里有他的以前部下,有他创办的,他能打听一些岁柏的消息。

    去玉粼的路要比之前的路好走些,可也仅仅是好走一些。从覃州出来时,因为洪水的缘故,山里也没有什么粮食了,谢时韫和穗岁本无意,可那些百姓仍然强硬地塞了不少吃食给他们。

    一路上虽磕磕绊绊,但比之从易城到覃州的那段路,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其实在到覃州的前两天,他们身上早就没有吃食了,他们的水源就是覃州附近那些小水坑,穗岁曾一度无法下口,可到后来,口干舌燥,嘴唇全都干裂,人也要挺不住了,是谢时韫捏着她的下巴,强硬地灌了些进去。脏吗?当然脏,可是在活着面前,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如今的穗岁,在经历了那些后,变得更加坚韧。

    这一路上也没有人烟,鸟啼虫鸣是穗岁听见最多的声音。晚上,谢时韫寻了处背风的位置,生了一团火。穗岁躺在大石上,枕着手臂看他被火光映照,明明灭灭的脸。

    穗岁鼓了鼓腮,咬着唇问:“大师,您想过以后吗?”

    “以后?”

    “嗯,以后。我们总不能一直这样走下去,如果有一天我们到了目的地,大师准备做什么呢?”

    谢时韫没有说话,又向火堆里扔了把柴,许久之后才道:“当然是寻个寺庙,继续做和尚。”

    穗岁听到答案,转了个身,背对着谢时韫,不再去看他。小脸皱成一团,噘起嘴巴。

    谢时韫知道她不满意这个答案,只是如今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想。他只能以此来麻痹自己,想着自己的母妃,回想自己身上的杀戮,告诉自己只有佛门才能救赎自己。可他真的没有一丝动摇吗?只有他自己明白。

    谢时韫没再说其他,反问穗岁:“你想过以后吗?”

    穗岁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枕着手臂蜷成一团,背对着他:“当然。”

    “说说?”

    “我要去报仇。”穗岁气呼呼的从大石上坐起来,“我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然后找到我的家人。”

    谢时韫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的柴都掉在了地上。他状似无意地问:“你家人不是……”

    穗岁叹了声,踢着自己的小腿,抬起脚在地上写了什么,重重地踩了几脚。

    “我还有哥哥和姑姑,只不过如今我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谢时韫点点头,脑袋里的思绪拐了几个弯,终究没再说下去。

    这天晚上,穗岁又做起了梦。谢时韫是被她吵醒的,醒来时,穗岁两只手在空中不断地挥舞着,像是想要去拉住什么东西,不停地蹬着腿,嘴里说着:“阿娘回来。”

    谢时韫轻轻推了推她,穗岁猛然惊醒,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还未从噩梦中回过神来。

    一双杏眼红通通的,要哭不哭的小模样,看的谢时韫心里直颤,心尖泛酸。

    “没事了,都是梦。”谢时韫安慰着穗岁,努力组织语言想要让她的心情平稳下来。

    穗岁会张震梦里漫天的血光,和地上滚来滚去的头颅,她捂着头始终无法忘怀。

    谢时韫也不吵她,就那样陪着她坐在大石上,静静地看着天边慢慢变亮,太阳再次从东方一点一点的升起。

    穗岁眼下青黑,她看向谢时韫,谢时韫也没比她好到哪里去。穗岁挪到他身边,小声地说:“大师,对不起。”

    “嗯?”谢时韫正在收拾行囊,听到穗岁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还有些发愣。

    待他反应过来,咧嘴一笑:“无妨。”

    穗岁被他这抹笑晃了眼,别过脸去看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空气中烟霭朦胧,谢时韫立身其中,就像是天上霁月清风的仙子,飘飘然落于人间,身着僧袍,让人心生敬畏却又令人不断地沉醉。

    穗岁望着他,突然间就觉得,也许这就是他的归宿,也许他本就该是这样的。也许……

    越往南走,天气就越暖一些。谢时韫每天停下休息后总是拿着枝木棒打磨着。穗岁有时候好奇问他做什么?谢时韫也只是但笑不语。这条路没有人家,也没有行人,穗岁爱干净也图方便,许久没有在脸上抹泥,莹白的小脸每天都笑盈盈的,惹得谢时韫最近念心经的频率越来越高。

    走了大半个月,二人才看到路旁渐渐出现了人家,玉粼就快到了。越靠近玉粼城中,穗岁挨谢时韫就挨的越紧,身旁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让穗岁变得心慌。她又开始害怕,不知道从哪里就会冒出刺客,窜到他们面前,想要杀掉他们。

    穗岁低着头,紧紧跟住谢时韫,却突然一头撞在谢时韫背上。

    穗岁捂着被撞疼的鼻子,不解地看向谢时韫。

    谢时韫眉眼冷漠,语气生硬,隐隐还带着些恼:“我之前给你买的帷帽呢?”

    穗岁一拍脑门,摘下自己的包袱,谢时韫伸手帮她扶着,她在里面翻翻找找。

    从包里掏出帷帽,戴在自己头上,视野虽然变小,但却让穗岁更有安全感。谢时韫没有把包袱还给她,就随意地提在自己手里。

    帮她扶正帷帽,谢时韫拉着穗岁三拐两拐拐进了一条胡同里,寻了一家小一些的客栈入住。

    如今他们的行程已然过半,可某种意义上,他们的旅途又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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