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用毒
几个人在地窖里,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全都各自沉默着,心中有各自不同的忧愁。
谢时韫爬到地窖口,轻轻推开地窖的门,看了眼外面的情况。
趁着夜色正浓,谢时韫和穗岁商量了一下,还是准备亲自去探一下易城的府衙,穗岁有些担心,但还是点头让他去了。
谢时韫问了少女府衙怎么走,少女告诉了他,可是也出言阻拦道:“大师,没用的。现在去了说不定府衙里还会有难民。之前他们没有吃的,已经冲进府衙将府衙里的草还有其他能饱腹的东西都挖走了。”
少女指指角落里,被分出来的一小堆草根说:“喏,那些就是我阿爹阿娘拼死从衙门里抢的。就是因为大家都去抢,我阿爹阿娘抢的多了些,便被他们殴打,最后死了。”
谢时韫听着少女的话,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穗岁看向谢时韫,也未发一言。
如果真的如同这少女所说,那去看或者不看又有什么意思呢?那城里尸体横陈,堆积如山。就像少女说的,他们看的那样,城里的百姓在吃人,其实穗岁来的路上便看到路边的尸体大都不完整,甚至有的被开膛破肚,内脏都被掏空。
穗岁问谢时韫:“大师,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时韫眼里一片沉寂,他靠在墙角看着地上的草根树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时韫摸了摸自己的背包,叹息一声问穗岁:“你包里吃食还够吗?”
穗岁仔细算了算道:“还能撑几天。大师,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谢时韫把地图放在地上,仔细研究,最后手指落在覃州初,轻轻点了两下。
“覃州是离这里最近的,我们只能到那里,才能补充吃食,也只有那里我们才能有机会到达,获得一线生机,不然我们也会饿死在路上。”
“可是……”穗岁看着地窖里的几个孩子犯了难。
“你们要和我们一起走吗?”穗岁试探性地问了句。
少女有一瞬间的迟疑,可是看着弟弟妹妹,又摇了摇头说:“可是我弟弟还病着,出去太危险了。”
穗岁看着草席上的男孩,挠了挠头,头发都被她抓乱,她在自己的包袱里翻翻找找,蓦地,眼前一亮。
但是在面对少女的时候,还是带了些迟疑,她缓缓地说:“我们在来易城之前,曾经见过一个人,他的病症和你弟弟的一模一样。”
“那他还活着吗?”少女急切地询问着。
穗岁摇摇头:“我们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我仔细看过他的尸体,他和你弟弟身上都有红色的疱疹,也有红色的凹坑,这种凹坑像是被某种虫子咬过留下的痕迹,它……”
“我知道了,其实……”少女指了指头顶说,“上面曾经也有两个人是这样死的,身上有这种红色的点点,只是我没有去看,不知道是不是有凹坑,但如果真的像您说的那样,多半便是了。”
少女心疼地看着草席上奄奄一息的弟弟问:“那我弟弟还有得治吗?”
穗岁抿唇,沉吟片刻还是将目前的情况告诉了少女。“这种病来势猛,如果在正常情况下,早被发现,用汤药来调理,辅以施针,会有被治愈的可能。可是如今我身上并无足够全样的药材,也没有水能用来煎药,这法子是行不通的。”
少女听到一半便已经落下泪来,她不停地用手抹去脸上的泪,臂弯里还躺着睡得正熟的妹妹。
穗岁递给她一方手帕说:“说些可能不太得当的话,你弟弟的病如果照此发展下去,就算我一直为他施针,他得不到药物的治疗,也只能拖着一口气,却也活不过三日。”
少女握住穗岁的手臂,身体不停地颤抖着问:“姐姐,您是有其他办法的对不对?”
“是。只是这种法子过于冒险,且一旦有了差错,便不可挽回了。”
“是什么?”
“用毒。”
“?”谢时韫“唰”地一下,抬起眼皮,看向穗岁,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仔细打量着她。
“毒?”
“是,我以前在家时,我娘经常教我医术,但我是个调皮的,我经常去我爹的书房里寻书看,有时候去外公家也会去外公的书房搜罗些奇书,在那书里学会了制毒。但毒有时候并不是为了害人,毒有时候是时间最好的良药。有些病必须要以毒攻毒才能治愈,所以毒能害人也能救人。”
“我这药用了百种名贵药材,加之百毒制成,其中药效毒性环环相扣,虽说不是什么神药,但能解百毒,对一些疑难杂症也有疗效。但它对于你弟弟的病到底能医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毕竟之前我不曾用它医治过此病。而且一旦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便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不用的话,我弟弟只能活三天了吗?”
穗岁拉过少女的手,放到男孩儿的鼻下,那呼吸微弱,如果不刻意去感受,几乎没有。
少女跪坐在地上,她紧紧抱着怀里的妹妹,用脸颊轻轻蹭了蹭妹妹的小脸,再抬头时,已经擦干了泪,眼里充满了坚定。
“用吧,与其等死,不如放手一搏。是死是活,就看我弟弟的造化了。”
穗岁回头去征求谢时韫的意见,谢时韫没有明显的的反应,但是默默地盘起腿轻诵起了经。
穗岁把手里的百消丹喂给了男孩,男孩从最开始的奄奄一息,了无生气,慢慢地开始呼吸急促,身上变得更加滚烫。他难受地蜷缩成一团,小手小脚都紧紧地贴在一起,艰难地想要翻身。
穗岁扶着他,叫少女拿来一个盆放在地上,等到男孩再也忍不住,大口大口的开始呕吐,吐出许多没有完全消化的草根和鲜血,又躺回到床上。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想要寻找姐姐,少女握着他的手不停地问:“怎么样言言,好些了吗?”
言言点点头,却可怜地望向自己的姐姐,弱弱地说:“姐姐,我好渴。”
少女闻言,去身后的一口缸里,用水舀舀了些缸底仅剩的存水喂给他。
穗岁猛然回头看向谢时韫,谢时韫也正看着他,他们二人同样意识到,他们随身加起来只有一个水壶一个水囊。一路来他们都是寻找河流存水,赶路至下一处。下一处如有人家或商铺,就讨些来或者买一些,没有人家就再次寻找河流。
可如今这种情况,或许他们去往覃州的这一路都难有水源。更别提他们的水也所剩不多了。
谢时韫想到吉大娘说的那口山泉,这是最近的水源。可是折返回去再回来也需要时间,打不了多少水,一路上还危机四伏。
可如果不去,那就如同绝境,一旦离开易城,便再无回头路。
谢时韫最终还是决定跑一趟,穗岁本不同意,和他争辩道:“来回一路需要三天,后面还有追兵,你贸然回去,这太危险了。”
谢时韫拧开穗岁的水壶,将里面的水倒在缸里,又把自己水囊里的水倒去大半,安抚着穗岁说:“因为照顾你,放慢了速度。我自己独自去,多说两天。”
“那也不行,这太危险了。”
“我会用石头把地窖口盖住,在我回来之前,你们都不要离开地窖,追兵不会追到这来,那些人也不会发现这里。你们只需要等我回来。”
“我和你一同去!”穗岁还是不放心谢时韫,不肯让他自己回去。
“我一人速度会更快,相信我,而且这里还有病人需要你照顾。”
穗岁这才松口,她手攥成拳,眼看着谢时韫推开地窖门跃了出去,直到上面石头被拖动的声响停止,穗岁也仍然在看着地窖入口。
她破天荒的双手合十,汗湿的手微微发凉,她闭上眼睛,心中默念:“佛啊,请保佑他一路顺利,平安归来吧。”
言言睡了一觉也恢复了精神,已经可以坐起来了,穗岁实在是搞不出汤药,就只能给他施针。
言言人小,但是很坚强,可能是因为姐姐告诉过他,不要出声,会引来人。言言在施针的过程中,一直忍着没吭一声。穗岁摸了摸他的头,把自己包里的馍馍掰下来一小块递给他。
言言不敢相信地看着穗岁,局促地搓搓手,又看向自己的姐姐。姐姐也觉得不妥,冲着他摇了摇头。
穗岁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把馍馍塞到他手里温柔地说:“吃吧,奖励你的。”
言言捧着那一小块馍馍,珍惜地像是珍宝。他把馍馍举到鼻尖,轻轻地嗅,眼睛里满是泪花。他对着姐姐说:“姐姐,是馍馍,好香。”
他小心地把馍馍分成三块,最大的那块递给了姐姐,第二大的给了妹妹,他说:“我生病了,我没胃口,吃不下,姐姐多吃些。”然后将自己的那一块偷偷的又藏起来了一半。
穗岁别过眼,不敢再去看他们三个。她以前在京城时,几乎月月都有新衣裳,手饰盒里的手饰也多的数不清。今天和厨房说吃什么就吃什么,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场面没见过。可是她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在这一方地窖里,和几个孩子因为一块再简单不过的馍馍流眼泪。
在她锦衣玉食过着好日子的时候,这个天下还有人在为了一口饭而感到发愁。还有人吃不上饭、喝不着水,有人在掏蚂蚁窝,有人在掏人的内脏,有人被饿死在自己赖以生存,无比热爱的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