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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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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穗岁关紧了门窗,坐在桌前,像往日谢时韫支着头那样,也支着自己的脑袋。望着跳跃的烛火,穗岁的思绪开始飘散。

    谢时韫运着轻功,沿着白日里,那些刑犯走过的地方,不断前行。

    “咚咚”两声响,穗岁睁开眼睛,慌忙跑去窗前,直到谢时韫轻声说了句“是我”,她才放心地打开窗。

    穗岁给谢时韫倒了杯水问道:“怎么样?”

    谢时韫坐在桌前,看向穗岁焦急的脸,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为她形容,自己看到的景象。

    他顺着记忆,一路出了城。跟着地面上的足迹和零星的血迹,最后来到了一处被围堵的严实的荒地。

    那荒地遍地的血迹,泥土都泛着猩红。往里面走还有几个大坑,一些坑被土填平,一些还空旷,似是未用。

    谢时韫浅浅挖了一层那看起来刚填好的土坑,挖了没几下,便遇上一条人的手臂。再挖下去,那里面尽是人的尸首。

    谢时韫默念佛经,又挖了几个坑,他发现这坑里的人,大多是老弱病残。有须发尽白的老者,也有瘦的如竹竿的青年,还有的手脚断裂,不知去向。但是他们共同的特点便是,都断了气。

    谢时韫看向身旁那个还未被填埋的土坑,土坑挖的极宽极深,估摸着能够容纳上百人。谢时韫看着那土坑,黑夜里像是无尽的黑洞,张着嘴巴要吃人。

    穗岁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向床上躺着的小姑娘。

    她回头看向谢时韫,谢时韫知道她想问什么,冲着她轻轻点了点头,也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穗岁捂着脸暗暗流下泪来,她哽咽着轻声说:“那她该怎么办?”

    谢时韫抿唇,他还没有说,他看到的另一处。

    谢时韫回城时,又拐到了另一个方向,他趴在酒楼的房顶,看到了那些健康的刑犯去的地方。

    如同那妇人所说,孟河的旁边确实在建什么东西。谢时韫去时已是深夜,可那工地上,灯火通明,几座宫殿点着灯,在夜空里如同仙宫。

    一旁的空地上,大家仍然都在劳作。一个人挑两担石,稍有停顿,轻则打骂,重则直接砍死。

    其他的人在盖新的宫殿,一面开挖槽基,一面筑基砌磉。剩下的运石头,搬柱子。谢时韫在房顶呆了一个时辰,没有听到一声休息的命令。整个工地上的人都忙忙碌碌地工作着,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谢时韫也看到有一男子,长时间蹲在地上,起身时一时头晕,摔倒在地上,便被那管事的用鞭子抽的遍地打滚,浑身是血,连连哀叫。

    谢时韫趴在房顶,咬着牙,在心里念了无数佛经。

    谢时韫看向床上那个小姑娘,他无奈地轻叹。他在工地上的确看到了有小孩儿在劳作,可是所有的小孩儿都手脚齐全。仔细想想,工地也不会养活一个手断了的小孩儿。

    谢时韫也确确实实在城外那个新坑里,看到了一个小孩儿的尸首。手指变形,以一种怪异的姿势扭在一起。

    谢时韫从兜里翻出一个小东西,放在桌上。穗岁闻声看过去,却更加令她悲伤崩溃。那是块儿带血的馒头,许是因为天气寒冷,又或者是已不知过了多少天,那馒头如今已经被冻的坚硬无比。

    谢时韫的声音缓慢又沉重:“我在那小孩儿的身上找到的,估计是之前藏起来想带回来给妹妹的。”

    穗岁的哭声惊动了床上的小孩儿,小姑娘爬起来怯怯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慢慢从床上滑下来,跑到穗岁面前,抬手给穗岁擦眼泪。

    “姐姐别哭。”软乎乎的嗓音令穗岁感到更加心碎。这小姑娘同她一样,孤身一人,无处可去。

    可穗岁知道自己的哥哥、姑姑许是还在人世,正等着自己前去营救。可这小姑娘却再没有一人能依靠。

    “大师,救救他们吧。”穗岁抱着小姑娘轻晃,轻声哄着小姑娘入睡。

    谢时韫把玩着桌上的杯子,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道:“怎么救?”

    穗岁本以为他又要说自己半个身子已入佛门,谁知谢时韫下一句说的却和以往不甚相同。

    “一不知道是谁要这么做,二不知道缘何这么做。那么多的人,绝非一朝一夕便能救下。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也绝非一朝一夕便能被发现被处决,此事非同小可。”

    “孟河距京城仅仅千里,为何这里刑罚敢如此苛刻?”穗岁万分不解。

    可坐在一旁的谢时韫在听到穗岁这句话的时候,却慢慢睁开了眼睛。

    第二天,谢时韫出门打探消息,穗岁就陪着小姑娘在客栈里玩。

    小姑娘叫乔乔,是跟着哥哥从易城来到孟河的。

    “你们为什么要来孟河?”穗岁握着乔乔的小手问。

    乔乔右手里拿着一颗果子,放在嘴边咬了一口说:“家里,没有吃的。跟着大家走,就来了。”

    “大家?”

    乔乔歪了歪头道:“对,大家,很多人很多人。”

    “大家都没有吃的吗?”

    “嗯。”

    穗岁又拿了两颗果子给乔乔,温柔地摸摸她的头说:“吃吧。”

    谢时韫过了午时,才回到客栈。穗岁急切地问:“有消息吗?”

    谢时韫点头,缓缓说道:“他们确实在建行宫,说是太子几月后要到此小住。”

    谢时韫说完,自己都觉得好笑,小住一番至于搞这么大阵仗?那行宫就差金子作顶,明玉作砖了。他这个大哥现在是越来越奢侈,越来越不成样子。

    穗岁捏着手指,看向谢时韫,不敢相信地问:“所以……他们是在街上用那些简单的理由抓人,然后送去当劳工,为太子建行宫?”

    谢时韫点点头。

    “可乔乔的哥哥为何没有……”穗岁满眼都写满了疑惑。

    “因为他们不仅是抓人去建行宫,而是他们这里的律法本就严苛。我今天亲眼所见,这里摊贩的叫卖声,如你所说,一人一声,轮流叫卖。如果未按照规定的方法叫卖,一经发现,便是掌嘴五十,且旁人举报还可得碎银。”

    “昨日那个妇人说,她的男人因为吐了一口痰就被抓了起来。那男人便是经人举报才被抓的。而且那男人还被缝了嘴。”

    “就因为吐了一口痰?”

    “对。就因为一口痰。”

    谢时韫手指在桌面上轻敲,闭着眼睛缓慢地开口说:“昨夜你说,这里距离京城不过千里,为何刑罚如此严苛。”

    穗岁扶着刚刚蹲在地上抠土,腿麻了的乔乔,愣愣地点点头。

    “为何?”

    谢时韫闭上眼,手指仍然在桌面轻敲,淡淡地说:“就是因为离京城只有千里。”

    谢时韫未睁开眼,却像是看到了穗岁脸上的疑惑和不解,继续和她解释说道:“因为太子不久之后会来此,孟河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以太子为重。也因为这里距离京城近,所以这里的一切都向京城看齐。”

    “可京城的刑罚也没有这么重。”

    “孟河在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朝堂之上都夸赞这里的治安和秩序。如今看来,平静的表面,都是用严苛的暴力换来的。将孟河打造成拥有完美表象的文明大城,背地里却苛待百姓,用苛刻残暴的律法去约束百姓,对待百姓,荒唐至极。”谢时韫语气缓慢平静,却在最后倏然睁开眼睛,穗岁亲眼看到他眼里的杀机。

    穗岁猛然出声:“大师!”

    谢时韫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杯中的茶水,再次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佛经。

    心还是不静,还是不定。

    再次睁开眼时,谢时韫看着乔乔咬着手指,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打量他。

    谢时韫也是第一次被人如此打量,一时觉得新鲜,便问她:“你在看什么?”

    乔乔倒是不隐藏,直白地说道:“看哥哥长得好看。”

    “嘴巴挺甜。”谢时韫笑着说。

    乔乔得到了谢时韫的夸奖,觉得和这个大哥哥已经熟了,便像是打开了某种开关,跑上前去。大眼睛圆溜溜的,明亮又纯粹。

    小姑娘嗓音清脆,话语里带着稚嫩:“嘴巴甜是因为刚刚吃了果子呀。”

    谢时韫轻哂:“吃了果子嘴巴就会甜?”

    “对啊。”

    “那不吃果子的时候呢?”

    乔乔想了想说:“不吃果子的时候,嘴巴就会痛。”

    “为什么?”谢时韫看着她觉得奇怪。

    乔乔抿着唇,揪着衣角慢吞吞地说:“因为哥哥说把嘴巴抿起来,抿的紧紧的就不会饿了。”

    乔乔这句话刚一说出口,谢时韫和穗岁都望了过去,屋子里一阵沉默。

    片刻的寂静后,谢时韫问乔乔:“真的不会饿了吗?”

    乔乔摇摇头说:“还是很饿,但是抿紧嘴巴,嘴巴就会痛,肚子也会痛,痛着痛着就不饿了。”

    穗岁坐在桌前,看着乔乔的脸,心里酸涩的就像是有人在狠狠地掐她的心。

    她看向谢时韫,谢时韫看着乔乔,不知道在想什么。

    穗岁和谢时韫说了早上乔乔说的话,谢时韫抿着茶,在穗岁说完之后,才问了句:“易城?”

    “嗯。大师,易城离这里有多远?”

    谢时韫揉揉眉心道:“从京城到孟河两个来回。”

    “为什么他们千里迢迢要来孟河呢?”

    谢时韫看向窗外,夕阳西下,城中的人声渐渐减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谢时韫再次看向乔乔,他心里突然一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空寂和恼怒。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包里掏出经书,念起了经。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心得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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