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求必应。
那道身影可真是无情。
裴阙咬牙。
就不该管她高不高兴,也要把人带走。
眼见太子殿下回头看了许久,金乌卫跟随的众人不禁也悄悄回了头。
刚刚深情的太子妃……哪还有什么身影。
清晨的阳光在空气中一下冰冷下来。
太子殿下在马背上淡淡地回身,扬起马鞭,一骑绝尘。
裴阙离开的当日,柳盈月收拾了包袱,知会管家有事上柳府找她。
回府时,门口的小厮迟疑了半天才往里报:“……太子妃来访侯府了。”
柳府众人还记得上回太子来要人,多少有些心慌。
二小姐嫁出去后回府都变少了,更别说能想到三小姐作为太子妃放着东宫不住,要住回侯府呢。
但柳盈月知道自己必须回来。
她着人将东西放回自己小院,自己却径直走向小院。
小院数年没有什么变化。小娘坐在院中,脸色虽有些苍白,起身时缓缓,但看起来和从前一样。
也就是最近这段时日,夜里会起大风。
前世小娘身子不好,又为着她来回奔波,长久积劳成疾很快病倒。
等她知道时,已经来不及。
小娘一见着她,苍白的脸浮上了一层红晕。
一旁是服侍了小娘很久陈嬷嬷的在绣着绢子,一见是三小姐,很是欢喜,立马把手头事放下:“奴婢给小姐倒茶。”
“不用了不用了。这次回来,我会在家里呆一阵。”稍稍感觉到手背有些凉意,柳盈月便连忙道:“小娘,咱们进屋吧。”
小娘身上带着常年的病气,笑着朝她点头,语气温温,“如今已是太子妃,怎么还往家里跑?”
“殿下向来事务繁忙。”柳盈月只能干笑,“我想阿娘了。”
不是夏日,小娘也不惯点灯,即便是晌午也很暗。陈嬷嬷才匆匆上来,点了一盏,屋子里才稍亮了些许。
小娘的手轻轻握着她,缓缓开口,“从前你喜欢太子殿下,阿娘不是不知道。”
那手冰冰凉凉地,柳盈月心头一震:“阿娘……”
“当年师父让我至死不要嫁入官家。”她的手连指甲都苍白毫无血色,和柳盈月圆润的指甲形成了对比,“我不曾做到。”
她微微笑了一下,“阿娘这辈子其实就这样了。”
“阿娘,没有。”柳盈月鼻
<尖一酸,模模糊糊地道,“殿下待我好。”
“自永州见了你父亲,是我一厢情愿一定要跟来。”阿娘自顾说着,“曾经,也有过机会能走。”
她薄薄的眼皮低垂,娓娓道来。
永州初见倾心,阿娘就跟着父亲回到京城,回来之后才发觉父亲还有未成的婚约。
后来明明可以走,却也没舍得,甘愿一辈子困在这个小院里。
“就这事啊。”她轻笑,“师父与我断绝关系。”
“直到有了你。”
她取了一张帕子来擦了擦唇角,满眼疼惜,“你自小离家,身边只有一个严苛的师父,谁对你好,你就记一辈子。”
她叹了一下。
“永州尚京千里相隔,你当时十岁,是怎么过来的?”
柳盈月垂下了眸子。
两世过去,十岁的记忆已在很久远的过去。
某个船舫之上,她死死抱着手中的破旧衣衫,浑身脏兮兮的,央求那个船家捎她一路。
那个船家拿不定主意,让她等一等,便跑向船头。那里,站着的锦衣鹤袍的少年,霁月清风,翩然而立。
少年朝她走来,目若朗星,问她:“小姑娘,你想去哪里。”
那一世的恩情,偿也偿清了。
阿娘见她一时失神,将她的手揽在手心:“你年岁不大,已经懂了很多事情,阿娘只有一句话想告诉你。”
“活着,为了自己。”
说完,她忽然剧烈咳了起来,整个人佝偻下去。
柳盈月连忙帮她顺气,脸色给吓得煞白。
过了会儿,陈嬷嬷端着药碗呈上,瞬时满是苦药味,小娘别过脸去,清秀的眸子里终于有些抗拒。
柳盈月恍惚了一会儿,拉着小娘的手,吸了一口气,将眼中盈着泪光咽下。
“小娘,我和兄长都在这里。”所以不要走啊。
柳盈月日日守在别院,一颗心悬着,半个月弹指须臾。
早晨起来,忽然有彻骨的凉意,柳盈月从榻上惊醒。
眼见院子里的绿色一夜之间惨黄,柳盈月连忙披上衣服进了别院。
陈嬷嬷才打了一盆水,见是三姑娘,“哎”了一声。
“太子妃先不要进去,二夫人生病了,可不要把病气过给太子妃。”
柳盈月心中一凉,焦急地道:“怎么没去请大夫?”
陈嬷嬷叹
<了一声,“不过是四季里都会带的病,自个儿寻些药吃了就是,等会儿奴婢去药房抓药。”
阿娘向来如此,从不愿意自己的事,麻烦到父亲。
“嬷嬷,我差人请大夫。”柳盈月急切道。
这并不是小病。
柳盈月让素云去请郎中,她转而进了屋内。
阿娘躺在榻上,似乎连起身的力气也没有,只是稍微偏了一下脑袋。
柳盈月走去,伸手触了一下阿娘的额头。
是有些烫,陈嬷嬷已经端着木盆进来,柳盈月便取巾帕沾了水替阿娘擦身。
这些事她仔细做了三遍,素云的声音才在门外响起,“王大夫,您快请进。”
王大夫仔细的把了脉,脸色愈发凝重,收起手来欲言又止:“夫人的病已经拖了许久,早已伤及肺腑。”
柳盈月有些急:“大夫不用怕花银子,可还有别的办法?”
“倒不是银子。王某学艺不精,只能并无良策。”王大夫恭恭敬敬地道:“若是王某尊师来……兴许能有办法。”
“敢问尊师是?”
“南城清净堂徐大夫。”
柳盈月当日登门拜访。
南城的清净堂是南城私人宅院,门口停着几驾马车,其中一驾竟有几分眼熟,右侧的旗上写着“韩”字。
韩府的马车。
柳盈月正走到门口,想让人通禀。
只听里面有人似乎在交谈,诚恳地劝慰道:“公子这是心病。”
“不过就是退了个婚,何至于此?”
“我瞧那女子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才被退了婚转而就嫁给太子,换作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必然要哭闹着上吊。”他啧笑,“哪值得您真费心。”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事端。”另一个声音文弱,竟有几分耳熟。
是韩凌。
他不是还在病中?
流云三两步上前想去争论,脸色发青,这明晃晃地说的是谁?
被柳盈月拦住,现在是他们在求人,怎么能在别人的地方上无礼。
院中的话还在继续。
“如今那姑娘已嫁了人,是死是活与公子没有关系,公子只需要将药一日三次准时服下,便不会再梦魇了。”
“好。”
两道身影走出,韩凌见着她一愣,有些心虚地道:“柳……太子妃。”
柳盈月微微
<朝他点头,却还是走上前去,“您是徐大夫吗?”
徐大夫睨了她一眼,“在下徐某。”
柳盈月眼前一亮,“久仰您的大名。我阿娘如今卧病在床,可否烦请您上柳府出诊,诊金大人不必担心……”
徐夫人作势抻袖,“今日不得空,姑娘明日再来吧。”
她低下头,急切道:“我等得了,阿娘的病等不了,请徐大夫……”
徐大夫半笑道:“太子妃怎么不去求太子殿下?”
柳盈月一噎。
徐大夫抱着手,“柳府的门槛,我徐某可不敢高攀。”
他在京中年少成名,向来都是为达官贵人治病,精力有限,哪里顾得上这么多人。况且,能教养出她这样不知廉耻的人,生母也好不到哪去。
柳侯抬的外室他知道,是个实在的药罐子,万一他去了没治好,岂不是坏他长久的名声。
“姑娘请回去吧。”
韩凌默然着,看着她略显焦急的脸庞。
即便是凝着眉,依旧是好看的,可惜已作人妇。
徐大夫走在前,韩凌连忙将徐大夫请上马车,回过身来看了一眼柳盈月。
“虽说我与姑娘曾有过婚约,但到底也不擅自打扰徐大夫的主意,见谅。”
等他们走后,流云气地语气都在发抖,“才不要原谅他!”
“明明是他们先退婚的,凭什么要小姐来背负这些骂名。”
柳盈月转身上马车,“京中不是只有一个好大夫,我们再去想想其他的法子。”
她没有心思去理韩凌的事,徐大夫不肯救她母亲,总归还有别的法子。
她靠在马车车厢上,心底思索。
实际上,即便重来一次,有些事情依旧没有改变。
驿馆中,裴阙坐在桌前,眉目冷淡。
京中的报书放了好几叠,然而离他手边最近的那一摞,是自东宫来的:太子妃归家,一月未回。
裴阙的脸色不是很好。
不过他又打开其他报书,很快平静下来。
对于京中的大小事,裴阙早已习惯,却难付诸什么情绪。
容安从门外进来,手中抱着披风,连带着京中送来的最新的报书,放在裴阙的桌边,“殿下。”
“兰大人的遗物已经寻到,其中还有一些是小女孩家的玩意儿。”
裴阙想了想,“替皇祖母收好,带回去吧。
<”
他摊开了新收的报书,上面赫然:柳盈月和韩凌见面。
裴阙手中攥紧书页,眸光如利刃。
再往下看,脸色才缓和了一些,挥笔写下几个大字。
“东宫之中对太子妃有求必应。”
他装进信封,叮嘱容安:“连夜送往京中。”
入了秋,夜里是凉的,裴阙揽了身上的披风。
他抚上胸口,虚虚地攥成拳,有什么压抑在这里。
容安进门时,带来了些许凉意。裴阙终于感觉出似乎是有什么预感,心底有些慌乱。
他沉了口气,“容安,兰大人的事尽快处理,然后返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