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云深不知处（四）

    见茗城安然无恙归来，湘云榭中的白玉尘起身便冲她扑过去，搂住的手，险些将她脖子勒断。zicuixuan

    胤昭追上去，看到茗城与白玉尘欣喜相拥、云时与南风交谈甚欢时，忽有落寞。经九重天一行，他越发害怕她记起前尘过往。

    当她还在灵虚阁中时，他借着将伏羲琴送回宝光阁之机，曾去过一趟藏书阁，将那本曾被篡改过的云册收起。而茗城所翻阅的，是一本经由他匆忙改编、抹去昔日他曾多次去往誉华宫记录的假云册。

    他倚靠在墙边，仰屋兴叹。他自知在圆昔日那一个弥天大谎时，已不知不觉又编织了更多谎言，如今，便是他自己，似乎都快忘记前尘究竟是何面貌，而他所追寻的那个人，到底是已消失的上神茗城，还是如今的凡人茗城，也越发模糊起来。

    彼时的玉霄天宫，亦是宁静无比，静到数万年都一成不变。而她的到来，却为这宁静，增添了许多色彩。

    他还是如往昔那般，每日都有看不完的折子、办不完的公务、度不完的俗世困苦。虽事务冗繁无尽，却一直有她从旁相伴，无论天明夜半。再疲累，只要一看到她的嫣然笑容，便能瞬间轻松起来。

    陪他的时间里，她会一直翻阅司命星君先前送来的话本。时不时还会发出咯咯笑声，而后前仰后合，引得沉思中的胤昭也跟着笑起来。

    他不知自己为何要跟着笑，只是觉得，她开心时，他也会跟着开心。

    那大概是她来到九重天的第七日，在凌霄殿中议事的胤昭，接到度厄星君疾色密禀，阳溪真君在玉霄宫中踩入了茗城上神的陷阱，搞得一身狼狈，现下二人正在宫中大打出手。

    胤昭破天荒地露出慌色，虽在屏退度厄后又继续议事，却始终心不在焉。天帝玄苍见其异然，在众仙家散去之后，单独留下了胤昭促膝长谈。

    正是这一番谈话，将他所有情愫，终是打入地狱之中。

    待他匆忙赶回玉霄宫时，眼前景象并未如他所想那般狼藉。相反的是，茗城与阳溪二人在平台的案桌前相谈甚欢，笑声连绵不绝。他轻步驱身前往探听，茗城正在向阳溪打听一些自己不为人知的过往。

    一时间，他居然忘我地随着他们一同欣然，直到二人发觉他的到来，将他拉到案前，对着那本《狂野帝君三世恋》又是一番品评。

    之后的日子，他案前那些话本经常是凌乱不堪。

    他喜欢折子们被整齐摆放好，所以总会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将它们按照颜色与类别摆起来。可几天下来仍旧如此，想着必是她觉得无聊了，便在每日忙完公务后，皆陪着她在九重天各宫各街游走散步，直到那天雷谷。

    胤昭猛然想起天帝的那番谈话，便是关于骗走茗城的天玺剑，将她押解至天雷谷，受尽雷刑，释放元神之中的神庭之魄，从而将其彻底斩杀。

    这近三个月的相恋，本就是一场骗局。

    他去往誉华宫，便是要创造机会与她相见。

    他不断制造救她于危难中的假象，也是为了骗取她的信任。

    直到，她对自己生出了情念。

    那他自己呢？

    他不止一次问自己。沉浮上界九万载以来，他自问始终心如止水，仿若这尘世，没有一人一物能令他心生眷恋。

    直到她的出现。

    即使他对她也已生出情念，但与这茫茫苍生相比，他的这区区情念又算得了什么！

    他带着她坐在玉霄宫屋顶上，看流星划破天际。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死亡。

    胤昭心下犹是一震，拳头在赤红的云锦长袖下不由攥紧，心头之痛竟是令他喘不过气来。

    “我若死后，倒是希望有人能将我的尸身烧成灰烬，制成烟火，如这星辰一般绽放开来，也甚是美丽。”

    她的想法总是出其不意，令人生笑。

    他看着她面对满眼星空，指着一颗又一颗，给他讲其中的故事。他第一次知晓，原来浩瀚星辰也有自己的故事。

    不知不觉，天空放亮。直到扶光耀得他睁不开眼，才带着她从屋顶跳下来。

    今日，是她该去觐见天帝的时刻。

    也是他与她情断的开始。

    他骗她说，觐见天帝，要卸去所有兵器法器，尤其是她身上的天玺剑。带着这上古的圣器，怕是会冲撞陛下。

    谁曾想，她是那般毫不犹豫地将天玺交给了他，并那么坚决地告诉他：

    “这九重天上，我只信你。”

    那一刻，他有所迟疑。在她即将踏入凌霄殿时，萌生出一个想将她带走、逃出九重天的冲动。但是作为帝君，他不断告诫自己，身上肩负着众生安危，不能任性。

    所以纵使他钟情于她，也从未向她透露过半个字。

    他不忍地背过身去，恨不能废掉自己的双耳，不去听那凌霄殿中的挣扎声与打斗声。他不断回头望着死死关闭的大门，她没有发出一声叫喊，也没有发出一声争斗。

    大门打开的那一刻，他只觉自己的心已然破碎。那往日不可一世、潇洒骄傲的女子，如今却只是那样安静颓跪在地，仿佛从来就没有挣扎过，任由蛛丝灼伤全身肌肤，死死将她缠住。

    但事到如今，他已不能露出怜悯，更不能露出心疼，一步一步向她走近，一次一次按耐冲动。直到她抬头看他，仍满怀期许地问他：

    “胤昭，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怜悯么？”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的伤口因抬头说话而拉扯着不断渗血，他的心也在滴血。

    “没有。”

    他不知自己为何会那样回答，或许是已经疼得麻木了，不得不快速背过身去，用他自己都觉得残忍的话语去伤害她。

    他令天兵将她押解至天雷谷，眼睁睁看着她被五花大绑地束缚于叱云柱上，拳头仍在止不住颤抖。他只盼那神庭之魄快些出现，若一切顺利，他与她，或许还有希望。

    而他之所以要千方百计站到这监刑之位，只因他已做好打算，若雷刑过半时还不能逼出那神庭之魄，他便要将她以假死的障眼法，救出天雷谷。

    可偏偏，降下的是那紫霄神雷。

    那十六道彻底断送了他与她这段情缘的神雷，终是击碎了她对他的所有念想。

    当最后三道神雷降下时，他终是忍无可忍，冲上去替她挡下来，却发现，这神雷打在身上，竟是如此痛不欲生。

    纵然如此，她对他的恨，也已改变不了。

    后来在神庭攻上凌霄殿、他将死之际，她的舍身相救，一度让他以为自己还有机会。

    直到她封印了神庭。

    也封存了所有他们的过往。